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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抽丝剥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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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抽丝剥茧
珍宝轩的掌柜钱甫再次被请来鉴定丽娘手上的戒指。
“这三只都是河北龙凤祥的东西。”钱甫将三只外形古拙的金戒指放在一边,“龙凤祥的珠宝首饰在河北也是数一数二的,但是一味只讲究成色和份量,谈到细致和巧思就怎么也赶不上我们珍宝轩。后来他们花了重金从扬州请了个师傅来,才有了些花样。这芍药夺春和一粒珠就是扬州师傅做的。这师傅两年前过世了,徒弟们都赶不上他,最新的一品娇红就粗糙得多。”
回头又拿起银戒,“这只是荥阳撷翠珍出的。撷翠珍本钱小,富贵人家是不会买他们的东西,小户人家却喜欢他们做工巧。旁边这只这眼儿媚却是我们上个月新出的花样。”
“有劳了。”果然是河北,虞璨将戒指放回证物盒,着人送钱甫出去。
出塞见门口围着一堆大汉,个个刀枪明亮,不仅恶生胆边:“可恶,明明是栽赃嫁祸,为什么还要派一堆尾巴监视?”
“职责所在,不能让冯大人为难。”看着童子高高撅起的嘴,虞璨安抚道,“清者自清,冯大人不会难为我们的。”
“事情一清二楚,有什么好查的。我就是不服气,他算哪根葱啊?公子在洛阳帮以前的大人查案子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那个山沟里学驴蹬蹄子呢。现在到被他当作犯人看。”冯叔保是黔地人,苗县令死后,才由唐州调任洛阳,故出塞有此一讽。
虞璨笑:“冯大人并没有把我关在囚房。”
守在两旁的既有洛阳县的捕快,也有留守府的士兵。吉诸儿固然是担心他在洛阳再次被刺,冯叔保也未必不是好心。
“哼。”出塞扭头,见虞璨不理他,又忍不住发问,“公子,昨天你说那蒙面娃娃破绽太多,我怎么看不出来?”
“那女子衣衫碎裂,地上却不见半丝碎布,不奇怪么?”
“啊!”出塞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还有那女子不堪受辱,撞墙而死,可当时屋里却没有一点血迹。这么明显的栽赃嫁祸,冯某如果都看不出来,也不好意思忝居这洛阳大堂了。”冯叔保笑呵呵地过来,原来出塞的话他都听见了。见虞璨过来行礼,连忙止住。“冯某职责所在,让虞大人受了委屈。如今真相大白,冯某也放下了一桩心事。改日冯某设宴,替大人压惊洗尘,还望大人赏光拨冗。”
京县县令为正五品上,监察御史正八品下,两者相差了十三级。冯叔保如此客气,为的却不仅是魏国公府。首先,御史同文官五品以上都是常参官,每日朝见天子。出则巡按州县,察官吏善恶,户口农桑。举凡狱讼、军戎、祭祀、营作、太府出纳事都有御史莅临。官品虽微,却是谁也不会轻易得罪。其次,东都设有御史留台,有监察御史三名。偏偏从西京另派人选,可见是天子私心。冯叔保官场浸淫十几二十年,就是用脚趾头想也清楚个中微妙。
冯叔保带来的是好消息。虽然蒙面人抵死不招,一口咬定虞璨是杀人真凶,洛阳县的衙差还是很快查到了客栈女尸的身份,是常在南市附近行乞的一名女丐。与她同住的几个乞儿的尸体也在破庙里发现,从死亡时间和残留的血迹上推断,是同时同地被杀。
南市在洛水之南,云来客栈位于北市新潭,中间隔了一条洛水。虞璨无论如何没有理由三更时分离开酒家云集的新潭,过桥到对岸,走过四坊八街,去掳杀一个破庙里的乞丐,还要把尸体带回。更何况,女丐身上的刀口和刺客使用的长刀相吻合,现场还有一颗布纽扣,正是刺客衣衫上纠下来的。
冯叔保解释完,又招呼兵士将装满府志县志等书册的箱子抬进来:“这些就是宫城里有关河北的资料,吉大人听说你要,就立刻着人搬了过来。”
“冯大人有心,陈先生正等着呢。”
出塞好奇,等冯叔保一走,便问:“陈先生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他打算把涉及江湖人物的段落都整理出来,希望能查出昨晚刺客的身份。”
出塞立刻觉得头大:“这么多,等他整理出来,刺客也跑了。”
“让你整理,自然不赶趟。”虞璨笑:“现在公子自由了,你跟公子去一趟归家院。”
“公子,你,你要去归家院?”不是说一辈子也不会去那种地方的?
