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年年知为谁生 （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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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绪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沈卓言的意思。
他说……他要回山上去？
馥儿也还在兀自愣神，双手无意识地搅着手帕，碎碎念着：“回去？回山上去？”
沈卓言忍不住笑了出来，道：“只不过是回去罢了，怎么被你说得像是野人归山似的。我又不是要去什么奇怪地方，只不过是回去和师父师叔们一起过日子而已。”
馥儿勉强笑了一下，她到底年岁大一些，更能控制自己，此刻已经平静了下来，蹙眉道：“好好的，怎么忽然想着要回去了呢？”
这也正是林绪想问的，沈卓言在江湖上闯荡了那么多年，虽说已经不是少年，却也正是顶峰的年纪，他现在风头正盛，再努力一些时日，不出三年，必然又是一代大侠。可是他现在却已经生了退隐的念头，又是为了什么？
沈卓言似乎早已料到馥儿会这样问，毫无犹豫地道：“以前我也觉得奇怪，刚下山的时候，什么都觉得稀奇，就想着我那师父师叔真是太笨了，竟然就呆在那个山上，外面这么好玩……”沈卓言用了一种轻快的语气，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个时候他拜别师父师叔，下山去的情景，到现在依旧记忆犹新。他顿了一下，接着道：“但是后来……我就渐渐明白为什么他们不下山了。”
“为什么？”
这话却不是馥儿问的，而是在一旁听着的林绪。
林绪似乎只是下意识地接了一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等他看到沈卓言和馥儿都盯着他看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摆手道：“你……你继续。”
馥儿被他窘迫的样子逗得笑了出来，这下林绪愈发羞涩了，幸好沈卓言并没有嘲笑他，却是继续道：“要说为什么……可能只是想念山上的日子了吧。虽说苦了一些，但是自在，想做什么做什么，而且我那个师父……”沈卓言笑了一声，“有他在，也不至于寂寞。”
然后他转了口气，缓缓道：“但是江湖中不一样。下山之后，我越来越觉得身不由己，很多事情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甚至有时候还要违背着自己的良心……有时候想想，还不如回去，过那单纯清苦的日子，反而还自在一些。”
他话音落下，屋中静了半晌，方见馥儿悠悠叹了一声，轻声道：“我懂。”
她自然明白沈卓言的意思。
想她身为一个女子，独自一人闯荡，沉浮多年，自然明白这其中的不得已，还有那些心酸、辛酸……
踌躇片刻，朝沈卓言道：“公子这样说，我倒是没有能劝公子的理由了。”
沈卓言点头轻笑，正要说话，边上林绪忽然道：“你要回去？”
沈卓言与馥儿都愣住了，怎么他现在才反应过来？
却听林绪接着道：“你要回去，你还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说着就作势要起身，“你回去好了，我一个人去找我哥。”
沈卓言连忙拉住他，皱眉道：“你急什么？我是说要回去，可是也说了是等这件事情完结之后，答应过你的事情我自然会做到，你别急。”
林绪又道：“你想回去就回去好了，何必还要答应帮我呢？再说了，你什么时候答应过我什么了？”
虽是这样说，却没有把手从沈卓言手里抽出来。
沈卓言不知道他在闹什么脾气，只知道他来长安的这一路上心情都不怎么好，念着大概是自己硬带他过来真的惹到他了，不敢再说什么其他，只得好言安抚道：“我当然是答应了你了。只是我必须要来道别而已。”他看了一眼馥儿，然后继续朝林绪道：“要找到馥儿还真不容易，我只怕错过了这次，就没时间道别了。”
他也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林绪重新坐下，保证道：“今日歇一晚，明天早上我们就起程，去盛京。”
林绪翻了一个白眼，哼道：“明天我自己去。”
沈卓言也不和他计较这些，心道怎么这人中了一次毒之后脾气变得这样古怪，这几天尤甚，简直是不可理喻了。
心里想着，以前林绪虽然也是脾气不怎么好，但好歹也是个知礼君子，现在却闹得像是个市井无赖一般，跟大小姐一样，还需要人哄的。
不过是带他绕路来了一趟长安而已，就这样折腾……
想到这里，忽然一愣。
难道是不想见到馥儿？
两人之间有什么宿怨？
虽是这样想，他也不好意思当面问，只能先安抚了林绪，然后坐回自己椅子上，朝馥儿道：“正是这个意思，今日来与你道别，明天就该走了。”
馥儿一直在边上静静地看着两人，现在听到沈卓言说话，才笑着摇头，“难为公子还能记得我，馥儿已经很知足了。”
