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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多少六朝兴废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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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楚歌异常霸道,其银针一旦扎入体内,剧痛无比,又不能硬拔。若是只中数根,倒还好处理,可一般中招之人都是像林绪那样,或者较其更甚,通常满身都被扎满银针,根本无处下手。而按照黄仑的说法,放松之后,银针就不会再往体内钻,可是肌肉一旦放松下来,原本因为银针细小又被肌肉夹紧而没有出血的伤口很快就渗出鲜血,虽是一滴两滴不足以害命,但是因为伤口太多数不胜数,如果没有人帮忙处理,不多时也会因失血过多而亡。
总而言之,这东西就是奔着取人性命的目的而制成,几乎不给人留活路。
纵使是沈卓言,在武当众人的协助之下,依旧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功夫,才把林绪背上的伤口尽数处理完毕。挑出最后一根银针的那瞬间,沈卓言只觉得自己头昏脑胀,眼前几乎什么都看不见。而林绪,则是背脊上伤口累累,全无一块幸免之地,鲜血亦早已染红了整张床榻。幸好武当山上并不缺止血生肌的药物,叔本真不顾本派刚受到袭击此刻同样需要各种药材,只下令道听雨楼主是因为武当之事才身负重伤因此任何物事皆需尽其使用不可短缺,这才勉强保住了林绪一条命。
林绪躺了足足三日,才清醒过来。
其实他这般的恢复速度,也算是很快的了。黄仑原本料定他定要睡足五日才会醒,却没想到才过三日,林绪就已经睁开了眼。尽管因为长时间未进食而显得十分衰弱,但是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人已经是完全神智清醒了的。
此刻,林绪正倚靠在榻上,背后垫了一团棉被,整个人陷在里面,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瑾钗喂过来的稀粥。他平日里是绝对不碰这类东西的,嫌弃它淡而无味又粘腻恶心,但是眼下饿得发慌,再加上还不能吃其他东西,也就只能勉强咽下,不做计较了。
瑾钗是昨日赶到的,她依林绪吩咐绕路一趟洛阳,再快马加鞭赶来武当,因此比林绪落后两日才到达,却没想到一到武当就听到林绪受伤昏迷不醒,差点没自己也昏过去。镇静下来之后便开始守着林绪,一夜未眠,幸好今天上午,林绪总算醒了。
瑾钗是第一个发现林绪睁眼的,情绪激动差点落下泪来,倒是沈卓言反应更快,吩咐瑾钗去找来黄仑,又是一番把脉检查,才料定他算是无碍了。
林绪背上伤口十分骇人,接连交错的都是用利刃挑开皮肉而留下的印记,幸好沈卓言下手利落又精准,再加上武当灵山妙药的辅助,在趴着昏迷了三日之后,此刻已经并不怎么碍事了。尽管如此,他还是需要在背后垫上厚厚几层棉被,才敢靠上去。
然而当他听到瑾钗带来的消息的时候,因为过于惊讶而习惯性地往后一压,背上伤口再次发错,依旧让他痛到脸上抽搐。
瑾钗说:四月十三日傍晚,峨眉遭袭。
不只是林绪,陪在一边的沈卓言黄仑等人,皆是惊疑不定。然而听雨楼的消息,又怎么会错呢?
瑾钗小半勺小半勺地给林绪喂粥,怕他一时间吃太多胃部不适,又怕他吃得凉了也要不舒服,竟是催动内力给手里的粥碗加热,一边波澜不惊地道:“昨日奴婢赶过来,路上收到的消息。峨眉派的伤亡似乎比武当要重一些,掌门师太以及几位老前辈都在此役中牺牲。”
“这般看来,倒是与少林差不多了。”黄仑本来给林绪把完脉之后就想走,听到瑾钗的话之后不由得暗自庆幸道:“幸好当日遭袭之时师兄正在与门派众人讨论少林一事,人多聚在一起,尽管突逢袭击,倒也损伤不大。”
林绪点点头,开口时声音极轻,可见依然十分虚弱,“这确实是巧合,武当正气乾坤,合该有此幸运。”又皱眉道,“然而少林与峨眉……”
“非黄某自夸。论当今武林,能够数得上号的,无非少林、武当、峨眉三家,其余门派,不是在二十年前大乱之中伤了元气还未恢复,就是新新创立,还未足气候。”黄仑侃侃而谈,将武林局势与林绪分说一遍,末了总结道:“小门小派太多,闲人散侠更多。”他看了一眼沈卓言,“如九公子这般的武功的,江湖上虽然不多,倒也不是没有。只是这些人往往独立行事,并未加入任何门派,甚至连师门出处都无迹可寻。这一点,林楼主应该比黄某更加清楚。”
林绪咳了几声,缓着气道:“没错……听雨楼也花了很多功夫,只是有些人依旧查不清来路。”
黄仑接着道:“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林楼主有没有注意到。”
“咳……前辈请说。”
“嗯。”黄仑径自找了地方坐下,继续道:“除了这些不明身份的新人,武林中还有许多德高望重之辈,或者臭名昭著之辈,有太多人,都已经不见了。”
“……”林绪苦笑,“前辈请直言。在下惭愧,虽然身为听雨楼主,然而毕竟资历尚浅,还望前辈指教。”
“楼主不必自谦。黄某方才所言之人,想必林楼主并不陌生,只是一时间还未想到罢了。比如,楼主此次所受的伤……”黄仑点到即止,不再说下去。
“前辈是说,千姬?”
