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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棠棣争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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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棠棣争辉
虞璨醒来的时候,天尚未晓。案上已经整整齐齐放着一迭纸,纸上墨迹未干。端正的蝇头小楷按年序摘记着河北三镇从德宗朝到昭元初二十年来大小密事,涉及武林人物的地方更用红笔勾出。欣喜之中复有感动,将那一箱书册浏览一遍已经是一件费时的事情,更不用说从浩瀚繁杂又琐碎的记录中筛选出可用的条目,陈铎定然是不眠不休做了一日一夜。一个地微薪薄的判官做到如此,已经不是勤勉二字可以道出。
将摘记拿过来,先检红笔勾出的浏览一遍,天就亮了。再细细读了一遍,才看到一半,听见有人敲门,是出塞来送早餐。
“我看见公子房里亮着灯,就知道等公子忙完了,灶也早冷了。”
虞璨看那粥饭黑乎乎的,便道:“先放着吧,等我看完了就吃。”
“这饭是左姑娘做的。”
“左姑娘做的?”
“她说公子替她爹翻案,连日奔波劳累,差点受了牢狱之灾,所以做了早餐来谢公子。”
“她人呢?”
“她和夫人一早去敦化坊了。昨天公子不是说了,凶犯逃进邙山,肯定还会有所行动,让夫人和左姑娘监视王乘,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与他见面。”
“我倒差点忘了。”虞璨笑。
是青鸿做的,倒不好拂了她的心意,用勺舀了菜粥放进口中。不想那粥卖相不好,味道却极佳,一时胃口大开,将一大碗粥并四个菜肉包子全吃光了。出塞瞪大了眼:公子把他的一份也吃了!他不是一向主张饮食有度的吗?
虞璨并未意识到。他从案上取下一张绘着丽娘手巾图案的纸,交给出塞,吩咐道:“我们去先醉梦织找真娘,然后再去北市船行。你记着拿这张纸问一问市里的胡商,看看是哪一族的图腾还是族徽。”
出塞答应着,吉诸儿的笑声却传了进来:“一郎,有人看你来了。”
是刘鲲的幼子刘承楷和虞璨的小妹虞璇玑。两人都戴着雨帽,原来外面下起了小雨。
承楷先过来,端详了一下虞璨:“葡萄,你受委屈了。我们回家去,父亲想念你得紧呢。你莫怪光亮,他只跟我说了,除了我和菠萝,没有别人知道。”
光亮是吉诸儿的字。他勤王成名后,嫌诸儿这个名字不雅,请当时的翰林学士李上林给他起了这个字,连姓也改成姓李。后来李上林诬陷柳慎行一家,吉诸儿不齿他的为人,愤然改回了旧名。承楷却叫惯了。
诸吉儿又告诉虞璨:“昨日你四舅就来过了,等到快宵禁才回去。今儿城门一开就来了,差点又和你错过。”
昨日一闹,满城风雨。刘氏是洛阳望族,虞璨知道终究瞒不过他们,听承楷一说,尚未惊动外祖父,倒放了心:“现在回家,是给爷爷惹麻烦。舅舅,千万替我瞒着。若是瞒不住,便说我身负皇命,不能假公济私。待得从德州回来,自然去看他老人家。千万莫让他担心。”
承楷摸了摸虞璨的头:“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舅舅也不免强。但是客栈龙蛇杂处,还是住到光亮府中安全些。”
“我已经叫老婆打扫好了客房,把你的行李都搬过去了。”吉诸儿大笑着,转身拍上承楷的肩头,“我说了你抢不我的。”
“光亮又开玩笑。”
见承楷拉了吉猪儿在一旁聊天,璇玑盈盈然走向虞璨。她年纪虽幼,却已然宽婉有着小淑女的风范。
“大哥安好。前几日小妹在竹里馆读书,见院中紫荆花发,常棣相辉,忆起当日共植花树的情景,今日就见到了大哥。”
棠棣是兄弟。紫荆花开,意喻兄弟和好。虞璨在洛阳时,曾在拙园岁寒亭与弟妹同植棠棣紫荆。竹里馆却是虞瑾的住所,在拙园之东,四面幽篁,既无紫荆,也见不到常棣。虞璨心领神会,知道弟弟到了洛阳:“一年不见,小妹更见端雅,读的是什么书?”
