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圆房》林初约

25、饕餮过后

　　丛圆白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刚走出一步，就听到身后玻璃杯敲碎的声音，清冽的破碎声，然后是简明澜的轻呼声。她下意识的转身，却被方昱辰一手蒙住眼睛，身体被不自然的旋转过来。
　　“少多管闲事。”说完就拖着她走出去人群。
　　丛圆被带的一个踉跄，那里还来得及关注身后发生的事情，只好努力保持平衡跟着走，总算远离人群。
　　湖边有三三两两的圆石板凳林立。

　　远处的身后是盛世的繁华，舒缓的大提琴声时远时近，在夜色里轻轻摇荡。
　　方昱辰犀利的目光盯在她的脸上，眉毛已经不耐烦的皱起，声音里透着冷厉，“丛圆，你闹够了没有？”
　　猛然听到这句话，丛圆挺直脊背讶异的抬头，沉默片刻，才面无表情的说：“方先生，你可别学什么假戏真做。”
　　方昱辰被一顿抢白，脸色顿时又黑了几分，但还是耐着性子，风马牛不相及的说了一句，“丛圆，善忘是一件好事。”

　　丛圆咬着嘴唇，烦躁的站起来，西湖的水敲打着岸边，循环有序又绵延不绝，远处是沉沉的夜幕，晴朗乌云，河岸的杨柳碍眼的晃动不止。她只好低下头，沿河岸的一圈全都铺着相似的鹅软石，她就站在外圈，随脚就把一块鹅软石踢进西湖。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开始是不相信，不相信这样的结局，后来是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大概时间不够久。”她轻呼一口气，耸耸肩。
　　他一字一句的听完，缓缓道：“据说新欢不够好才忘不掉旧爱。”

　　她配合的笑起来，竟然还胆大包天的勾起他的下巴，表情严肃，“不对，我的新欢很好。”
　　方昱辰手指轻弹了一下，视线往前倾，就是一截莹白的脖子，抹胸的洋装勾出若有若无的丘壑，嘴角弯起，“我也觉得我的新欢挺好。”
　　听到他这样的语气，她反倒轻松许多，仿佛这才是方昱辰，“方昱辰，谢谢你。”虽然她不想承认，但心里却知道方昱辰虽然真真假假分不清楚，但总还是在帮她的。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每一次出了糗，都是他在。

　　他啧啧，“原来你知道我的名字。”
　　丛圆拿脚踹他，他丝毫不闪躲，“丛圆，你说咱两个坏痞子是不是活该一对，你就从了我吧。”
　　“想的美。”
　　方昱辰找了张石凳子坐下，“女诫送出去是不会收回的，你人都是我的了，不承认也没用。”
　　丛圆想到某件事，脸色一红，幸好腮红抹的多，也看不出来，嘴硬道：“改明儿我去买个十本八本女诫还你。”
　　他一脸不屑，“你还得起么？”

　　丛圆更不屑，“不就是一本女诫么，你当是文物呢？”她是穷了点，但一本女诫的钱总还是有的。
　　他抱胸睨着她，“说了你甭不信，还真是文物。”
　　“……”丛圆拼命回忆那本书的模样，微黄的封面，里面每一张纸都做过精心的塑封处理。塑封？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闪过，等等，里面的塑封里的纸张好像是泛黄的，颇陈旧，关键是字迹是直排的格局，她惊讶的看着他。

　　方昱辰摸着鼻子，拍拍身边的凳子示意她坐下来，微微一笑，“这本书是太祖姑奶奶手上传下来的，一个传奇的女子，郑和第七次下西洋的时候，她也在船上，没有人知道她怎么成功的混在其中，只知道最后她漂洋过海，独自一个人在印度生活，估计是在当时印度的北面，所以我出生在巴基斯坦，这本女诫是她的仅存之物，我外婆传给了我妈妈，我们家单传，只能传给我了。”

　　丛圆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本书恐怕已经超出文物的概念，是一个家族得以延续的传奇见证，一代传一代。没想到她身边竟然还藏着这么个宝贝，等回去就锁上锁藏好。
　　不对不对，这是人家家传宝贝怎么就被她藏起来了，怎么想怎么不对，她拧起眉毛看他，“那你怎么给我了？”
　　方昱辰右眉一扬：“谁说是给你的？”
　　丛圆认真的想了想，好像是没说给她，就转过头愤愤的用脚尖刨着地上的小土坑，等她回家还是把女诫扔阳台上好了。