归家院是洛阳城有名的私妓馆。
时正过午,院中人声噪嚷,莺莺燕燕开始满堂穿梭。喧闹声中,斜对门的书画摊不知不觉换了主人。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脸上的皱纹刻尽岁月风霜,一部长髯如雪飘扬。陪在他身边的是个十三岁的少女,大约是他的孙辈,性子极是活波,一双眼睛不停地东张西望,一说话便露出两只可爱的小虎牙。可惜只有一半脸,另一半被一块大红斑占据着,让人不禁惋惜。
少女自己却不以为意,只着急地看着往来的行人:“公子,我们坐在这里已经好一会了。”
这祖孙俩自然是乔装改扮的虞璨主仆。看出塞坐立不安的样子,虞璨微笑:“这半个时辰,公子卖了两幅字,三幅画,难道你还不满足?”
出塞嘟哝着:“公子又不是卖画的穷书生,说什么要去归家院查案。。。”
“我们现在不就是在查案吗?”虞璨反问,“还是你不喜欢公子的查案方式?”
“我,”只是被公子吓了一跳,以为。。。
出塞脸一红,正巧一阵风吹来,将墙上的对联吹落在地,便借着拾对联的机会躲开话题。却见对面的粉彩大门里出来一个提着篮子的丫鬟,三步两步奔过来,踩在一联白纸上。出塞正要发飚,看见丫鬟的面容,一句话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福圆,你还真有福气,刚出门,就碰上了一个妹妹。”守门的皮条客哄笑着揶揄,“瞧你们俩长得,跟照镜子一样。”
那丫鬟脸上有一个铜钱大的褐斑,和出塞的化妆果真有点相似。不待出塞开口,虞璨先唤了:“丫头,还不过来把对联贴上?招牌没了,怎么做生意?”
听见自己踩了别人的招牌,福圆有些过意不去,走到书画摊前:“我想买幅画。”
虞璨看她衣长拖地,知道是个粗使丫鬟。虽然不抱希望,却也招呼她坐下:“姑娘要买画,这幅如何?”
他手指的是一幅赏花图,画上一个胡服少女,正勒住奔马,回首看花。人物神态生动,眉目宛然,一眼可以认出是吉祥客栈小二所描述的那个来找过左唐的女子。
“真娘?”福圆眼中露出诧异。
“姑娘认识画中人?”
“不,不认识。我是看她那身衣衫好看,想照着做一件。”
虞璨笑道,“在下是名画师。姑娘若是喜欢这身衣衫,不如稍停一刻,让在下替你画幅真容,如何?”
“不,不用了。”福圆不自觉地伸手挡住左脸。
那厢,虞璨手底飞动,很快勾勒出一个浅浅的轮廓。斗笔彩墨,重染轻抹,画祥云五彩,染衣衫轻黄,点朱唇,墨青丝,胡帽上再加插一支流霞金羽。福圆到底好奇,探身看去,却是一个女子骑着彩凤,穿云而下。眉目顾盼间,韶华如流。一支勾眉细管正在她半侧的脸颊上绘一朵半开的百合。
福圆又惊又喜:“这个是我?这个不是神仙?”
