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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一入江湖岁月催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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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卓言被他这话吓了一跳,面色都变了,眼神惊疑不定地在三人之间游移,最后定在杨尘身上,抖着声音唤道:“师叔?”
莫说多年没有见到他的洛千烨和杨尘,饶是这些年来和他混得熟透了的柳原宿,也是头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沈卓言在人前向来都是木着脸的,说好听些叫不动神色,说得难听一点,就是面无表情,什么时候露出过这种情绪来?
心里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
只是……
柳原宿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林绪,忽而又觉得奇怪了。
沈卓言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到处沾花惹草,还向来片叶不沾身的,怎么突然就看上这么一个人了?
奇也怪哉。
忽地起了性子想要调侃几句,转回头来正想开口,却听得洛千烨道:“哎呀怎么会呢,不就是一个寂灭吗?”
却是回答之前柳原宿的疑问了。
柳原宿怔住了。
寂灭,据说是前朝禁宫里的奇毒,是皇帝下令、御医院鼓捣了很久才配出来的,外头传得神乎其神的,却也没人见过。新朝建立之后更是连谣言都不常听见了,也有说是药方遗失了的,更有不少人说这本来就只是一个谣传,当不得真……本来这种传闻他也只是听过就算了的,没想到刚才杨尘竟然脱口就叫出了名字,他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其实还没怎么相信,又听得洛千烨这样一说,倒显得他们对这种毒很了解很有把握似的。
倒也不是他不愿意相信两位老前辈,只是这东西这么多年都没有人见过,也不知是真是假,忽地就这么被人叫出了名号,由不得他不怀疑。
好歹事关林绪,他不能不做声,于是忐忑地问道:“二位前辈可有办法?”
心里想的却是,也不管是不是什么寂灭了,不管是什么奇毒什么怪症,只希望这两位还能有办法可想,不然这明王要是真折损在自己这里,他还真未必担待得起这个责任。
洛千烨哼唧哼唧,嘴里不知道在咕哝着什么,一脸不爽的模样,眼神往柳原宿这边瞥,然后收回去,过了没多久又瞥回来,如此反复几次,柳原宿终于明白,自己惹到这位前辈了。
莫非是觉得自己小看他们了?
柳原宿觉得背后有些凉飕飕的,竟是出了一身冷汗,唯恐给两位前辈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又不知道该怎么辩解,还怕多说多错,只能立在一边干着急。
幸好杨尘没有洛千烨那么不正经,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干脆地答道:“有救。”
然而只是这么片刻的犹豫,却叫柳原宿察觉出一些端倪来。他却不敢多问,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洛千烨的气似乎还没消,这个时候他哪里敢多话?
沈卓言听到杨尘这话,当即放下心来,他这个师叔不同于他那个缺根筋的师父,他答应的事情,便是有十足的把握,不然他连这个口都不会开。他也没有柳原宿那么细心,能够注意到那片刻的犹豫,只觉得现在师叔应下了这件事情,那就万事大吉,什么都好了。
洛千烨听他说了这两个字,却紧皱了眉头,也顾不上和柳原宿拗气了,拽过杨尘的袖子,小声道:“真的要救?”
他这话一说出口,即使是沈卓言,也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了,急道:“师父?”
“哎呀你这个混小子!”
洛千烨忽然爆出一句,把沈卓言吓了一跳,边上柳原宿也是一惊,满脸不解地看着他。只有杨尘,似乎早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晃了晃被他拽着袖子的那只手,淡淡道:“你说救不救呢?”
洛千烨被他噎了一下,甩掉手里一直拽着的东西,看了看他,又偏过头去看了看沈卓言,终是跺脚道:“随你了!”
沈卓言依旧不明所以,完全不知道他这个师父为什么突然反应这么大。柳原宿站在一边沉默着,不敢开口,却也是满腹疑问,只能像看戏一般等着后续发展,却见杨尘忽然转过头面朝向他,道:“劳烦回避一下。”
这话却说得有些不合礼数了。再怎么说,柳原宿才是这里的主人,哪有被客人要求“回避”的道理?
然而理是这样没错,柳原宿却也知道这其中大约有一些不可向外人道的隐秘,不能让他知晓。何况他也不可能去和两位前辈计较这些,便道:“那晚辈就先告退了。门外有小童候着,前辈如果需要什么,随意吩咐就好。”
杨尘淡淡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倒是洛千烨,还依稀有些不乐意的成分,脸颊微微鼓着,似乎还在生气。柳原宿说完这话之后便退了出去,只留了两个机灵的侍从在门外候着。
沈卓言这才意识到事情似乎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简单,还需要柳原宿回避?
