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北邙追凶 ...
-
第十二章北邙追凶
秦岭有支脉曰崤山,崤山东延,一道余脉由洛阳城北沿黄河南岸延绵至荥阳,是为邙山。邙山又名邙岭、北芒或北邙,山势不高,土质却紧密,所谓建墓筑茔的宝地。百里邙岭,处处可见古墓皇陵,宫观庙宇亦是多如繁星。
左夫人和青鸿蹑在王乘身后,走进山中。但见山峦起伏,重岩迭嶂,奇峰积翠中隐约有白练流线,景色十分秀丽。雨雾缥缈,更显幽深绰约。微风吹过,雨声混着林涛起伏,震慑人心。
左夫人久居京城,重见此山此岳,只觉胸怀豁然开阔,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双刀赤马,快意江湖的岁月,恨不能长啸几声,吐出心中快乐。
青鸿也是爽朗的性情,爱山乐水:“娘,这里很象终南山呢,也有许多和尚庙、道士观。”
“这些精舍是给来参拜的善信歇脚、做短时居留用的,山上才是供奉佛祖和老君的庙观。”左夫人微笑着,扫一眼前方。
前方是一片十多间白墙青瓦的房舍,野树芳草丛布。王乘正从林木之中穿出,顺着山道下至谷底。山谷前后左侧各有峰峦耸立,唯独右方是一片平坦的坡地,林木深密,还有几只黄鸟在林海上低低盘旋。黄鸟?左夫人蓦地一惊,纵身跃起,像一只大鸟般疾速向谷底扑去。
呼啸声中,一枝羽箭破空而来。左夫人人在半空,眼睁睁地看着十丈之外,王乘中箭倒下,暗紫的血色从箭羽上一滴滴慢慢滴落。
“是谁?”
“老、君。。。”王乘吐出两个字。
“老君?老君观吗?”
背后风声飒飒,左夫人一手搭在王乘后背运送真气,一手短刀向后抛去。羽箭在半空被截,裂成两半,飘落在地上。王乘头一偏,气绝身亡。
“娘!”青鸿惊呼奔至。
“箭上有毒。”
左夫人收回真气,抬头望向山坡。林海中一群惊飞的鸟雀,正在细雨中惶恐地扇动着翅膀。她拔刀在地上刻下两个字,将一只响哨扔向半空。尖利的哨声在山谷中回响,打破了峰岭的寂静,也惊动了栖居山中的僧人道士,几个人影出现在山道上。
“追。”左夫人一声招呼,几个起落,冲入了密林。
沿着空中惊鸟划出的方向,很快在半山找到了人迹践踏过的印痕。发箭人逃得的很仓皇,一路上,卧伏的野草野花和新折断的树枝连绵不断,清晰地显示出两个人逃亡的痕迹。母女俩沿着碎叶卧草追去,翻过两道山坡,脚底的路越来越高,渐渐地听见水声,眼前一亮,来到了一处山崖。
山崖上草茂花繁,蓊森古木郁郁生长,蔚然秀拔。探头向下,是一道百尺深壑,隐约透着青碧色的水光。几条粗藤从古木上垂下,倾泻入深沟,藤索之间另有藤索联结,竟是一座藤桥,将藤桥拉起来,底部有崭新齐整的刀痕,明显是刚刚才被斩断。隔着深涧,是一道绝壁。绝壁如削,却有悬松苍翠,张开了枝垭拥抱青天。绝壁之上,山峰高耸,几座巍峨的殿宇深藏在林木之中,隔着微雨,可以看见三彩琉璃瓦耀眼的孔雀蓝光,不是名寺便是宝观。
左夫人目测了一下两壁之间的距离,将藤桥斩开,只留下最长的一根粗索,转头面向青鸿:“藤索可能不够长,荡过去的时候要借力翻出去抓住悬崖上的松枝。如果还不够的话,就出剑扎过去。你怕不怕?”