“在下熟读周易,五千年因果,也略知一二。姑娘容貌端庄,虽沦落风尘,却不失灵台一点清明,焉知不是瑶池仙女误堕凡尘。”
“瑶池仙女误堕凡尘。。。”福圆看着画,爱不释手,半晌才想起口袋里只有四十二文钱,其中四十文还是院中姑娘交给她买零食的。“我只有两文钱。那幅骑马赏花。。。”
“姑娘若是喜欢,便拿去好了。”
“呦,真是丑人多作怪,福圆,你也学人画像呀?”风铃声动,一顶轿子从巷口转进来,下来一个装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让我看看画得好不好,说不定还能贴在门上当门神呢。”
一只手将画挑起:“福圆姑娘,你要的画。”
妖媚女子声音突然滞住,抬眼看了看福圆,再看看她手中的画:“这位老先生,能不能给我也画一幅?”
“姑娘也要画真容?”
“这也姑娘,那也姑娘,不知道的以为老先生唤谁呢。我叫丹霞。福满!”捧了漆盒随在轿后的小丫鬟随声过来。妖媚女子就盒中取出一串铜钱吊在手上,“这串钱就算我赏你的。”
“臭婆娘,瞎了你的狗眼啊。”出塞炸了,“一串破铜钱。。。”
“小姑娘莫非嫌钱少?”丹霞抱过漆盒,重重地蹾上画桌,“这里有五十两银子,算起来够你们爷孙俩舒舒服服地过上两年。还有两串铜钱,就赏给小姑娘买粉。”
“原来红粉生意竟是如此好赚。”虞璨用眼神安抚住童子,微笑着过来:“姑娘有心,老朽焉能不从。不知姑娘要如何画?”
“老先生妙笔生花,我当然是听老先生的了。不过我比较喜欢高贵点的样子。”
“这样啊。就照那张御苑射箭图画,可否。”
“射箭?这个射箭虽然也是贵妇人的消遣,可毕竟野了点,能不能换一换?哦,就像刚才你给福圆画的那个。”
“仙女图是吗?好吧,在下就给姑娘画一幅高唐神女。”看来这位丹霞姑娘并不认识画中人。虞璨铺开画纸,一边构图,一边低声自语,“朝为行云,暮。。。慢来,姑娘周身似有黑气环绕,此乃恶鬼纠缠之像。敢问姑娘是否曾经遭逢丧事?”
“丧事?没有啊。”
“不是今年,怕是去年。死者即便不是骨肉至亲,也是姑娘日常相处之人。”
“日常相处之人?哎呀,先生说的一点不错。半年前,我们院果真死了一个姐妹。”
“姐妹?黑气如龙,应当是男客,而且是死于非命,所以怨气不散。若不尽早消除,定然诸事不利。”
“男客?对了,是春红的客人!”
“春红?”
“正是她。去年有个外地来的男客来我们院里,在厅里一坐就是半个时辰,也不说要找谁。这入门就是客,妈妈也不能让他干坐着呀,就叫了春红去陪他。结果春红一去就没回来。第二天晌午,妈妈觉得不对劲,进屋一看,她躺在床上,睡得死死的,客人走了都不知道。没多久,就一堆捕快跑来我们院查问,说吉祥客栈死了人,死的还就是春红的客人,是京城里的什么大官。老先生你说,我们要的是客人的银子,谁要他的命啊。可是这么一闹,我们院就倒霉了。客人看见官差上门都嫌晦气,一个多月没人上门。”丹霞双手在空中晃来晃去,夸张地做着手势,“还有,还有那个春红,说是举报有功,朝廷赏了她一百两银子,高高兴兴说要赎了身回家。回家去一趟,竟然吃栗子噎死了。我们都说她有福气没福命,要不是先生眼利,还不知道是被鬼缠上了。对了,我全想起来了,我们院真的闹过鬼。”
“闹鬼?”虞璨笔锋暂停。
“是呀。就是官差来过的那天晚上。因为没有客人,大家就聚在一起斗牌,半夜肚子饿了,就叫福辰去煮夜宵,哪知道那丫头刚上楼梯就回来了,说是听见春红屋里有动静,她们好奇,就看了这么一眼,结果看见一个黑影在里面乱晃,当时就吓得跑了回来,弄得我们也半信半疑。可是后来也没事,只有春红说丢了什么东西,嚷了两天也不嚷了。”
“是你们不信。我也看见了。”有人接过话头。
“紫绡?你看见什么了!”丹霞见到老对头,满心不喜。
“当然是看见鬼了。那只鬼就在我背后,舌头有一尺长,两只眼睛闪着绿光。它还朝我吹了一口气呢。”紫绡一手提着巾子,似笑非笑。
“姑娘当真看见了?”
