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圆房》林初约

15、许是梦境

　　她朝他那边看，窗帘没有全部拉上，路灯斜射进来，依稀能看清他双手交叉叠在脑后。
　　他回：“恩。床板太硬，你呢？”
　　她苦笑：“想起了很多事情，我以前在这里读大学，又熟悉又陌生。”
　　很少听到她提到以前的事情，他觉得有趣，也坐起来，灯的开关就在旁边，但没有想去开，她的声音有些糯糯，其实颇有小桥流水的味道，自然悦耳。
　　他说：“难怪你这么熟悉。”像个地主婆似的颐指气使的拖着他来汉庭。

　　她仿佛很骄傲，“那是，我呆在杭州整整八年。”
　　“你好像很喜欢杭州，怎么去苏州了？”再自然不过的问题，没有任何小心思。
　　她不甚唏嘘，“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啊。”
　　他很是不屑：“无非是男欢女爱不成，说的跟什么似的，也不嫌酸。”
　　她恶狠狠的拍床板，可惜床板太软，愣是拍不出半点声音来，斜睨他：“你又知道了。”
　　“难道不是？”
　　“……”

　　“方昱辰，我的往事都跟你说了，快八一八你的那些个香闺，听说所有的花花公子内心深处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来吧，我洗耳恭听。”太不公平了，她就那么点小九九就被他挖了去，他的过去她却半点都不知道。
　　他斜眼：“你确定你跟我说了？”
　　“说了，快说快说，你是不是男人，这么斤斤计较。”她为了八卦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你们不是挺熟么？”

　　丛圆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我们、挺熟？”
　　“都一起逛街了。”
　　丛圆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秦桑桑，想到那疯狂的女人，深深佩服他，咽了两口口水感慨不已：“你的香闺都能这么能逛吗？你……也挺不容易啊。”
　　他好笑的说：“谁会像你这么傻，我只负责刷卡。”
　　她恍然大悟，“可以啊，哎哎，你那次说的初恋是你内心深处的那个她么？”

　　“我只能说你小说看多了。”分分合合二十九年，不是没爱过，更不是没喜新厌旧过，少了一个，自会有另一个，所谓的爱情从来不是他的重心。到后来，不过是各取所需，看的越来越清楚，再没有幻想。
　　她意犹未尽，托着腮盘问：“那你喜欢什么类型？”
　　他想了想，“白皮肤，大眼睛，乖巧温顺的。”
　　“哦，原来你喜欢的是大白狗。”她笑。
　　“还真被你说对了，我内心深处一直有只萨摩耶。”

　　“旷世情缘之人兽恋，它最后是不是为了救你才死的？”大概是由于深更半夜，看不清对方的脸，说话也毫无顾忌，天马行空的编出一段故事，完整又清晰。
　　“不是。”他有点无奈于她的想象力。
　　她怅然若失，觉得遗憾，但凡称得上凄美的爱情故事，总有那么点伤筋动骨舍身忘我的崇高精神，仍旧不甘心：“或者是虐恋情深，你爱它，它爱的不是你，被你逼死的。”
　　他呻吟一声无力的躺下，“丛圆可以了，睡吧。”

　　天亮以后，各奔东西。
　　深蓝的幻影终于绝尘而去。
　　丛圆从保俶路走到文三路路口，右手边是不知名的臭河，一直整治一直发臭。这个路口的红绿灯特别短，只有十五秒，路又宽，每次都来不及，右转弯过去就是渝满堂，大学四年却一次都没去吃过。
　　再走过就是一溜排早点店，早上八点钟，生意正好的时候，每家早点店都挤满了人。那一排店铺新旧更替的概率特别快，可是这么多年了，挤在最角落里的米粿店却始终一层不变，小小的店面，连门牌号都没有，大叔在前面找零，打包，大妈在后面做米粿，他们有个很可爱的女儿，放假的时候就会过来帮忙，手脚特别麻利，小小年纪一个顶俩。

　　这样的普通而美好的烟火气，日复一日，最最平凡的三口之家。
　　丛圆最喜欢吃雪菜肉丝米粿，酸酸的雪菜片香脆可口，肉丝鲜香滑嫩，面皮有一点焦黄，特别的香。
　　她挤在人堆里，从包里找出一个硬币递过去要了一个雪菜肉丝米粿。没想到那老板认出了她，又送了她两块千层饼，“小姑娘，你们都结婚了吧，不在杭州了？”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接过两块千层饼，一只手拎一只塑料袋，里面的热气嘶嘶冒出来，旁边排队的已经有些不耐烦，大着嗓门要大叔找零，她狼狈的退出人群，不知所措。