难道救人很危险?
于是又有些慌了,疑道:“师叔?这……到底怎么回事?”
结果,还未等杨尘有所反应,他那个向来为老不尊的一天到晚嬉皮笑脸的师傅竟然板了脸孔,朝他冷哼一声,又走到门边,右手朝半空中一扬,立时从袖子中飘散出些许白色粉末,在半空中悬浮了片刻,随即消失无踪。
“师父?”
沈卓言猜想那大约是迷药之类的东西,用来对付外面的人的。却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做,下意识地开口唤了一声。洛千烨没有理他,而是走到杨尘边上,从怀里掏了一个小药罐出来,递过去给他。杨尘伸手接过,打开药罐闻了一下,然后嫌恶似的皱了一下眉头,把药罐举得远了一些,又走了几步,把药罐搁在桌边。
旋即从袖子里滑落一把小匕,举起左手,匕刃就朝着手腕上划去。手腕上立刻就被划出一道血痕,慢慢渗出血珠,滑落下来,滴在药罐里。
沈卓言怔怔地看着,忽地明白过来他为何他师父刚才反应如此激烈。竟是止不住有些心酸,面朝杨尘跪了下去,沉声道:“师叔……”
只是心中澎湃的情绪,却又不知道要如何用言语来表达了。
洛千烨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之后跑过去拉起他,不住地指责道:“哎呀你这个小鬼,怎么这么想不开呢,在外面那么多年,脑子都傻掉了啊。”
沈卓言本来就心怀愧疚,听着他一句“那么多年”,再也抑制不住,立时红了眼眶。他独自在外漂泊多年,虽说不上看尽世间冷暖,却也对人情世故有些许体会,回想起这些年里的点滴,特别是刚入江湖时的那些事情,有时候受了委屈也得埋在心里,有时候看着月亮又会不自觉地想起他不着调的师父和口是心非的师叔……想着想着,愈发觉得还是从前年少时候山中的单调日子更令人怀念。
现在好不容易又见到师父师叔,却因为自己的缘故,还要杨尘取血救人……
沈卓言不笨,这点心思还是绕得过来的。方才洛千烨显然是在纠结要不要救林绪,对他们来说,林绪只是一个路人,可有可无的,死了或者活着,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无非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会出手救他。
又想到这两人自小抚养自己长大,说是如亲人一般也不为过,愈发觉得伤感起来。
洛千烨还在喋喋不休地胡乱念着,无非是这么几年不见怎么呆成这样,好好地竟然就跪下了之类的话,对沈卓言的行为表示了“深切的问责”。
全然不记得自己之前的反应了,明明刚才他还是最心疼杨尘的那个。
俩师徒在一边纠缠着,杨尘自己点穴止了血,伤口划得不浅,但是他是从小被药喂大的,自愈能力比一般人强许多,这种伤口并不需要包扎。转过头去的时候洛千烨还在嘀咕,沈卓言脸色也不好,叹了口气,只能自己动手,在药罐里添了一些热水,化了其中的药丸,和着血水一起给林绪喂了下去。
沈卓言红着眼睛看着他动作,伤感过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愣愣地问他师父:“你们……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洛千烨嘴上还在不停地念着,被他这样一问,不禁愣了一下,而后忽然直起上身,仰头叉腰大笑:“我当然知道!”
没人理他。
没有外人在,杨尘早已习惯他的耍宝,沈卓言也差不离了。
洛千烨发作了一会儿,有些无趣,哼唧哼唧地停了下来,瞪着沈卓言道:“哼哼,你真以为你师父我每天在山上就是混吃等死吗?!”
这句话说完,不止沈卓言,连正在给林绪灌药的杨尘都转过头来,盯着他看,眼中的鄙视不言而喻。
仿佛在说:不然呢?
洛千烨几乎要恼羞成怒了,半红着脸跳脚,“看啥看!看啥看!!”
杨尘收回视线,却勾了嘴角,转过头去继续灌药。他动作自然没有柳原宿那么温柔体贴,暗红浓稠的药汁顺着嘴角滑下脸庞,带着一股浓烈的药草味道。
沈卓言静静地看着,林绪依旧躺着,而杨尘则神情专注,他左腕上的伤口被袖子挡住,看不见了。而他的身边,洛千烨还在胡言乱语地说着什么,仿佛不甘心自己被忽略,忍不住用食指去戳沈卓言,力气不大,甚至不怎么感觉得到。
忽然就觉得莫名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