“明晃晃一个大圆月亮挂在天上,想不看见也看见了。”涂满蔻丹的手指在从左划到右,一个软绵绵的身子就势斜倚过来
虞璨本能地退后一步,眼中射出一道利芒:“半年前的事情,姑娘还记得这么清楚,记性可真好。”
被虞璨的目光一照,紫绡心中不自主地急跳,明明是老头子,为什么惊鸿一瞥下看成少年郎?心生不舍,却又欲近不能。当时敛了敛心神,软笑:“若是相公这般人才,就是十年百年,我也记得。”
“那么,姑娘可记得,那个死去的客人去过归家院几次?”
“几次?一次就把我们害苦了。”插话的是丹霞,“怪道我最近总是不大顺心,原来是流年不利,被鬼给缠上了。先生,有没有办法把它赶走?””
“要把它赶走,必须知道他生前行踪。姑娘,他当真只去过归家院一次?”
“他要是熟客,早有相好的姐妹上去招呼了,还用妈妈去叫春红?”
“那,除了春红,他是否还见过其他人?”
“他是春红的客人,别的姐妹当然不会去撬她门槛。我们归家院在洛阳城好歹也算有点名气,这点行规义气还是要讲的,对不对,紫绡?”丹霞的语气有些不平,大约是被紫绡撬过门槛。
“相公,我们这一行,不但要讲行规义气,最重要还是给客人面子。这眼力和记性是头等重要的。哪能一回见了二回忘?”紫绡媚眼轻飘,语调慵懒,那一种弱柳扶风的情致果然是丹霞无法相比的。“相公,也给紫绡画一幅真容,好么?”
一只手正要搭过去,却见一张画纸挡了回去:“两位姑娘如此合作,在下倒不便将二位锁拿归案了,就请在此画押。”
丹霞紫绡都是一愣,脸上血色顿失。虞璨又问了一句:“真娘在哪里?”
“我们院没有叫真娘的。”丹霞犹自怔忡。
紫绡反应却快:“莫非是醉梦织的真娘。”
“醉梦织。”这回轮到虞璨吃惊了:醉梦织是一家制衣坊,店主是个寡妇,可是制衣的手艺却是满城皆知,刘家就是醉梦织的常客。
“孔真娘是秦寡妇关门的徒弟,一手绣活连秦寡妇都比不上。”
难怪没有人认出孔真娘,她根本就不是归家院的人。
“姑娘若要消灾脱难,当常思行善积福。”离开时,虞璨留下了一幅高唐神女图和一句话。
西市在洛阳三市中规模最小,市内天津桥却声名赫赫。天津桥本来是用铁链联结大船而构成的浮桥,长达五百米,可以自由开合以利船行。大桥向北遥对皇城,向南连接定鼎门大街,是前朝东都南北往来的通衢。本朝重建为石基桥,桥上建亭、两端设楼市,改名洛阳桥。到晚上上阳钟响,桥上一轮残月,空阔境疑,使人身似寥天,是东都文人雅聚的最爱。
从皇城端门出来,过天津桥,在定鼎门大街上走三百步可以看见一条小巷。小巷很幽静,店铺与住家间杂,不几步便有一株槐树。槐树正开花,空气中满是槐花的味道,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鸡鸣犬吠。小巷的尽头是一家古董店,中段便是醉梦织主人的醉梦居。