“娘不怕,我就不怕。”十四岁的青鸿有着不输母亲的刚性。
“好。你抱紧我。”
左夫人将青鸿夹在腋下,一手执藤,在崖上一蹬,藤索飞在了半空,被劲力拉得笔直。
“出剑。”
一松藤索,借着冲力又翻过去丈余,两道青光齐齐闪过,嗤、嗤两声,一剑一刀同时扎在松臂。藤索在空中荡了一下,软软地垂了下去。
“娘,我自己能行。你可以放开我了。”
左夫人看着女儿,笑容自豪:“青儿,你果然是我的女儿。”
两人攀上绝壁,在林木的缝隙中硬踩出一道小径,蜿蜒登向峰顶。松柏葱茏中,现出一道白色的粉墙,几株果树从粉墙内探出头来,隐隐约约见到人烟。
“到了。”青鸿欢叫着奔过去,放眼一望,不禁大吃一惊。
峰顶是一座宫殿园林般辉煌的庙宇。歇山斗拱,飞檐重迭,碧瓦覆顶,风筝檐挂,大殿、斋院、大小房舍,加起来不怕超过数百。层层宫垣皆以松林相连,深邃仿佛神仙居处。
青鸿呐呐道:“娘,这里,这里。。。”
“这里就是老君观。”左夫人苦笑,在这里藏人,就算正大光明地去搜,花上十天工夫也不见得搜得到。然而,既然来了,又岂能空入宝山?她看了看天色,“幸好这雨一时停不了,道士都躲在房里,方便我们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去找。”
两人翻过墙,先看见平台上的园子。园子一大半种着瓜豆菜蔬,左边一溜丹桂,右边一溜青梅,果树是蟠桃和安期生吃过的大枣。两个道士披着蓑衣正在除草。
左夫人和青鸿顺着梅树穿过菜果园,轻易潜进宫中。沿着松林小道走了一程,隐约听见人语,却是诵的《老》《庄》《列子》《文中子》。原来这一排二十来间房舍是崇玄馆,专供玄学生学习道家学问听道德博士讲授经文的地方,里面还藏了玄学生们缮写的道藏《三洞琼纲》千多卷。
过了崇玄馆,是道士们进食的斋堂,一个中年道士领了火工和小道士正在忙碌。再下一个院落,是道士们住宿的斋院,倒挂在檐下望进去,屋中道士有的在诵经写经,有的在闲话,都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第四座小院是座废园,空院寂寂,杳无人声。几间屋门都锁着,中庭满是野草,院墙下的青苔沿着小道侵入石板阶。石板尽头有一个巨大的废弃丹炉,因为年久的缘故,丹炉周身布满青斑,也不知是铜绿是青苔。炉内香灰更积了二尺有余,养得花肥草茂。
青鸿见丹炉里野花漂亮,不自禁走过去。青石板上有青苔,她脚步走过,青苔滑开,露出一道拖痕,细雨绵绵落下,苔痕又变得模糊。
左夫人看她小儿女好奇心情,不禁有些好笑:“青儿,你忘了用轻功了。如果这时候有人在后面跟着,一看就知道你去了哪里。”
说着心中一动,发现丹炉前也有模糊的痕迹,如果不是青鸿的脚印提醒了她,很难让人注意。丹炉的底部有四个炉门,原是道士们炼丹时用来添加柴火以及通风的地方。废弃时间久了,炉门被风雨侵蚀,自然生锈,再加上青苔,整个底部都覆满了滑腻的青绿,却有一扇炉门青苔脱落,拉手被雨洗得光滑。左夫人过去,正要拉开炉门,却突然住了手,凝神听去,果然远远地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向青鸿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无声息地藏了起来。
脚步声迅速接近,青鸿也听见了。到了门口,却停了下来。过了半晌,吱呀一声轻响,圆洞门推开,一顶粉青雨笠先伸了进来,一树雪樱花正在雨笠上开放。立在门口的是个粉青衣裙的丫鬟,领口襟袖上也绣着绯色的樱花,腰上配着一把银色的弯刀,却是牡丹园中安抚过丽娘的小樱。
小樱容貌清秀,然而脸色与那日相比,却是异常地苍白,似乎有些血行不足,也显得冷漠。神情只有比她的脸色更为漠然。她立在那,抬眼向院里看了看,风雨中,墙外青松巍然不动,墙内白杨叶影轻颤。墙头树顶均无人迹。她低了头,移步向丹炉走去。行至半途,雪光一闪,雨笠脱手而出,疾速旋转着白杨树割去。断枝噼啪作响,白杨叶扑簌簌落了一地,叶中有两只折了翅膀的黄莺。青鸿捂着嘴,将吃惊咽下。雨笠飞回,落在小樱手中。
小樱淡淡看了一眼石板地上黄莺的尸体,殷红的血水让她有点恶心。她皱了皱眉,腕上银镯轻响,一道银光划破细雨,划向丹炉的炉门:那玉镯里藏的是根银丝。银丝点过,炉门嗒的一声弹开,从炉膛里飞出一只小竹筒。
小樱伸手去接,眼角瞄见石板上水光滢滢,隐约浮动着一个人影。心中一动,斗笠脱手飞出,向后割去,同时弹身,腾空而起。银刀刚刚出鞘,就觉后颈一凉,一把短刀悄无声息架在她的脖子上。
“别动。”
银丝软垂。
半空中,青影裹着剑光,将小竹筒挑了下来:“娘,我抢到了。咦?是空的。”
“竹筒上有字吗?”
