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遥》簿黎

15、玉环飞燕皆尘土 （下）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沈林二人耗时半月，到达扬州的时候，正是傍晚，堪堪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
　　因着之前马车上那件事，林绪这一路上都没有与沈卓言说话，沈卓言不知道他是在生气还是单纯因为被反将一军而在闹别扭，不知道要怎么哄，干脆也不理他。
　　两人坐在车内进了扬州城，顿时只听得车外人声鼎沸，林绪终于还是憋不住，开口朝沈卓言道：“我还是第一次来扬州。”
　　“……”
　　沈卓言半个月没听见他声音，此时突然听见他开口，还有些不习惯，愣愣地盯着他，反应过来之后才绽开一个微笑，答道：“找个时间带你逛逛。”
　　话说出口之后沈卓言就有些后悔，带他逛逛？逛什么呢？继而这种后悔就转变成了懊恼，他觉得他或许应该和平时一样，仅仅回答一声“噢”就可以了，或者甚至可以干脆不理他。鬼知道为什么他听见林绪说话的时候，竟然会下意识地有种他在撒娇的感觉……
　　太诡异了。
　　林绪却不知道沈卓言的想法。他没有说话，眼里却是看得见的喜悦。他甚至哼着小调，右手一下一下地在膝盖上敲着节奏：
　　十里春风，二分明月，蕊仙飞下琼楼。看冰花翦翦，拥碎玉成毬。想长日、云阶伫立，太真肌骨，飞燕风流。敛群芳、清丽精神，都付扬州。
　　唱的正是南宋词人赵以夫的一阕扬州慢。沈卓言对诗词歌赋并不精通，然而后面两句白话的还是听得懂的。何况林绪声音不高不低，没有歌女的婉转也没有相公的做作，恰恰正合了沈卓言心意，声声都扣在他心弦上，倒也让他听出几分味道来。林绪只唱了一阕，便转了注意力，朝沈卓言靠过去，问道：“不知扬州名妓，可有能比得上太真飞燕的？”
　　“……不知道。”
　　林绪蹙眉，“怎么能不知道呢，九公子不是对扬州很熟悉吗？”
　　沈卓言失笑，“楼主见谅。我实在是无法想象那玉环、飞燕是什么样子。”
　　林绪的兴致被他一句话压了下去，胸口像憋了一口气一般闷闷不乐，遂决定继续无视他。刚准备别过头，忽感觉一丝异样。
　　似乎有一些不寻常的声音……
　　林绪凝神细听。然而车外人群实在太过嘈杂，林绪是个半路出家的，内功不到火候，根本听不出什么东西来。
　　外面这么多百姓……应该不会有人偷袭的……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林绪自己给否定了。不为其他，只不过是有一些心绪不宁。林绪很少有这样的直觉，而在这一刻，林绪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于是他倾身向前，准备拉开车帘。
　　他想要让瑾钗把车停下。
　　可是他这个动作只做到一半，就整个人被沈卓言抱在怀里。
　　林绪一惊，立刻又想到了半月前的那件事，顿时涨红了脸，用手肘去撞沈卓言，怒道：“你做什……唔……”
　　“嘘。”沈卓言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低声道，“外面有声音。”
　　他也听到了？
　　林绪意识到果然是有些问题，心里哀叹一声，暗道怎么这样麻烦，一壁摆手示意沈卓言把手松开。
　　“你听到什么？”林绪问道。他这个时候才发现沈卓言已经把原本放下的雷鸣剑又拿在了手上，且面容严肃，立时也跟着有些紧张起来。
　　“脚步声。应该是想要刻意隐藏，但是还是听得见。很多人。”
　　沈卓言依旧答得十分简略，林绪却是听懂了。外面人群中出现了不正常的、被刻意掩饰过的脚步声，而一般的百姓，是不会去这样做的，当然他们也没有这个能力做到。
　　只怕又是暗杀……
　　可是外面那么多人，怎么可能……况且……
　　“瑾钗就在外面，她怎么会注意不到异常？”林绪轻声问。
　　“或许……”沈卓言想都不想，直接答道，“那些人可能穿着和普通百姓一样。”
　　林绪点点头，这确实是有可能的。人往往会被自己所欺骗，因为眼睛看见了，就不会再去分神在意其他一些看不见的细节，相对于其他感官，人总是会习惯性地更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坐在外面驾车的瑾钗没有发现异常，倒是被林绪和沈卓言两个只能用耳朵的人发觉了。
　　“怎么办？”林绪问道。他对自己的武功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在这种时刻，就只能依赖沈卓言，“出去？不然呆在车里，就跟靶子没两样了。”
　　“再等等……”沈卓言犹豫不定，“外面人多，对方应该不至于那么鲁莽。”
　　然而下一刻，马车却停了下来。
　　沈林二人立刻绷紧了神经，对视一眼，沈卓言朝林绪点点头，不声不响地去解雷鸣剑外面裹着的粗布。林绪则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扬声朝外喊：“瑾钗？怎么了？”
　　瑾钗的声音迟疑不定，“有人拦在前面……”
　　“……谁？”林绪不敢松懈。他知道瑾钗向来细心谨慎，只怕也是察觉到了那人的不一般，不然根本不会把车停下。
　　这一次瑾钗没有再出声，反而是一个男人声音传进车厢。只听得那人声调微扬，仿佛是沁着笑意一般，“楼主安好。在下上官锦，已恭候楼主多时。今日听闻楼主进城，特来迎接。”
　　“……”沈卓言想了一会儿，才问道：“他是谁？”
　　“我也……不知道。”林绪翻遍记忆，实在想不起自己认识这样一个人物。这对他来说可谓是件极不寻常的事情，须知听雨楼的情报网覆盖面极大，又密得几乎滴水不漏，这个时候却突然窜出来一个他不认识的，更要命的是那人显然还认识他，甚至知道他就在这辆马车中。
　　“哦，忘了说了。”那人顿了顿，“在下正是现任千机门门主。”