“读的是《甘棠》。召公惠泽,百姓思之,而留其树。可是睹树思人,到底不如亲见,大哥可否多留几日?”
《甘棠》出自诗经《周南》,颂召公姬奭事。姬奭是文王之子,与兄长周公旦分治陕东陕西,辅佐武王。在他治下,“自侯伯至庶人各得其所,无失职者”。他常巡行乡邑,当桑蚕之时,为防扰民,不入邑中,舍于甘棠树下,而断诉讼。后世思其人而敬其树,作《甘棠》之诗:“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
虞璨知妹妹是希望两位兄长可以留在洛阳,答道:“小妹读《甘棠》,难道也想做召公不成?女孩儿家,倒该读《桃夭》才是。”
桃夭?逃之夭夭?这就是说二哥不可久留。璇玑一双眼睛水银丸珠般一转,“桃之妖妖,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原来大哥起了好逑之心。”
虞璨好笑, “菠萝,男子三十而立,大哥尚不及弱冠。”
璇玑惊奇:“武安侯女倾国倾城,大哥竟然不喜欢?”
“倾国倾城者,也不过一张皮囊。大哥还不至于如此浅薄。”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连孔夫子也不能免俗呢。”璇玑拉着虞璨的衣袖,“武安侯女跟二哥比谁更漂亮?”
虞璨皱眉:“阿瑾是男儿,怎么能与女子相提并论。”到底是女儿家,心心念念就惦记一个美不美。
“不知子都之美者,无目之人也。前有宋玉,后有潘安,还有被人看杀的卫玠,不都是因为相貌才出名的男子么?大哥这话可把天下女子都看轻了。”璇玑轻轻哼一声,“我若是当了进士,雁塔题名,杏园饮宴,都在其次,最重要是要让天下的男子都站在我面前,让我挑选。让他们也尝尝什么叫做以貌取人。”
“一本诗经读了一年还没有读完,就要当进士?”虞璨失笑,小时候下人们常说五小姐不如四公子二公子漂亮,应该和两位公子掉个个儿,璇玑就是这么一幅不服气的表情。当时低下头来,柔声道:“这可不是小淑女说的话啊。你羡慕阿瑾生的好看,岂不知他正为这幅皮囊所累,宁可跟你换了这份聪慧。你若是喜欢热闹,明年大哥接你到长安,自然有得瞧。”
璇玑疑惑:“为什么从来没有女子参加科考呢?仕农工商,唯有贱民子弟明文禁考,却没有说女子不能考。”
虞璨倒真被问住了:“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也从来没有女子考过,时间长了,自然就成了定规。”
“前人没有想到的,后人未必不能做呀。”璇玑天马行空胡思乱想起来。(三年后,十五岁的璇玑真的去了长安,春闱夺魁,成为穆朝史上第一位女学士。)
虞璨此时却想不到自己一句话,在妹妹机灵古怪的心中埋下了不安分的种子。他知道这个妹妹不用心经史子集,却喜读杂书,乱七八糟的学问知道得不少,或许能揭开自己心中的谜团。将丽娘的手巾展开:“菠萝,这几个字符你可认得?”
“有些眼熟。好像是西域什么部落的。”璇玑侧着头,想了想,“是高盛国的文字。”
“高盛国,百年前消失的高盛国?”
“对,就是高盛国。去年我在一个胡僧手里买了一本巫书,有一段讲一个沙漠里的女妖,用歌声引诱过路的旅客。后来一个高盛勇士用棉花塞住了耳朵,把这个女妖杀死,用咒语将女妖的魂魄镇在黑沙之底。图上画的咒语就是这个样子。”
不管是远古的沙漠女妖,还是两百年前的高盛国勇士,都似乎和眼前的案子没有什么联系。虞璨不再多想,“这瓶里是惨了药的茶水,你拿回去问问忘机大夫,看看是什么药,什么人可能配制?”