林绪原本低着头，听见她这句话，却忽然抬起头看她。眼中闪烁着疑惑，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馥儿站起身，给沈卓言添茶，一边道：“我……其实一直在犹豫，从第一次见到公子开始，就在想着，这件事情是不是要告诉公子。只是怕公子知道之后会放不下心，恐怕会成魔障，故而一直压在心里，没有敢说。”
她放下茶壶，重新坐回自己位子上，徐徐道：“方才听得公子那样说，就放心了，公子是个想得开的，既能放下这纷扰红尘，想必也不会拘泥于那些……”
林绪只觉得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沈卓言，后者也是一脸莫名，显然也没能理解她话中的意思。
馥儿看着两人的神色，笑道：“莫急，我这就一一道来。”
她半眯起眼睛，略微仰头，仿佛是在回忆过去。她眉目清秀，可是这样的动作却让她显得有些沧桑，眼角有一些细微的皱纹。
林绪看着她，忽然就心绪一动，似乎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馥儿沉思半晌，理清了思路，才开口道：“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她端正了坐姿，朝沈卓言道：“若是没有当年那场叛乱……现在坐在王位上的，就该是公子了。”
林绪被她的话吓着了，不敢置信一般地看向沈卓言，喃喃道：“怎么会……”
沈卓言却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伸出手去，握住了林绪的手腕。
馥儿接着道：“我本是个江湖人，与朝廷毫无瓜葛，然而公子的母亲，却是于我有恩之人。当年的事情……现在谁都说不清楚了，都说先帝暴虐无常，呵呵。”她轻笑了两声，叹道：“现在再说这些也已经没有意义了，先帝的尸骨已寒，至于娘娘……你的母亲，更是连尸首都没能找到。”
林绪感觉到沈卓言与他相握的那只手紧了一下，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倒是知道当年有一个小太子的，却没想到竟然就是沈卓言，他还以为太子早已经死了。
如果馥儿所说都是真的，那自己岂不是害得沈卓言家破人亡的仇人？
他重新看向馥儿，眼神中带了一份探究之意。
馥儿兀自说着：“当年你母亲带着你逃出宫，也是上天垂怜，竟然正好叫我碰见。只是她身上中了毒，我虽然能解，却苦于手头没有药材。我原本是坚持要把你母亲一起带走，但是她伤得太重，走不快，只能……”她顿了一顿，苦笑道：“正像你说的，江湖中的事，就是这般身不由己。我只能带着你连夜逃出洛阳，后来，就遇见了杨家的八爷。”
沈卓言愣了一下，疑道：“师叔？”
“没错，就是你师叔，杨尘。”馥儿点头道：“杨家满门忠烈，八爷当时因为你师父的事受了重伤，在京郊养伤。”她停下来，朝沈卓言解释道：“当时的京城，就是现在洛阳，只是因为在当年那场战事中毁坏得太过，后来徐峰才会改都益州，那是他们起家的地方。”
林绪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没想到馥儿竟然敢这样直言不讳地叫出先帝的名讳。
徐峰，正是他和徐致的生身父亲，当朝的开国皇帝。
他不动神色地打量着馥儿，后者似乎也往他这里看了一眼，两人的视线却正好错开，没有对上。
林绪愈发觉得奇怪，馥儿给他的感觉很像一个人，可是……
“我原本是想着要一个人把你养大，甚至还存着复仇的心思。”她笑得有些羞涩，“当时年少气盛，如今想想，也没什么意思。若是真要举事，只怕又是一场生灵涂炭，这些年里，看着你平安无事，便也觉得知足了。”
林绪默然。
馥儿说的这话，与他当时对海念的说辞异曲同工，无非是为了天下为了苍生。可是相比之下，他的那份私心，在馥儿面前，忽地就显得十分渺小，微不足道了。
他说为了天下百姓，或许更多的只是一个借口，而馥儿，却是实实在在，真的是不想再有一遭浩劫的。
却不知道沈卓言是作何感想。
却听馥儿接着道：“我当年会有这样的心思，自然也怕你知道了事情真相之后会起这般念头，故而一直不敢和你说。瞒了这么多年……还望公子见谅。”
沈卓言似乎也是吃惊不小，半晌才摇头道：“无妨。”
馥儿轻笑，接着道：“公子能够想得开，那是最好不过。这么多年，我今天总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当年八爷带着你隐居山林，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直到十二年前，我听说江湖中有个新人，轻功卓绝，武艺不凡，用的却是一把不知名的连剑鞘都没有的铜剑……我便知道，一定是你。那群不长眼的凡夫俗子，竟然连当年黄柏老人的雷鸣剑都不认得。”她又叹了一声，“只是为难了洛大侠，他那样不甘寂寞的人，竟然也在山中耗了这么多年。”
沈卓言不知该说什么，他尚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称呼他那个老顽童一般的师父，还有一些反应不过来。
林绪忽然插嘴，朝着馥儿，小心翼翼地唤道：“千姨？”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年年知为谁生 （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