黄仑点了点头,赞许道,“楼主果然是知道的。”
林绪笑了两声,继而苦着脸道,“知道也没用,依旧是躲不过。”
“哈哈,想当年千姬风华绝代又机智过人,她制作的机关,这世上倒还没有人能全身而退的。”黄仑仿佛陷入某些回忆之中,犹自出神。
林绪却看了一眼沈卓言,那人肩膀上的纱布应该已经褪下了,可见伤口已经养好。在那般的针雨之中,他竟然只在肩膀上被打中一根,实在是了不得的轻功。这个念头在林绪心中一转,随即被抛到脑后,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前辈刚才说的,‘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千机门的千姬,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失去踪迹了。”
一直闭口不言默默听着二人谈话的沈卓言突然插嘴,“二十年前。道长几次谈到二十年前,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话一处,满场寂静。林绪瑾钗以及黄仑,三个人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眼光盯着他,其中又不乏怜悯。三人中又以林绪反应最快,只因为他已经渐渐习惯了沈卓言这种不着调的说话方式, “二十年前……九公子,请问您知不知道如今是何朝何代?”
“……”
“九公子果然是桃源来的!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在下本以为那只是小说家言,没想到今日看到真人了。实在佩服。”林绪被沈卓言这么一搅合,不知道为什么心情顿时好了起来,连背上伤口都不觉得痛了。他拒绝了瑾钗喂过来的粥,一个劲地嘲讽沈卓言,只觉得这人根本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真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又觉得好笑得很。
沈卓言被他说得有些脸红,他确实是不关注这类事情,本来没觉得什么,被他这样一说,就有种与众不同的奇怪感觉,忍不住分辩道:“过日子,要知道那些做什么。”他本并非不善言辞之人,却也知道自己绝对说不过林绪,那人简直可以算得上呱噪。故而在说了一句之后,他便不再开口。
林绪眼珠一转,还想再说些什么,倒是边上伺候着的瑾钗有些看不过去了,温言朝他道,“主子才刚醒,还需要注意些身体。”又朝沈卓言解释:“二十六年前,蛮夷入侵,边关动乱。又恰逢天灾,百姓活不下去了,只能举起义旗。动乱长达六年,六年之后,也就是二十年前,新朝方立,定都益州,也就是如今的盛京。国号为成。”
“……”沈卓言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开口道,“二十六年前,正是我师父师叔捡了我,归隐于深山的时候。”
瑾钗微笑,“原来如此。那么九公子不知道新朝之事,也是情有可原了。”
“行了瑾钗,别替他说话了。”林绪打断她,口气中竟有一丝不悦,“他又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一个闯荡江湖之人,竟然连这些事情都不知道!”
瑾钗发现林绪不知何时已经认真起来,不敢再触他逆鳞。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暗道她家主子平常也算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怎么今日竟这般……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才好,只能笼统地说是变了很多,与她所熟悉的他不一样。
也许是受伤的缘故。
瑾钗想。林绪自小锦衣玉食,还从未受过这样严重的伤,性情有所变化,也是合情合理。她给自己找到了解释,虽然略有些牵强,却也不愿意再去多想了。
倒是黄仑呵呵笑着,给沈卓言辩解:“其实九公子所言有理。寻常百姓家,只要天下太平,冻不着饿不死,能过日子,也就罢了。谁管他何朝何代呢?”
黄仑毕竟年长一辈,林绪虽然对他的话深感不以为然,却也不好再开口反驳。为此颇有些闷闷不乐,许久,方找回话题,“前辈说,千姬已于二十年前失踪,那么这四面楚歌,又是从哪里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