“有,一个是桃字,一个是李字,李字还被人不小心划了一道。”青鸿将竹筒转一圈,突然手上一阵锐痛,三支银针从竹筒里射出,青鸿闪避不及,噗地一声,三根银针全扎入手掌,扎出三个细小的黑洞,“有毒。。。”
乘着左夫人分神,小樱低头,身子贴地一滑,手中银丝向后疾甩,刚翻过身来,脖子上又是一凉。
左夫人挣着银丝,扫了一眼小樱手上透着血色锋刃的弯刀:“姑娘,你的动作还不够快。解药呢?”
“解药?小樱听不懂大王在说什么?我只是一个丫鬟,你打劫找错了人。”
语声如清吟雅诗,如世外天均。青鸿正将银针拔出,闻声一呆,“娘,她说话真好听。”
左夫人也是心中一软,短刀差点就要脱手,立刻清醒:“一个武功高强的丫鬟出现在老君观,怎么看都有点意思,你该不会告诉我这手功夫是太上老君在梦里教给你的吧?换了是你,肯不肯相信?”
“夫人好聪明。”小樱见自己的世外天声对左夫人不起作用,也暗吃一惊,语声骤转低沉,沙沙的带着磁性。
“姑娘也不简单。”左夫人暗提一口气,手一提,刀柄轻击,将青鸿手上的银针吸了过来,拍进小樱的三大要穴,运气催动毒素,“我保证你比青儿先毒发,解药呢?”
小樱神色不变:“夫人要解药,应该问下毒的人去拿。”
左夫人冷哼一声,从小樱腰上搜出一个小竹筒:“这里面会不会也有三支毒针?”刀尖一挑,竹筒飞在半空,散成两半,落下一白一黄两枚药丸。
左夫人将药丸各劈成两半,“你打算先试那一颗?”
“黄的。”
左夫人将半片黄丸给小樱服下,见小樱血气运行果然舒缓了下来,这才将另外半片交给青鸿。看了看手中的银丝:“鬼灵在哪里?”
“鬼灵?上清宫里怎么会有鬼灵?”
左夫人微微一笑:“[御天月之光,御光月之影,御情月之色,御魂月之声。。。],五音御人丝牵魂,姑娘难道还想否认自己是拜月教的人?”
“。。。刚才我被夫人吓着了,没有听清楚,请夫人再问一遍?”
“如果你想拖延时间找出逃脱的方法,或者等帮手来就你,我不妨告诉你,我的短刀可以在一眨眼的功夫割断十个人的喉咙。你御音的功夫虽然不错,却影响不了我。现在,你可以回答问题了吗。””
小樱淡淡道:“夫人既然知道拜月教,怎么不知道弯刀染血,是因为弯刀祭的缘故?”
“弯刀祭?”
“以血祭弯刀,求月神引路。月之光要我做血媒祭弯刀,自然是为了寻找月之影,怎么还会留在这里。”
“月之光?鬼灵是月之光?”难道摩勒竟没有死?也不对,光影声色十几年前就已经是拜月教中名人,小樱年纪不过二十左右,十二年前她还是个孩子。“王承业藏在哪里?”