“忘机大夫到孟津去了,不在城中。让我来试试看。”璇玑从腕上绞丝缠花镯子上拔出一根花蕊,竟是一支极细的银针,将针在茶水里一探,闻了闻,“是迷药?”
她放下银针,从衣带上解下一个金铃,旋开来,里面却又分成四格。案上原有三盏残茶,璇玑又拔了三枝花蕊,从铃球中挑了少许粉末分别洒在茶盏中,搅匀了。再从袖中取出一张质地细密的白纸,折成四行,用银针分别取了水滴在纸上。很快纸上出现了大小不一的青红黄绿各色斑点,排成四行,以不同的速度延着白纸往上爬。
璇玑比较着四行斑点的不同:“这个不认得,这是迷情草,这是修萝花,这是罂粟。。。咦,还有胡风茄?除了南海,还有人用这味药?大哥,有点象忘机大夫给病人开刀用的曼陀麻沸散呢,只不过多了迷情草,少了冰水清。岂不是有意让人堕入幻境,神智不清?”
“我知道他是谁了。”
世上肮脏之处监狱定排在前头。洛阳狱也不例外,阴森潮湿,一进来便闻到中人欲呕的腐溲之味。转过几道弯,穿过长长的踊道,牢狱尽头,有一间单独小室,稻草席上,躺着一个男子。听到声音,男子抬起头来,现出一张光滑粉润的童子脸。看到是虞璨,却又不屑地倒下去。
“南海药仙,或者我该称你药童子。”
平静的一声轻呼,却让那人全身一僵。
“你是在等王世贞还是空空?”
“你说什么?”
虞璨脱下雨笠,交给出塞拿着,慢慢道:“陷害朝官是死罪。就算是三镇节度使也不能违背律法。南海门中,虽然规矩不多,若是给师门惹了大祸,坐忘居士也不会置之不理。近来他似乎又该游到黄淮附近了。”
药童子的笑容t淡了下来,变得有些勉强。老人的讲古并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啊。虞璨微笑:“十二年前,有个叫怀忠义的朔方节度使突然死了,听说是被人毒死的。我查了查,毒死他的药中有胡风茄,那是南方潮热小岛上才能生长的一种草药。”
漫不经心扫了药童子一眼,他闭了眼靠在墙上,全身并无异动。听虞璨住了口,却张了眼。果然在听啊。
“其实那个怀忠义并不是凶手的目标,他的死,可以说是自作孽。十五年前,淮西节度使希烈反叛,联和淄青、魏博、成德和卢龙四镇节度使一起反抗朝廷,一时声势浩大,先帝出西京到奉天巡狩。可是,希烈打了三年,还是没能攻下长安,跟他争权的却越来越多。于是他急了,收买了一个出道没几年却已经声名赫赫的刺客意图毒害先帝。谁知天理昭彰,跑来入援朝廷的怀忠义生了二心,也称了王造反。那刺客不知先帝已奔梁州,把个称王才三个月的怀忠义给毒死了。”
说到这,虞璨却又停下了,端起出塞递过来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不紧不慢地喝着。药童子仍然紧闭着眼,手里却不知不觉抓了根稻草捏着,呼吸声微微见异。
“这下朔方军炸了锅。那刺客尤不知自己杀错了人,高高兴兴提了头回去邀功请赏。希烈怕朔方军反过头来进攻自己,翻了脸将刺客拿下。没多久,叛军自己开始内讧。承德节度使王世贞联络了希烈的副将,将希烈给杀了,带着朔方、淮西两军一起投降了朝廷。我原本有些疑惑。希烈号称万人敌,能饮千杯酒,寻常几十个人都不是他的敌手,即不是睡梦中,又没有醉酒,怎么会被自己的副将轻易杀了?今日才明白,原来那毒杀怀忠义的刺客并没有死。他有个手足情深武艺高强的师兄,替他奔走求情。”