一个衣衫朴素少妇打扮的女子匆匆忙忙进了醉梦居,一路小跑着来到后院,一路走,一路取下束发簪,盘髻散开,恢复了少女样貌,风风火火道:“梁哥,朝廷又派人来了,这回是个年轻的,是以前住在刘家的虞家大公子,很了不得的一个人,一来就遇上了刺客,可他没屈服,还在查案。刚才福圆特意来告诉我,有个老头子去了归家院,还拿了我的画像打听我,一定是虞家大公子派去的。这一回我们可以信他吗?咦,梁哥,你也知道了?这块玉交出去,左老爷和我哥哥的仇就都可以报了。”
软塌上躺着的是个面色惨淡的青年,手中握着一块圆形玉佩,神情恍惚。一幅未完成绣品落在地上。女子将绣品拾起来,放在青年手边的小几上。
“真娘,夫人和小姐也来了。”
“那不是更好?这块玉佩原本就是你家老爷留给夫人的。”
青年抚摸着玉佩:“我不能见她们。”
“梁哥,你没有亏负她们。虽然左老爷死了,可是你也废了一双腿,那帮人那么狠,你本来就不该露面。不是我哥哥及时赶到,你早成了洛河里的浮尸。”
“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孔斌也不会死。如果不是你将我藏起来,我也活不到今天。孔兄受我拖累枉死,你还如此帮我,欠你们兄妹的,这一辈子我梁小闲也还不了。”
真娘愤然:“我哥哥不是因为你死的,是权英出卖了他。哥哥说他给你家老爷送去两页帐,约左老爷来洛阳,就已经抱了赴死的心,只是没想到背后射暗箭的是他的好朋友。”
“真娘,你有没有看过恶鬼杀人?”看见真娘困惑的神情,小闲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看过。那个鬼只是一扬手,射出一朵鬼火,老爷就被烧死了,然后,那个鬼说不能留下他杀人的痕迹,另一个恶汉就又砍了老爷一刀。我躲在门外,一声都不敢吭,还是被他发现了。”
“那帮恶鬼那么厉害,你本来就没法跟他们斗。”
小闲继续道:“你看过恶鬼笑吗?我看过,醒来就失去了两条腿。他们想要我做替罪羊,可是天理昭昭,他们搜来搜去,就是不知道你哥哥寄来的两页帐就藏在老爷随身佩戴的玉里,那件衣服挂在床栏上。他们也不该留我一条命,让我找到玉佩,让我留下印迹。我千辛万苦留下一点痕迹,却没人理会,我又怀疑世上到底有没有天理?现在夫人亲自来了,我不知道夫人能不能斗过那些恶鬼,但是我不想夫人有一点闪失,这块玉,我们暂时留着,好吗?”
出塞追失福圆的时候遇见了左夫人母女。三人从定鼎门大街拐进小巷,从醉梦居门前经过,在小巷尽头的古董店门口停下。店中并无顾客,只有一个小伙计守着柜台。
“我找杜七。”左夫人看了一眼柜台,将摆在黄杨架上的一对小刀取下,拨了拨黄色的丝穗,又放了回去,交叉摆成十字,“这刀配上红色才好看。”
年轻的伙计陪笑:“夫人,您眼光真好。这架上虽然不是什么古董,却都是名家造的精品,我们东家珍惜得了不得。您要是看中了,小的就给您找一件包起来?”
左夫人一愣,“杜七不在吗?”
小伙计一听是找人的,有些失望:“夫人您弄错了,我们这并没有姓杜的人。”
左夫人抬头看看苍黄的扁额,倒有一时的不确定。琼海藏珍,没错啊,难道杜七搬走了?