　　以前祁正清有早起晨练的习惯，自从两个人在一起后，再没有睡到日上三竿过，清早八早被祁正清揪出来，跑两圈操场，再去吃早饭。
　　实在是困，在操场上跑着跑着也能打呼噜，横竖操场上没什么障碍物又是塑胶的，摔了也没有关系。她没有摔倒过不过总是掉东西，有时候是手机，有时候是寝室的钥匙，有时候是润唇膏，最后总是能在祁正清的口袋里摸到，这个习惯习惯倒最后，一丢东西就先翻祁正清口袋，连鼠标找不见了，也能大半夜打电话问他在哪里。

　　分手后这么多年，明知道不可能，明知道再也找不回来。
　　她却总是不甘心，也不知道不甘心什么。
　　毕业后，一个人留在杭州，不管张维扬怎么说就是雷打不动，死也不肯去苏州，她其实也说不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执念，傻傻的留在杭州，总觉得在杭州就可以等到他，就算等不到也有一天能够见到，哪怕他牵着别人的手。

　　杭州的房租那样贵，她这样没经验的应届毕业生，拿着一两千的工资付完房租水电网费话费便所剩无几，身边的好友一个个离开杭州，只有她傻子一样骑着自行车一圈圈绕西湖。
　　后来再没有见到过祁正清，她凭着零星的记忆坐很多趟公交车去他家找他，得到的答案永远是不知道，连苏贞也说不知道，委婉的拒绝她的再次拜访。
　　他就这样凭空消失，仿佛那许许多多都是她幻想出来的最最华美的梦境，真实又遥远，摸不到抓不着。

　　米粿还是原来的味道，这么多年一直没变，她一口气吃完，意犹未尽的又吃掉几片千层饼，才觉得满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脚上套了双高跟鞋，下班就被方昱辰拽过来，根本没时间换鞋子。
　　在路口拦了辆出租车就跑去银泰商城，城市最繁华的中心，窄窄的一条路，中间还被施工屏障隔掉做地下铁，做了这么多年，工联都被拆掉，还是没有完工的迹象。周末的车流量特别大，车子七拐八拐，占了好几次公交车道才突出重围。

　　她方向感很差，银泰的电梯上下并不在一起，里面的灯光太亮，大多专卖店都是奇奇怪怪的名字，琳琅满目，又几乎没什么区别，总是找不到向下的电梯。
　　只好直接去地下一层。
　　各种样式的鞋子或套在模特身上，或精致的摆在橱窗里，光线打下来，华美的像是在看电视广告，她觉得奢侈，都狠不下心套脚上踩在脚底。
　　好不容易试了一双细脚跟的羊皮凉靴，点缀细碎的水钻，后跟上有一点清凉的流苏垂下来，随着走动，如泼似溅，摇动不知多少颜色，她的脚又白，趾尖处镂空，露出可爱小巧的脚趾，煞是好看。

　　店员一看这架势，也睁圆了眼睛直夸好看，说的丛圆晕头转向，干脆两只鞋子都穿上，在大厅里走了两步，才发现鞋跟太细又高，步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的小美人鱼，脚尖压力太大，整个人稍稍往前倾，重心不稳。
　　这样休闲的鞋子搭上细脚高跟，她觉得匪夷所思，下一秒想到秦桑桑的鞋子，又觉得自己是错的，一切皆有可能，可惜没有中跟，她只好把鞋子递给店员，转出去，晃荡了一圈，再没有看上别的鞋子，好看的有很多，却没有找到一双适合自己的。
　　兜兜转转又折回那家店。

　　拐角的店铺，顺着拐角的趋势折成两部分，用银叶子窗帘隔开，微亮的白色炫光，没有传统的格子鞋架，空间装修成起伏溶洞的模样，鞋子就放在凸起的尖尖处。
　　隔着帘子走道的沙发里有个女子在试穿鞋子，卡其色的单肩裙衫，下摆用一条大花璎珞收起，挎着一个宽大的印花手提包，短短的头发，烫成大波浪贴在额头上，衬得一张脸极是娇俏可爱，偏又带了几分利落和英气。
　　试了一双鞋子，大概不满意，偏头和旁边的人说话，声音清脆掷地有声，笑起来颊边还有个浅浅的梨涡，满脸幸福的模样。
　　也许她曾经也这样言笑晏晏，抑制不住。

　　丛圆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几步，掀开帘子，走过拐角。
　　旁边的沙发里还坐了个男子，专注的侧身倾听，刘海稍长半掩盖住眼睛，店中灯光轻柔，将他的侧影轮廓投射在大玻璃窗上，那鼻，那眼，还有那睫毛竟是那样的清晰可见根根分明，卷曲浓密活像是贴了假睫毛。
　　有什么东西掐住她，像是千万只螃蟹在心上爬，挥舞着剪子卡擦卡擦切在她心口上，喉咙一酸，幻觉越发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