虞璨放下茶盏,望着对面小铁窗里漏下的阳光,出了一会神,才接着道:“那师兄弟师门大有来历,希烈本来也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倒也不想真杀了那刺客师弟。可是师兄着急,求来求去,求到成德节度使王世贞头上。当时,卢龙节度使被神策军打败了。王世贞正发愁勤王部队气势越来越强,情形对自己不利,师兄一来,立刻就有了一个主意。于是他和希烈的副将合谋,告诉希烈说自己愿意为他和朔方军讲和,接过这个烫手山芋;另一头却又告诉那对师兄弟,说希烈不讲情面,不肯绕了那师弟。在他的鼓动下,那师兄便去刺杀希烈,也许是刚被副将下了药,也许是那师兄实在武艺超群,希烈被他刺死了。他一死,叛军群龙无首,很快跟着王世贞投降了朝廷。因为这件功劳,王世贞转身回到朝廷还是节度使。又因为两兄弟如此有用,他舍不得放手。所以他告诉那对师兄弟,杀害朝官是死罪,要他们诈死。说唯有这般才能平息朔方、淮西两军的怒气。事实上,两军早已没了斗志,谁还管怀忠义、希烈是死是生?可怜那对师兄弟只看见王世贞由叛臣变忠臣,翻云覆雨,不知道自己白白担了一个恶名,至今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王世贞的确是个枭雄。审时度势,依当时的混乱,他说什么朝廷能不听从?若是当时带了那对师兄弟去见先帝,毒杀怀忠义、刺杀希烈,怎么也是一件大功劳,即使不能封侯,一件朝衣总少不了。谁又会想到其中别有内情呢。”
看着药童子脸色青红变幻不定,虞璨话锋一转:“可惜,时过境迁。当今陛下英明神武,再翻起旧事来,定要查个彻底,一但发现凶手曾意图毒害先帝,只怕天下再容不得南海一门。药童子,这十多年,你在河北替王家父子办了不少事,旧案翻起来,十个师兄怕也救你不得。”
“是王承业指使我拖你下水的。”
二公子,承德节度副使王承业。“为了左中丞手里的东西?”
药童子呆了呆:“你知道?”
虞璨不答:“左中丞是谁杀的?”
“是鬼灵大哥。鬼灵跟我说,左唐手里有一封信,对主公、对王世贞不利。二公子,王承业要他们一定找出来,所以他来找我要迷香,把左唐迷倒了方便找东西。那想到,找着找着,左唐突然醒了,抓住了二十三,结果被鬼灵一招给杀了。十三说鬼灵的游云丝太显眼了,就又给了他一剑。后来鬼灵还埋怨我,说我的迷香不管用。其实,其实是我,”药童子很想说自己是故意给少的,却发现实在无法自圆其说,终于闭嘴了。
这就对了,依照鬼灵的身手,如果只是杀人根本用不着什么迷香或者飞抓。
“十三,二十三?”
“那是他们在七十二杀里的排行。七十二杀是王世贞招揽来的绿林高手,起初是落到他手里的山贼盗匪,后来一些受到官府通缉的也跑来投奔他,每一个都背着几条人命。”
“左大人的小厮是不是也落在你们手上?”
“他被十三砍伤了腿。原本十三说要拿他当替罪羊,却没想到他伤得那么重还能跑,不过最后还是被二十五杀了。”
“你看过那封信吗?”
“没有,只知道写信的已经跑了。王世贞下了追杀令,找到了就地处死。那阵子王世贞脾气坏得很,谁到跟前谁挨骂。”
这便是斩草除根。即使信函落到了旁人手里,没有人证,也是枉然。果然是枭雄所为。
“信是权英写的?不对,权英和丽娘两个应该没有本事躲过王世贞半年多的追击。”丽娘的容貌和小孙的描述也不符合。
药童子听虞璨突然冒出“权英”两个字,惊疑不定:“权英是后来的事了。那个人叫孔斌,听说是权英的朋友,外号叫什么四桶胀死还是四桶胀不死。”
四桶胀死?司铜帐史?虞璨心一动:“他是德州铜铁署的?”