“娘,不如留下个条子,明天再来。”
却此时,客气的寒喧声传来:“陆先生,您要的东西,我怎么敢怠慢,一定盯紧了。”从内堂出来一个一脸和善的生意人。他向两人看了一眼,先投过来一个笑容。客人出门后,立刻过来招呼。
“夫人。。。”刚要开口,看见了架上摆成叉状的小刀,瞳孔立刻放大,抬头仔细看了,不由惊呼:“刘姑娘!”
眼前一团和气的掌柜依稀旧人的模样:“您是。。。”
“我是卢兆言啊,姑娘不记得啦?也怪,想当年姑娘第一次到潞州的时候,还梳着垂鬟呢。”
二十多年前,路州节度使薛平为了讨好田单这个亲家,采买了一些民间女子准备送到魏州。杜七的女儿婉儿不巧也被买去。红线最初混入薛平府,还是为的救婉儿出来。卢兆言提到潞州,红线哪有不明白的。
“原来是卢叔叔。”
“阿祥,我碰到老朋友了,带他们家去坐坐,你好好看着铺子。”卢兆言和蔼地跟伙计打了个招呼,将他们领进内院。
院子里也有一株槐树,一个四五岁的童子正在树下玩耍,背着孩子的妇人看了他们一眼,怯怯地叫了声老爷,见卢兆言挥了挥手,便又低头纳着她的鞋底。
一进客厅,卢兆言的眼神亮了起来:“红线,你爹这一向可好?想不到潞州一别,你已经儿孙满堂,这两个孩子,长得真好。”
“我爹已经过世了。青鸿是我的女儿,这位是出塞小哥。”
“杜爷爷好。”青鸿上前见了礼,“我娘说杜爷爷当年名满河朔,侠气赛过当年的孟尝君,青鸿就想见杜爷爷一面。今天总算见到了,当真是一个老英雄。”
“好英气的闺女。”卢兆言笑,“过得几年,又是一个红线。”
左夫人见卢兆言注视青鸿,“杜叔叔不必多想,我夫君就是当年那个姓左的书生。”
“哦,原来你真的嫁给了他。那书生倒有点武林人的气魄,一身的硬骨头,也不枉你从田单手里救他。”看着左夫人鬓边白花,卢兆言突然醒悟,“他不会就是那个怕。。。那个半年前去世的左大人吧。”
看卢兆言急忙改口,左夫人心里难过,知道外面定是将左唐传得极其不堪。敛了敛心神:“不错。夫君无辜被人陷害,我是定要为他报仇的。叔叔如今已经金盆洗手,我也不敢要您破誓,只是想向叔叔讨教几个问题,还请叔叔帮忙。”
卢兆言连忙避过:“红线,不提你从薛平手里把婉儿救出来的恩,光凭你爹跟我的交情,我也不敢受你这一拜啊。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就是。”
“叔叔可曾听说过鬼灵这个名字?”
“鬼灵?”卢兆言沉吟半晌,摇摇头,“从来没有听说过。”
左夫人招呼出塞过来:“那么老人家可曾见过小哥身上这种伤口?”
“这伤口又深又圆,不是刀剑伤的,倒象是刺锥钉针钩弄的。峨眉刺用的人不多,河南河北都没有成名的。钉针是暗器,用的人倒多。。。高手么,十年前丁十一是一个,但他已经死了。还有关六。。。”
卢兆言举了五六个人,却都是成名十几年的前辈。出塞怕他再列举下去,连忙道:“我这个伤口跟什么锥啊刺啊针啊钉啊的都没有关系,是一根蜘蛛一样的钢丝弄的。”
“蛛丝。”卢兆言一愣,将出塞抓过来仔细看了看,“难道是游云丝?”
“游云丝?”
卢兆言敛了敛心神,“这是拜月教教主摩勒的绝技。平时缠在腕上,交战缠斗的时节抖出去,对方无论怎样防备,都躲不过,不是心口就是咽喉被扎上。这世上,能使这种兵器的也只有他一个。”
“拜月教?那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没听说过?”出塞皱眉,想起茶寮里碰见的那个黑衣少年,“他今年多大了?”