“血媒受祭主控制,一举一动都瞒不过祭主。夫人一定要我死,我也无可奈何,死在夫人的手里也算有运气。”
青鸿忍不住插话:“这是什么妖法。难道鬼灵在千里外还能杀你?你不用怕啊,我们可以保护你的。”
“斗武,你们都不是鬼灵的对手。”小樱若无其事地应着。
“有人来了。”左夫人一手刀砍下去,“抱歉了。”
翠云峰是邙岭第一高峰,相传是老子练丹之所。当年周室衰微,王室典籍被王子朝囊括到了楚国。作为柱下史的老子无书可管,离开王城,来到翠云峰上炼丹养性,化体成仙,出函谷关,“西游天竺教化胡人”去了。后世尊老子为道教始祖。穆朝崇道,自认老子门徒,上尊号“太上玄元皇帝”,两京并各州均建玄元皇帝庙,朝献醮祭,四时不违。在西京为太清宫,在东都则为邙山之巅的太微宫,又称上清宫、老君观。
虞璨在翠云峰驻了马。隔着细雨,看见太微宫巍峨的山门,正门额书“琼华”,东西两门各为九灵、三清。山门外,两根铜柱插天而立,四射华光。层层飞檐掩映在松林之中,一排石阶,引领向大殿,斋坛高耸入云。御斋院、公卿斋院分立两侧,殿前石狮石马,隐约可见。
诸儿双目微闭:“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玉清那牛鼻子脾气臭得很。王承业那小子真藏在那里?唔,他会不会已经夹着尾巴逃回老家去了?”
“药童子在东都狱,王承业如果丢下他逃回承德,兄长面前只怕不好交待。”
“哈哈哈,不错,王承宗那个兔崽子是个狠角色。”吉诸儿大笑,笑声将树叶上的雨珠震落下来,滴上他握着缰绳的手背。他看了看雨雾空蒙的天空,“左家那对母女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些牛鼻子扣住了。两个女流之辈,真是送羊入虎口。唔,我不放心,鬼灵武功诡异,万一王承业躲在那里。。。一郎,我这一百精卫,都是刀枪剑戟林里混出来的,你带几个去,碰到那些江湖草寇就不用怕了。”
出塞都不是鬼灵的对手,这些警卫又能耐鬼灵何?“太微宫等若太庙,带兵士同行,岂不是有意冒犯?”
“牛鼻子窝藏凶犯,已经冒犯了,说不定还是蛇鼠一窝呢。”吉诸儿大掌一挥,“阿常,你带十个人跟着一郎,不许他出事。”
虞璨微笑:“鬼灵他那一束蛛丝虽然厉害,想杀死我们,也不是三两刻能办到的。想来他也不敢在太微宫动手。倘若事态当真不妙,我便发出信烟,总能坚持到大人赶来。”
主仆两人登上峰顶,穿过琼华门拾级而上。远眺去,北黄河,南伊洛,古城宫阙,如画田园历历在目。确实是山河扶绣户,日月近雕梁。向下望去,山腰里的捕快与卫士都被杂树淹没。
“虞璨拜见玉清道长。”
“师兄正在静室入定,半个时辰后才能出关。”御斋院院主玉静在斋院迎宾,“虞公子有事,贫道愿意助公子一臂之力。”
虞璨还礼:“道长好意,虞璨心领,只是今日之事,必须惊动玉清道长,还请道长见谅。”
“那么贫道就在这里陪公子等候。”
“入宝刹哪有不拜佛的道理?太微宫壁画闻名天下,许久不见,虞璨倒想去玄元大殿,拜上一炷香,瞻仰圣容。随便等候玉清道长。”
“虞公子雅兴,贫道岂能不从。”
“多谢道长。我这位侍童淘气,劳烦道长们看着了。”虞璨转头又吩咐出塞,“你在这好好呆着,不许惹祸。”
玉静笑道:“虞公子说哪里话,我这些徒孙不懂规矩,还要劳烦出塞小哥指点呢。”
说罢,在前面引路,带着虞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