　　“门主好大的气派。”
　　沈卓言等三人被上官锦带到千机门，一路上两人才知道自己惊疑了许久的那些脚步声竟然是来自于上官锦的暗卫。林绪对此颇有些不爽，觉得上官锦不怀好意。
　　上官锦笑道：“对于林楼主，自然是需要多派些人手保卫的。”他看了一眼沈卓言，继而又转回去朝林绪道：“只不过若是早点知道九公子与楼主在一起，在下也就不用费这个功夫了。”
　　林绪眉毛一挑，“你怎么会认识我们？”
　　“楼主别急。”上官锦悠悠地道，“两位请坐。来人，看茶。”
　　立时有婀娜侍女端着两盏青瓷茶碗走过来，笑意盈盈地给两人上茶。沈卓言坐在那里动也不动，眼睛却是直盯着人家的手；林绪则掀开盖子看了一眼，咦道：“玉桂？”
　　“不知楼主喜好，就只能请楼主客随主便了。”上官锦道。
　　“无妨。”林绪就着杯沿喝了一口，全算是给了他一个面子，随即冷冷道：“为什么要把我们带来此处？”
　　“楼主这话就不对了。难道楼主此次前来扬州，不是来找千机门的吗？”上官锦依旧笑着，“在下替楼主省去了寻路的麻烦，怎么楼主反而不乐意了？”
　　一直未开口的沈卓言突然眼神一厉，“你怎么会知道我们来扬州？你认识我？”其实他甚少对人显露脾气，更何况是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这番言辞，不过是因为最近接连不断的事情惹得他心中恼火，又正好寻着个时机撒气罢了。
　　“九公子千万别动怒。”上官锦安抚道：“别的事情我不敢夸海口，但是这扬州城内的事情，我倒还真敢说，鲜少有我不知道的。再说，这次少林、武当、峨眉三大门派先后遇袭，我千机门虽然只是一个小角色，但也不敢掉以轻心啊，自然要想尽办法调查各种事情了。”他又笑了起来，“另外，关于九公子……呵呵，九公子每年都要来扬州，我又怎么会不认识您这样的人物呢？”
　　沈卓言闻言，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反应过度，便顺着上官锦给的台阶走下来，不再开口。林绪则把上官锦的话再在心里过了一遍，似乎查不出什么异样，便暂时不再多想，却依旧不敢放下戒备：“不瞒门主。我们这次不远万里前来扬州，正是为了之前少林等门派之事。敢问门主，‘四面楚歌’可是贵门暗器？”
　　上官锦闻言一惊，面上笑容也有一丝松动，然而他很快就掩饰过去，“‘四面楚歌’其实并非暗器。”而后他便笑了起来，“我道是为什么楼主竟然会来千机门……原来是见到了四面楚歌么？只不过这东西我也只是听说过，还从未见过。”
　　“呃……”林绪也跟着笑，“谁都知道四面楚歌是千机门千姬所制……”
　　“楼主。”上官锦忽然严肃起来，板着脸孔道：“事关先人，还望楼主斟酌再言。”
　　“……先人？”
　　“没错。江湖上所谓千机门的千姬，正是家慈。”上官锦眸色中现出一丝怀念，“只不过，她早已于二十年前过世了。”

作者有话说

　　家里出了点事情，所以前两天没更。会补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