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圆房》林初约

12、最后晚餐

　　隔着深蓝幻影，她抱着胳膊嘴角含笑定定望他，仿佛说的是今天天气很好。
　　他把她的表情尽数收归眼底，瞳孔不由自主的收紧，正午的阳光直刺眼睛，刺痛的令他不得不收回视线，对面的女人陌生的堪比路人甲，他觉得无趣，自讨没趣的无趣，这种女人有什么好，处心积虑接近她，这会儿倒贴上去，还给他矫情，装的跟什么一样。

　　她有什么好，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要技术……肯定没有，吃饭还得吃三大碗，又没品位，傻不拉几的青蛙睡衣，某个地方不凸出也就算了，连脑子都不突出。高尔夫球都不会，跟小朋友似的，半点家庭主妇的样子都没有，冰箱里全部是辣椒，辣不死她。
　　她有什么好？
　　他大清早跑过来叫醒她，送她上班，半个谢字都没有，还这种态度，凭什么，她凭什么？他抽风了才会跑过来受气。
　　他再也不看她的表情，径直坐回去，发动汽车，一溜烟消失不见。

　　丛圆抱着资料，看着那辆招摇的车绝尘而去，也觉得无聊，如果说身世不合，那还能唱一出琼瑶剧，情比金坚，大不了私奔。他们根本就是志不同道不合，还不如趁早断了联系，免得两看相厌。
　　她以为像他那种骄傲的人应该再懒得看她一眼，果然他消失匿迹了很久。
　　后来有一天，那辆深蓝幻影忽然出现在她的美凯瑞后面，狂摁喇叭。快到小区的时候，她打开右灯把车停在路边，走下车。
　　他见状，就自动自发的为她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引她上车，一上车，他就表情决绝。
　　“丛圆，你赢了。”
　　“我们别再见了吧。”

　　异口同声的两句话，温润的男低音夹杂着软软糯糯的女中音，有一种奇异的熨帖和契合。
　　可惜，说完，两个人都怔住。
　　方昱辰很快恢复常色，嬉皮笑脸，“行啊。”
　　丛圆看着他发动汽车，踩下油门，没来由的担忧，问道：“去哪？”
　　“最后的晚餐。”
　　丛圆安下心里，莫名的轻松，觉得兽皮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手感好得不得了，又柔又软，背靠上刚好有个微凹的弧度，头靠在上面，轻轻的托着。连带着看方昱辰都都觉得玉树临风，俊朗不凡，侧脸的弧度完美的不可思议。

　　高架路上飞驰而过，水晶簇似的大厦里灯火重重叠叠几乎倾塌，远远近近迎面压迫而来，又被飞快的抛在脑后，昏黄的城市，一片歌舞升平的模样，所谓的天上人间。
　　窗户被打开，风呼啦一下灌进来，丛圆趴在车窗上看窗外的景色，正是初夏时节，暖意融融，高架边缘绕着一连排牵牛花，小小的紫色绽放出来，被车拉过的风吹得东倒西歪，花瓣却一点都没有变形，盎然挺立。
　　下了高架又上了高速，外面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丛圆忍不住问他：“去哪？”
　　“杭州。”

　　听到这两个再熟悉不过的字，丛圆心里咯噔了一下，才怒道：“你疯了吗？大晚上跑那么远？”
　　“明天周末，晚上送你回来。”
　　她也是傻，车子上高速这么久，才想起要问下去哪里。车窗外的夜景在余光里反复，仪表盘上红闪闪的超速警告亮了又亮，大概车子太好，窗户一关，倒也不觉得快。
　　CD里放着一首老歌，是《just one last dance》，美丽的女歌手和英俊的男歌手在德国邂逅，在最绚烂的年华，一见钟情，浪漫的爱情遭遇意外的出轨，终于毁于一旦，最后一支舞跳得缠绵悱恻却敌不过物是人非，再见，他是她的前夫。

　　和祁正清分手后的起初几年，她也曾不断的幻想过，就在城市的某个角落，他们遇见，轻轻的唤对方的名字。再没有误会，再没有分离，仿佛所有最美的初恋守着那一点执念就能地老天荒。
　　整整四年，所有的幻想都覆灭，所有的信心都被掐灭，连一点执念都灰飞烟灭，他就是背叛她，再不要她，连再一次抛弃她的机会都没有，优美又华丽的转身扬长而去。而她是世界上最最傻的那头猪，明明他抛弃了她，她竟然还信誓旦旦的以为，他爱她。

