《江湖遥》簿黎

34、年年知为谁生 （上）

　　林绪往楼上张望了一眼，看清楚了那姑娘的眉目，端的是个粉雕玉琢的，顶多不过二九芳华，料想不会是那“馥儿”。
　　轻哼了一声，冷冷地朝沈卓言道：“九公子还真是……名气大啊。”
　　沈卓言丝毫不介意他的嘲讽，甚至还勾着嘴角颇有兴致地看着他，弄得林绪有些恼羞，仿佛自己没事找事一般。便又轻哼了一声，别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
　　在这个当儿，那个姑娘已经从楼上跑了一下，身上带着的配饰发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响，引得楼中客人全往她那里看去。
　　她小跑着到了沈卓言的面前，伸出手去勾沈卓言的衣袖，娇声道：“九公子怎么会来这里？哎呀，是来找小姐的吗？月初的时候小姐等了您两天，都没见您来，还在说您爽约呢。”
　　原来她正是馥儿身边伺候的小丫鬟，红药。
　　红药一边说话，一边晃着沈卓言的袖管，又左右看看，除了沈卓言之外，还有一个白衣的公子，以前从没见过的，但是她刚才下楼的时候有看见两人说话，料想是与沈卓言认识的。还有边上站着的客栈老板，刚才板着的脸还没有来得及放松，见到她下楼，又急着要堆出一脸笑容，那表情……真是要多好笑有多好笑。
　　红药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松了沈卓言的衣摆，朝那老板道：“这位……”她顿了一顿，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林绪，再看看沈卓言，改口道：“这二位都是小姐的客人。”
　　那老板的表情总算缓了过来，眯着眼睛笑，朝红药作揖，又朝沈林二人一一躬身，道：“原来是馥儿小姐的客人，方才真是怠慢了！”
　　林绪看着他的反应，忽地生出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来，想他堂堂明王，现在竟然还要看一个小客栈老板的脸色，甚至还要一个姑娘家来替他说话……全是边上这个木头害的。
　　沈卓言感觉到身边人恶狠狠的视线，颇觉莫名其妙，也不知自己是哪里又惹着他了。回头看了一眼，对方却又立刻移开了视线，叫他全然摸不着头脑。
　　红药与那老板解释了一番，转过头朝沈卓言道：“九公子跟我来，小姐要是知道您来了，一定很高兴。”
　　说着，转过身去，示意沈卓言跟上，带着人往二楼走。
　　林绪还有些不情愿，站在原地不肯动，沈卓言跟着红药走了几步，转过头去看他一眼，朝着他伸出手去。
　　林绪这才叹了口气，一跺脚，跟了上去。