　　湖边的杨柳枝又细又长，随风轻轻一摆，就带上湖水的凉意，她抱着手臂，干脆把脚卷上凳子蜷缩在一起。方昱辰叹了口气，把西装外套脱下来递给她，她看了三秒接过来，穿在身上，这样的盛夏都是西装革履，估计无论在哪里空调都是衔接的刚刚好，半点日光不近。
　　湖心岛盛夏的夜晚温度低如春夏，西装的料子又轻又薄，垂坠感甚好，半点都不闷热。袖子颇长活像戏台上的水袖，她卷了两卷，才露出一截手腕。

　　他突然开口，“丛圆，女诫是没有收回来的道理的。”
　　“恩？”丛圆拧眉抬高了声音，“你刚还说不是给我的呢。”这人怎么跟天气预报似的，说话都没个准数，前言不搭后语的。
　　方昱辰施施然，“是寄存在你那里，但期限是永远。”
　　丛圆仰天叹气道，“什么鬼逻辑……”
　　“有些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明天好好跟我回去，我知道你喜欢那套房子，去买下来。”说完还摸摸她的头发，语气活像教训小孩子。

　　说到那房子，丛圆也挺肉痛，价格合理难得地理位置又好，连装修都省了，原来的设计刚刚好，新买的衣柜也有去处了，唯一的坏处就是方昱辰介绍的，原先许是误会，又可能是先入为主，总觉得这房子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没料到方昱辰如此坦然的说出这件事情，再拒绝就是矫情了，她靠在石凳上，把西装的下摆掖到怀里，托腮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去买下来，没必要和钱过不去，错过了这一套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找到合适的下一套。

　　她自觉地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请你吃饭吧。”
　　“现在？”他毫不客气。
　　“现在！”她无比肯定的回答，一想到吃，还真饿了，从早上到现在，根本没有好好的吃过一顿饭，晚宴的菜肴是精致，只是精致的下手都觉得罪恶，“还要回去告辞吗？”
　　“不用。”
　　两个人就堂而皇之的退出婚礼，乘着西湖的小木舟，无数的灯光倒影在水里，波光粼粼，万千的色彩变化期间，只觉得美。不远处就是三潭印月，白色的小尖塔的倒影在水里的弧度刚好是完整的一轮新月。

　　“你想吃什么？”丛圆趴在船檐上，水里是他的倒影，棱角分明的脸，在水波的荡漾里弯曲成柔滑的平面，起了无数的褶皱，这样竟然还是好看，不知道是水还是灯光，倒影的眼神倒是柔和了许多，伸手在水里一戳，倒影又徐徐的散掉。
　　“客随主便。”方昱辰耸肩，她略略低头，有发丝柔软的散在脸颊上，头顶有一点虚浮的光圈，袖子太长，只好用另外一只手拉着袖子，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臂。
　　丛圆坐回自己的位置睨他，“这么客气？”

　　他咧齿一笑，“你本来就比我熟悉，带我去吃好吃的吧。”
　　丛圆瞪大了眼睛，有些意外的盯着方昱辰，只差没盯出一个洞来，半天才附和，“行，跟着我有肉吃。”
　　最后两个人坐车到文二路，小角落里的吉祥馄饨，是丛圆毕业那会儿开张的，丛圆老家馄饨的做法，饱满的香菇瘦肉馅，连皮面儿都是收工做的，很厚实。

　　店里的装修也很简单，绿色的桌子，几张白色的高脚凳，丛圆最喜欢坐在沿街的那一排座位。窗外就是人流，有无数形形色色的人经过，大多是旁边学校的年轻女孩子，挽着男孩子的手逛格子铺，望见窗子里的她微微一笑。
　　丛圆很少吃碎肉团子，像肉丸肉包子之类的几乎不碰，小时候隔壁王家是做包子的，她那会儿还很小不懂事，王妈妈给了她两个包子，她就乐颠颠的大清早起来要去帮人家做包子，在剁肉馅的时候才发现，那哪里是猪肉，分明是旁边养殖场里死掉的鸡鸭，碾成细碎的一团再揉上面粉，就是包子馅。

　　回家之后就大吐了一场，再看到碎肉馅的东西，就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场景，怎么也咽不下去。
　　只有她妈妈做的肉馅的包子，她才吃一点，将生猪肉煮熟以后，再切成肉丁。
　　吉祥馄饨也是这样，粒粒分明的肉丁。
　　馄饨上来的时候，方昱辰还愤愤不平，拍着桌子，“丛圆，你就带我来吃馄饨？地方小点简单点也勉强可以接受，但跑大老远来吃馄饨……实在是有点难以接受，谁不知道江苏的馄饨最有名。

　　丛圆夹起一只馄饨，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先吃吃看嘛。”
　　绿色的敞口大碗，井然有序的漂浮着几只馄饨，上面撒着一点葱花，最最普通的模样，偏偏还是对街而坐，外面就是人行道，人来人往，不断有人从窗户外试探的望进来，目光可疑，让他想起小时候看马戏团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