“铜铁署?这个,我不清楚。不过权英是从德州来的。”
“是权英出卖了他 ?”
药童子迟疑了一下,“孔斌的事是权英告发的,本来他功劳最大。谁知道他穷心刚过,色心又起,跟府里的姨娘勾搭上了,”看了看虞璨,决定还是全盘托出,”偷了王世贞一本密帐跑了。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追回这本帐册。”
“他现在在哪里?”
药童子摇摇头,“我们也在找他。”
“帐册里有什么秘密?”
“这个恐怕只有王家人自己知道了,连鬼灵都没有看过。有时候我们私下里聊,有说是秘密宝藏的,有说是朝廷秘闻的,还有人开玩笑说是秘戏图。”
“李上林跟王世贞什么关系?”
药童子摇摇头:“没听过这个名字。”
“或者李宰相,李大学士?”
药童子依旧摇摇头:“我只是个杀手。不过,我知道王世贞跟不少当官的有关系,每年送到长安的钱起码有好几船。鬼灵知道得更多,他是王世贞的心腹。”
“鬼灵是什么来历?”
“他是大公子从山东带回来的,来了才不到五年。”
“王承宗?”
“是他。原先孔斌这件事他想让鬼灵负责的,被王承业硬抢了去。”
王氏兄弟不和,早有传言。
“听说王世贞病了?”
“病了有一个多月了。王承业对他爹还有点孝心,为这个,连差事都没有心情管了。王承宗倒装起大方来,说这件事一直是他在管的,不能抢了他的功劳。”
原来如此。虞璨心中雪亮:非常时期,王承宗故意将弟弟支开,而王承业急于回去争权,才会孤注一掷,主动出击。王世贞命不久已。
“贾勇也是鬼灵杀的?”
“是的。贾勇本来就是个杀人犯,我们给了他五百两银子,让他顶罪。想不到他收了银子却反悔了,还到苗大人那里说要首告。鬼灵大哥最恨出尔反尔的小人,就乘着天黑跑到牢里把他给吊死了。”
“贾勇跟苗大人说要首告?苗大人是你们的人?”
“不是,和我们共谋的是他手下一个管文书的。”
“王乘?”
“是他。”
“贾勇死得蹊跷,苗大人自然起了疑心。然后呢?”
“然后他一个人悄悄地跑到吉祥客栈去查案,被我们知道了。”
“所以你给他下了重药?”
“是他们逼我的。”
“有没有解药?”
药童子楞了一会:“我师侄是神医,他一定有解救的方法。”
“你师侄?”
“他叫药师,常年在外行医,就算是南海人,也不一定知道他此时此刻到了哪里,可是他的行踪,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他的脸不能见人,所以一年到头都用纱帽遮着,却瞒不过我。他现在就在洛阳。”
忘机大夫?虞璨深吸一口气,又问:“库府不见了的银子也是你们干的?”
“是王乘和我们合伙干的。王承业本来只想让苗大人栽个跟头,好要挟他。谁知道朝廷的人先到了。公子就改了主意,苗大人也不要了,直接栽赃到左唐头上。”
“作假证供的春红也是你们安排的?”
“是王乘安排的。因为这个,我们弄来的银子都赏了给他。好几千两银子呢,不知道王承业哪根筋出了毛病。”药童子的眼里露出明显的嫉恨。
王乘?他连五十两银子都捞不到。猫狼果然是猫狼,走到哪里地皮都会塌下去三寸。
虞璨再问:“王承业现在何处?”
药童子目光闪烁:“大人还没有告诉我,我说了有什么好处?”