　　馥儿住的地方略有一些偏，却是个安静的地方，想来也是刻意安排的。
　　红药带着二人来到门前，也不通报，直接就开门走了进去。屋子里有一个硕大的绣架，几乎与普通人家的床榻一般大小，正有一个端庄的女子坐在绣架前，双手翻飞，动作极快。
　　听见开门声，她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看了一眼，先是看见了红药，抿了抿嘴，脸上有一些责怪的表情，低声道：“有什么好看的？又是谁在闹事？”
　　正是馥儿。
　　这句话说完，跟在红药身后的沈林二人也走到了门口，馥儿看见沈卓言，原本淡然的脸上现出一些惊讶，站起身来，掩嘴道：“公子？”
　　一边站起身来，朝门口迎了过去。没走几步，又看见沈卓言边上的林绪，脚步顿了一下，面上似乎也有一些犹豫。然而这份犹豫并没有持续多久，下一瞬，她便已经回过神来，朝沈卓言道：“公子请先进来。”
　　红药先进了屋，笑呵呵地张罗着桌椅，又给沈林二人一人斟了一杯茶，朝沈卓言撒娇道：“这可是从杭州带来的龙井，公子最喜欢的。”
　　沈卓言却不说话，低下头喝了一口，倒是边上的林绪，看着他动作，小声道：“你还分得出龙井？”
　　在他看来，沈卓言那根木头，自然是什么都不晓得的。
　　其实沈卓言确实不是爱茶的人，也确实被林绪猜对，他是真分不出来一杯茶里是什么茶叶的。红药之所以以为他喜欢，无非是因为每次去找馥儿，喝的都是西湖龙井而已。
　　并不是喜欢，只是不在意。
　　林绪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依旧叫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楚，红药的动作僵了一下，举着茶壶呆愣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沈卓言愈发肯定林绪生气了，却还是不知道自己那里惹到了他，想要问，却又怕再次触到他逆鳞，只得安抚红药道：“没关系，只要是红药倒的茶，一定都是好喝的。”
　　红药原本已经急红了眼眶，听他这样说话，才笑了出来，面上也有些泛红。
　　馥儿在一旁将她的转变看得清楚，不禁暗暗叹了一声。红药原本是要被父母卖到妓院去的，正好叫她瞧见了，便买下来当做丫鬟养在身边，只当是积了一份阴德。红药跟了她这么多年，也不知从哪一年开始有了这样的心思，每年就盼着沈卓言来，比她还要急切。她看在眼里，只能暗自着急，然而红药自己不说，她也不好说破她的小女儿家心思，倒不是怕会遭她嫉恨，只是怕她会想不穿。
　　她与沈卓言，注定没有结果。
　　馥儿暗自长叹，朝红药道：“你先去休息吧。”
　　红药愣了一下，随后点头称是。她知道小姐和九公子说话的时候不喜欢有旁人在场，也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挥退了，所以虽然并不愿走，也不得不放下手中茶壶，依次朝三人作礼，退了下去。
　　馥儿看着她依依不舍的表情，只能无奈地叹息，待她出门之后才摆上一张笑脸，朝沈卓言道：“公子怎会来这里？往年可是从来不来的。”
　　沈卓言笑道：“自然是想你了。”
　　馥儿也跟着笑，举起右手用袖管捂着嘴，回道：“这话可就不对了，难不成，往年公子不来，是因为不想我？”
　　沈卓言被她讽了一句，也不计较，咧开嘴傻笑两声，正要说话，馥儿又道：“这位是谁？”
　　却是指着林绪。
　　林绪愣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自我介绍，却又不大情愿，不想让馥儿知道自己身份。正踌躇间，沈卓言已经开口道：“朋友。”
　　馥儿“哦”了一声，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又问：“只是朋友？”
　　沈卓言有些反应不过来，看了看林绪，后者似乎是生气了，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颊都有些红，只怕气得不轻。也不敢再乱说话，一边给馥儿使眼色，一边道：“馥儿今天怎么这般伶牙俐齿，莫非是在气我月初的时候没去杭州么？”
　　馥儿终于不再刁难，垂下手搁在椅子扶手上，低声道：“不来看馥儿有什么关系，只要公子平安就好了。”
　　林绪听到这话，突然觉得有些蹊跷。他其实早就在揣摩沈卓言与那馥儿之间的关系，若说是亲近的，那就不应该让自己夹在两人中间，兀自尴尬；若说只是普通朋友，那也不会这样特地绕路一趟，仅仅只为了过来看她一眼。
　　他原本还以为只是沈卓言单方面的倾慕，毕竟馥儿名气响亮，据说也是个冷美人一般的性子，不好亲近的。却没想到这馥儿与沈卓言的关系竟还不错，看他们两个人的说话方式，仿佛是多年知己一般。
　　难怪沈卓言说每年六月都要去杭州。
　　他想到这里，又觉得有些别扭。这二人关系这样好，他夹在中间，算什么呢？
　　再一想，又觉得那馥儿说话间，似乎对沈卓言很是尊敬，愈发想不透两人的关系。
　　沈卓言朝馥儿道：“不说别的，我这些本事还是有的，什么平安不平安的……你也别瞎担心了。”
　　馥儿听他这样说话，自然更加不放心，蹙了眉头，正要再说他几句，却被沈卓言打断，“其实今天来这里找你，确实是有正事。”
　　话音落下，不光馥儿，连林绪亦是竖起了耳朵。
　　只听沈卓言接着道：“本来是想六月去杭州与你道别的，被一些事情耽搁了，没能去成。只能到这里再来找你一趟。”
　　林绪意识到“一些事情”说的正是自己中毒，生命垂危的事，忽地有些愧疚，心中的别扭去了大半，想着那木头虽然木了一点，人还是不错的。
　　只是，什么事情那么着急？
　　馥儿却注意到他话中的另外一层意思，惊讶道：“道别？此话怎讲？”
　　沈卓言轻笑一声，自顾自地道：“正是道别。自我十五岁下山，到如今也有十二个年头了，这江湖……左右也就是这个样子罢了，没什么意思。我其实去年就有这个念头了，只是因为还与人有决战之约，才先放了下来。从边塞回来之后去了洛阳，本来是想跟柳六道别的，结果被他唆使去了听雨楼……”他眼神往林绪那边一瞥，继续道：“我是想着等手头这件事情完结，就回去了。”
　　馥儿倒吸一口凉气，声音也抬高不少，疑道：“回去？回哪里去？”
　　“自然是回山上去。”

作者有话说

　　补上周五的更~~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