　　不知何时，车速已经慢慢减下来，进入高速匝道，他摇下车窗递出缴费卡，交错的远近光灯掠过不远处的指示牌，蓝底白字明晃晃的杭州，异常醒目。
　　下一个出口就是德胜，圆弧状的大转弯，两圈下去就是拱墅区，夏日的夜晚，晴朗无云，偏偏没有半颗星子，迷茫的一片。路边人行道上的樟树干干净净，没有缠绕乱七八糟的灯泡，树坑用方砖圈起来，走几步便是遮掩的绿意。
　　转个弯便是莫干山路，两边都是高耸入云的大厦，这一片是商业区，一到晚上就清清冷冷，这边的人行道又宽又阔，不知名的树上噼里啪啦的掉下些细碎的花瓣浮在路上。

　　再过去就是单行的文三路，有公交车逆行过来，她才恍然大悟，文三路已经恢复双向通行。车子拐入保俶路，笔直的下去便是西湖。
　　她看了他一眼，没反应，就说：“别告诉我心血来潮大半夜发疯逛西湖。”保俶路到底就是西湖。
　　“想得美。”他嗤笑。
　　她翻了白眼，再不说话，车子绕着西湖七拐八拐，越来越靠近西湖，路两边是大片大片的法国梧桐，叶子宽大，七八十年代的建筑缝隙里偶尔闪现出西湖的波光，丛圆却觉得陌生，绕过无数次西湖的却觉得陌生，直觉没来过这边。

　　车子慢慢停下来，前面是一辆在关卡排队的大众，穿着浅绿色制服的保安大声的问：“有预约吗？”
　　丛圆觉得奇怪，原本靠近西湖的地方不能开车进去，这边不仅大喇喇的开着进来还问了这么个奇怪的问题。过了几秒钟，大概那辆大众就开了转向灯掉头。
　　“西子花语。”方昱辰从窗户里递出一张卡，车子就大喇喇的驶了过去。
　　丛圆低下头不说话，免得大惊小怪，大片大片的花圃，造型奇异又自然统一，花圃中林立着嶙峋的假山，长满青苔，藤条缭绕，假山上面是亭子，檐廊卷起，样式简单的四角亭，颇有些经年历久的味道。

　　举头望去，隔着西湖边的被风拂动的柳树纤枝，雷峰塔半隐在树梢里，远山如黛，尖尖的金顶刺入云霄，暗黑的廊檐翘起，一层又一层隐没。
　　幻影停在“西子花语”的大门前，门口并没有阶梯，只有横行的车道，丛圆微窘，难道来这里吃个饭都开着车么，马上有侍者过来引路。
　　大厅里只有少数几张桌子，稀疏的坐着几个人，随意喝茶闲聊，衣冠楚楚一举一动都像是在演戏。两个人在一起吃饭的次数不算少，但基本上去的都是川菜馆，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他也不怎么挑食，点什么吃什么。

　　最后的晚餐竟是这样的奢华。
　　站在大厅里就可以清晰的看见西湖的盈盈水光，侍者引着他们穿过后院小门，坐上游艇，几分钟后就坐在了包厢里。
　　一个不知名的湖中小岛。
　　四面临水的包厢，点缀大朵大朵极尽妖娆绽放的郁金香，错落燃着烛光。
　　风吹起湖水有波浪在跳动倒影出弯弯的月亮，连着三潭的映月，仿佛世界最美的电影布景，连缀天上人间，举世无双。

　　落地窗外，风吹起抽纱窗帘，波光潋滟。
　　冰桶里的葡萄酒，一点浅黄流淌在其中，白色的雾气丝丝升起。
　　他说：“吃完了送你回去。”
　　她微笑：“谢谢。”
　　他觉得挺好笑，闲情逸致，这四个字放在这里还真是应景，秦桑桑向他推荐了这里，据说是最适合情侣的浪漫地方。刚好经过萧山机场，就顺道拐来这里，预约了位置，回到苏州就想着跟她分享一下最适合情侣的浪漫地方。

　　人到底还是被拐来杭州，最后的晚餐，却比浪漫还浪漫，啼笑皆非。
　　这样的环境让她吃三碗饭，她还真没这份豪气，况且根本没有饭，白色方形平盘，两片鹅肝，形状完整，厚薄一致，表面一点焦黄，有香滑的油脂嘶嘶冒出来，配一点香浓的酱汁。
　　看着就觉得诱人，吃着也确实鲜滑，鹅肝颇肥嫩，丛圆觉得偏油，味道也寡淡，总觉得少了什么味道，大概是辣椒，那种能激起味蕾跳跃的浓烈。

　　他说：“小时候看白蛇传，总觉得是许仙太文弱，连自己最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后来才觉得那才是爱情原本的模样，两情相悦，生死相许。”
　　突然听他说这样的话，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沉默。
　　过了两分钟，他不满：“丛圆，我跟你说话呢，你甭爱理不理。”
　　她看了他一眼，“我在听。”
　　“那我刚才说了什么？”

　　竟这样的小孩子气的较真，丛圆无法，只好复述一遍，然后说：“小时候总以为断桥是断的，后来才知道不是，我们总是太理所当然，选择看自己愿意看到的，听自己愿意听到的，其实事情并不是我们想象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