“穆朝律法,首告不究,戴罪立功。你有人命在身,杀人偿命,砍头可以砍上几十次。你若交待了,陛下开恩,或许可以免你一死,至不济也能让你死得舒服些。你不坦白,第一个,王承业就会将你灭口。”
“不,我对他有功,我没杀过人,你们不能杀我。我不想死。都是鬼灵干的。虞大人,你放过我。”药童子突然扑过来。
“喂,你干什么?”出塞跳过去,一拳击出,将药童子打在地上。
“大人,你要我干什么我都答应。王承业害你,你恨他对不对?我可以帮你杀了他。我的药很灵的,鬼灵都不敢惹我。还有,你要账册是不是,我帮你找,我一定帮你找到。对,你问王承业,他逃到邙山去了,我带你去抓他,佛祖庙还是什么祖君庙。。。”
“你画押吧。”
走出黑暗的监牢,虞璨突然感到一阵疲累。雨风清寒,他的背部却渗出了一层薄汗。
“公子,你给陛下写奏章,为什么还要谢罪?”出塞一边磨着墨,一边忍不住发问。
“因为明日我们要上邙山。”
“公子当真决定要上邙山?太微宫地位尊崇,虽为道观,俨然更若天子家庙,便是陛下去了,也要执子孙礼敬之。辱太庙如辱天子,公子身为御史,贸然闯去,更要受百官弹劾。”看着窗前斟酌词句,口授表章的年轻上司,陈铎提醒道。
“惟其如此,更不能使之落入奸人手。迟早会有一行,迟行不如早行。”弱光剪影,虞璨的眼显得益发深沉。
“我们虽有人证,却无有具说服力的物证。公子何不待陛下下了旨,名正言顺去太微宫。”
“对方不会等我们。事急从权,无谓瞻前顾后。”虞璨接过既是请旨也是谢罪的表章,折起来装入信封封了口,烫上火漆,“出塞,这份表章交到驿站我不放心,你跑一趟长安,到北衙找三郎,让他把这封信交给陛下。如果他不在,就去隆庆坊,把信交给江洲王,让他带你去见陛下。记住,一定要亲手交上去,带了陛下的圣旨回来。”
出塞不乐意了:“将军命我保护公子,我怎么能擅离职守。”
“我住在留守大人府中,没有人敢打主意。何况,还有左夫人在,不会有事的。”
出塞眨了眨眼,“公子,你是嫌我淘气,要甩开我,还是不想让我陪你一起死?”他抱着虞璨的胳膊,“我不走,我才不要被你甩掉。要死大家一起死。”
“公子有用之身,壮志未酬,怎会轻易就死?”虞璨拍拍出塞的头,低声道,“快去快回。公子等着你带回圣旨,干大事呢。没有你保护,怎么成?”
“那公子一定要等着我。”出塞从凳子上下来,想想不放心,“公子说过,将在外,君命有说没有收。又说先斩后奏。公子可以先斩后奏,别人也可以的。”
“出塞不用去长安,”陈先生开口,“去一趟偃师就可以了,我有个同窗在那做事。”
“偃师?先生是说假托偃师守军的名义将表章送入京城?”虞璨明白了陈先生的意思,“是个好主意。军中要件送到兵部,自然先由江洲王过目。李上林即使有能耐将触角从门下省伸到尚书省,也染指不到兵部。不过,偃师城还需先生去。我们再写几份假奏章,让出塞带着往长安方向跑,每隔一个驿站留一封,到第八个驿站回来。”
“公子好主意。对方若是跟踪出塞,也只能拦截假的奏章。即使怀疑是计,也只能分兵去追。他们疲于奔命时,真表章已可暗渡陈仓。”
虞璨笑:“对方大概分不错那么多人手来应付疑兵,可能会直接通知李上林,让他去截。这一招是对付李上林的,就让他去费神思量截住这些假公文。”
陈铎刚刚离开,一个衙役匆匆奔进来:“虞大人,又出命案了。王乘死了。”
虞璨腾地站起:“左夫人呢?”
“左夫人和左姑娘都不见了。冯大人已经派了十多个兄弟上邙山。”
“王乘死在邙山?原来我高估了他。”虞璨眉毛一扬,将桌上宝剑提在手上,“出塞,带上你的短刀,这场将在外我们要提前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