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与尔同销万古愁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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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绪一五一十地将它们的计划道了出来，从最开始的谋划，一直到后来如何实行，他和柳原宿又是如何将沈卓言扯进了这个计划中……最后苦笑道：“事情就是如此。我……不求方丈原谅，只求大师……为了天下苍生，切勿再起战祸。”
沈卓言一直沉默着站在边上，到后来甚至闭上了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其实这些他原本就已经知道，只不过柳原宿没有讲得这样详细，而且林绪的叙述中又加上了他自己的想法，就显得更加真实，历历在目一般。
海念还愣着，傻傻地盯着林绪看，半晌才道：“和尚我早知道了。”眨了眨眼，又道：“我还以为你知道和尚我知道的呢。”
林绪猛地抬起头，盯着海念看，犹疑不定，“知道？”
“对啊。”海念点头。
忽地想到了什么，坐直了身子，半眯着眼朝林绪道：“楼主快起来吧。楼主也好王爷也好，和尚只是一个和尚，在和尚面前，都是不用跪的。”
他只是在说一句十分平常的话，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声音竟然特别浑厚有穿透力，林绪被他声音一震，竟然真的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等到立定之后才感觉到一些怪异。沈卓言也感觉到一些异常，睁开眼，往海念坐着的地方瞥了一眼，后者眼睛依旧半眯着，笑得让人感觉有些猥琐。
林绪分不清他是故意摆出这样的表情来逗他，还是原本就是这幅不着边际的调调，却不得不承认心情的确好了很多。他刚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自顾自地说话，不愿也不敢去看海念和沈卓言的反应，然而现在却发现这两人在听到这样大的事情之后竟然还是和没事人一样，也不知心情是该欣慰还是该失落。
他不知道早在他昏迷的时候沈卓言就已经知道了大部分情况，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想法。至于海念，那本身就是一个深藏不露的让人看不穿摸不透的怪和尚，林绪倒也没有多放在心上。
他这次来少林的目的，就是把他们这些年的计划告诉海念，却并不是为了祈求原谅，无非是为了一个良心安稳，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之前一念之差下的冲动，想要阻止兄长的计划而已。
然而等真正行到这一步的时候，林绪却忽然有些背脊骨发凉，待惊醒之后才发觉业已出了一身冷汗。他之前竟然一直都没有考虑到，若是这样的计划被世人知晓，武林中人岂会罢休？若是这般，只怕世间又是一场浩劫。
不禁有些后悔，冷汗涔涔，暗道自己果然还是太过鲁莽，竟然连这些事情都没有考虑周全。
抬眼看了一下海念，犹豫道：“只是方才所言，还希望方丈莫要传出去为好。”
海念嗤笑了一下，眼睛睁了开来，“和尚像是那般乱嚼舌根之人？”
“不。”林绪连忙摇头，瞥了一下嘴角，解释道：“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海念不再刁难，却话锋一转，尖锐地问道：“楼主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来告诉和尚真相的呢？”
“只是觉得有些良心不安罢了。”
“良心为何不安？”
“以前只是一味地遵从兄长的命令，回过头想想，却发现自己已经行了诸多不义之举。”
“缘何会突然转变了想法？”
“这……”
“楼主之前为何‘一味地遵从兄长的命令’？”
“那是因为……”
“又为何不从一而终，却要开始思考了呢？”
“……”
林绪发现自己似乎被海念绕了进去，海念问的问题好像有点逻辑，仔细深究又好像完全没有，他这样几个问题问下来，林绪不能不答又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觉得思绪完全被扯乱了，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楼主可是想明白了？”
林绪其实什么都没有明白，然而被他这样一问，又好像隐约察觉出一些由头来。
海念是想要跟他说什么吗？
林绪犹豫片刻，朝海念躬身道：“还请方丈指教。”
海念勾起嘴角，又半眯上眼睛，鼻子里呼出一口气，沉声道：“哪里是指教。”
然后他又在说话的时候夹带上了内力，声音显得浑厚深沉，直刺到林绪心中：
“楼主可还记得，当初和尚曾与楼主说，佛祖在和尚心中，所以尽管和尚不像一个和尚，却确实是个和尚？”
林绪自然记得。林绪对海念的印象就是一个说话喜欢绕来绕去的邋遢和尚，又怎么会不记得他说过这样的话。
见林绪点头，海念又继续道：“楼主作为江湖人，更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江湖之大浩瀚无穷，若要不迷失其中，唯有坚定自己的内心。”
林绪怔了一下，意识到海念已经扯上了正题，却还是没有理解他的意图。
略有些迟疑地开口道：“请方丈直言。”
海念长叹一声，抬起一边眼皮看了眼林绪，眼神中透露了太多信息，林绪却只看见了其中的嫌弃，似乎是在责怪自己竟然连话都听不懂，顿时有些汗颜。海念倒是没有提起这一茬，只接着刚才的话继续道：“楼主，世间之事，本无对错。何为善，何为恶？何为因，何为果？佛家大小乘已有千年，却忘了佛祖的根本，中观之道，不执其两端，亦不必取其中。其实世间事，无谓对错。”
林绪被他绕得有些头痛，不敢随意表态，偷偷看了一眼沈卓言，那厮依旧闭着眼睛，面色深沉，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海念咳了一声，接着道：“和尚不常读书，倒也知道有一个词叫‘成王败寇’，还有一句话，是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楼主更应该明白的才是。”
林绪感觉思路好像清楚了一点，没有刚才那样纠结了，犹犹豫豫地开口道：“方丈是想说，其实大哥的做法，并没有错？”
海念睁开眼，又咳了一声，道：“在和尚看来，这是错的。”他顿了一顿，在林绪不解的眼神中，徐徐道：“然而在人王看来，这却是对的。”
沉默了许久的沈卓言终于开口道：“双面。”
海念微微笑了一下，点头道：“正是双面。楼主还未想明白吗？何为善，何为恶？”
林绪似乎想通了。
无论是对于少林，还是武当，亦或是峨眉来说，这样的浩劫，在他们看来，自然是错的，他们并无谋反之心，更无谋反之行，安安分分地就被当成了隐患，是个单纯的受害者，有苦无处说。然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皇帝或许正是因为他们太过安分而起了杀心。
这其中，究竟谁对谁错，又怎么说得清？
皇帝固然是出于私心，但是又能说他一点都没有考虑到江山考虑到社稷吗？至于江湖门派，又有哪个是浩然正气，私底下一点点小九九都没有的？林绪身为听雨楼主，对于江湖中这些八卦之事，自然是一清二楚。
或许正如海念所说，世间事，本无对错。
区别只是在于各自所站的角度不同而已。
林绪想穿了这一点，顿感胸中一片清明，却依旧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负罪感，朝海念恭敬一拜，“多谢方丈指教。”
海念点点头，面露欣喜，一副孺子可教的神色，又道：“再送楼主一句话。佛祖，自在心中。”
林绪心神一震，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直起腰，而是又道了一句：“多谢方丈。”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与尔同销万古愁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