“它出来的时候,小哥恐怕还没出生呢。”卢兆言笑,“这个教派来得很突然,有一阵子非常兴旺,山东十几个小帮派都被它收服了。不过寿命极短,从兴起到灭门,只两年时间。那教主摩勒行事狠毒,最喜欢拿活人来练招,拿杀人当游戏,在山东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那跟钢丝之下。被他盯上的人,生不如死,只求能够自我了断。大约十一二年前,摩勒犯到坐忘居士手上,已经死了。”
“是南海的坐忘居士吗?”
卢兆言看看出塞:“小哥儿到有些儿见识。不错,正是南海坐忘。南海是剑仙一流,本来不理会俗事,却有一个弟子跑出来做了刺客,靠着一身下毒的本事闯出了个南海药仙的名号。后来不知怎地惹了场大祸,坐忘就是为了找他才跑来中原。这个药仙据说长相很难看,从来不跟人照面。杀的却都是些大人物。。。”
出塞又问:“那摩勒有没有传人留下?”
“他儿子和他一起死了,拜月教在他手里的时候已经四分五裂,他一死,更是树倒猢狲散,唯一还跟在他身边的徒弟也下落不明。那孩子当时才十六七岁,应该还没学到他的本事。”
“那,有没有别人懂得用游云丝?”
“游云丝是魔勒的独家兵器,其他人得物也无所用。八大神使各有各的武器。”
“八大神使是什么东西?”
卢兆言解释:“拜月教自称是月神派来的,领头的就叫神使。虽然有教主,教务却由神使共同分担。教中有一句口诀[御天月之光,御光月之影,御情月之色,御魂月之声]。说的就是前四使。”
“那后四使呢?”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拜月教发生了内讧,八大神使分成两派,自己跟自己斗了起来。”
出塞再问:“那有没有什么人行事狠毒,尽爱折磨人耍乐的呢?”
“若说喜欢折腾人,除了摩勒,中岳的焦吉最心狠手辣,最中意的就是让被杀的人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块块离开。。。。大盗王三,擅使鱼鳞刀,将人凌迟碎尸。。。”
卢兆言一点一滴地回忆着,左夫人一旁听着,却别有一番滋味。杜七当年也是横行河朔的一方人物,尤以交游广泛,消息灵通著称。哪知此刻听他所说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人事,竟是彻彻底底地与江湖断绝了往来。却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十几年相夫教子,浑不知风雨将至。回过头来,原来离开江湖已经十多年。或许此次根本就不该来打扰他。
左夫人简单介绍完从杜七处听来的信息,总结道:“鬼灵很可能是摩勒的徒弟。拜月教行事一向神秘,摩勒虽然死了,若是有人有心重整山河,也不是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拜月教?”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仔细想了想,却又想不清楚,虞璨问出塞:“你和鬼灵交过手,他和洛阳城外那个黑衣少年武功路数是不是一家?”
“招式有点象,内力却不是一家。鬼灵灌在蛛丝上的内力很诡异,好像蜘蛛吐丝一样,怎么吐怎么长,一道蛛丝突然变成一百道一千道,防不胜防。黑衣小子的内力则象海潮,一层一层推过来,一波比一波强,但是有了防备,我就不怕了。”
“我们不妨从这条线先查下去。”虞璨思索着,却看见青鸿捂着胸口:“左姑娘还好吗?”
“有点恶心,我以后再也不要听那些故事了。”从琼海珍藏一出来,青鸿就一直想吐。
虞璨见她脸色青白,有些怜惜,就案上取了几枚干果递给她,“左姑娘,吃点东西感觉会好一些。大家都忙了一整夜,也该回去睡一觉,明日再接着办。”
出塞忙到:“我不累。我在这陪着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