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问妾何处来》霏微

17、第五章 人生无非梦一场（三）

　　宇文晧换了一身便装，化身富贵人家的公子。程碧心则穿上了吴家丫鬟的服饰，跟在宇文晧身后，像极了一对外出游玩的主仆。
　　穿梭在人群之中，程碧心甚是享受这市井的喧闹，熟悉的一切使她感到自在安心。
　　不敢明着回去，程碧心和宇文晧躲在远处偷偷张望。等了许久，一直没有人进出，心中顿时疑窦丛生。大着胆子走近，这才发现一直硕大的铁锁将房门牢牢把住。摸一摸铁锁，冰凉刺骨，尘埃遍布，看来人已经走了几日。娘亲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宇文晧踮起脚向里头张望，水缸里的水还是满的，挂着的辣椒蒜头也没有取下，东西也是随意摆放，像是立马还要回来一样。为何走得如此匆忙？顿时疑窦丛生。
　　“我们上前头去看看！”绕过后院，街面的铺子也是铁将军把门。门上的大红喜字没有摘下，这几日的风吹雨打，艳红也灰了不少。
　　就这么走了？真的不要自己了？娘这是去哪儿了呢？莫名的焦躁、恐慌、害怕、担忧，一同袭来，程碧心感觉整个人仿佛是站在悬崖边，眼前便是深渊。
　　“我想去看看孟左。”程碧心想要尽快逃离。
　　孟家的铺子，生意依旧。只是站在那里的人只有孟伯父一人，不见了孟左。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那晚，孟左的背影深深地镌刻在自己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自己最对不起的人，应该就是他了！给了他希望，最后却亲自端起一盆凉水，将燃起的希望浇灭。
　　人群渐渐散去，孟家的肉销售一空。自从孟左的婚事黄了，孟左每日都混混沌沌的，孟家的铺子只得由孟伯父一人看管。为了能多留些时间照看孟左，孟伯父每日开张的时间也大大地减少。
　　孟伯父收拾准备关门歇业，程碧心这才看见蹲坐在门槛上的孟左。刚才人群挡住了程碧心的视线，现在豁然开朗这才见着。
　　孟左穿着家常的衣着，双眼直视着前方，像是等待着什么，又像是盯着什么看。宇文晧感到诧异，程碧心却心知肚明，孟左看的方向正是她的家。
　　“儿子，起来，爹带你回家！”孟伯父将孟左硬生生地从地上拖起。这个场景每日都会重复，可每次孟左都会赖在原地不肯离开。
　　“我不走，我要等碧心！”甩开父亲的手，孟左又坐回了原地。
　　孟伯父踉跄地退了几步，怒斥道：“等等等，你坐上一辈子，她都不会再回来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一堂堂男子汉，你就准备这样坐一辈子吗？”
　　劈头盖脸的责备，像是一把把利刃插在孟左的心上。他不想让老父伤心，也不愿如此颓废。只是每回走在街上，似乎总能听见碧心在唤他“孟左哥哥”，站在街口笑着等自己。眼前的市井街巷，处处都有他们的回忆，像是一个影子一直跟着他，甩都甩不掉。就算醒来，那也是噩梦一场，自己宁愿回到那个虚幻的美梦之中去。
　　心像被人紧紧握住，仿佛要沥干最后一滴血，程碧心终于明白什么叫做锥心之痛。这具身体本身的伤心，加上自己的内疚，两种感受混杂在一起，流下来的眼泪，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更多一些。
　　“孟左哥哥，对不起，我应该早一些告诉你的！”程碧心呜咽，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模糊，探出头去，想看看清楚孟左。
　　“碧心！”孟左突然望向这边，飞奔而来。
　　宇文晧拉起程碧心就往小巷子里跑，躲在一堆杂物之后，两人不敢出声。孟左站在十字路口，四周人来人往，就是没有程碧心的身影。难道，又听错了？思念，是噬骨的毒药，在心上深深地烙下你的名字，触不得又去不掉。每一次脉搏，都会扯动伤口，思念已化作痛。
　　看着孟左悻悻离去的背影，身旁的人哭得更厉害了。将头深深地埋在两膝之间，仿佛不去看不去想，一切就会不存在。
　　“我以前也经常哭，但是又不想让人知道。一个太子掉眼泪是件多丢脸的事情，”宇文晧回想起往事，不禁牵了下嘴角，“所以我就每天躲在被子里哭。可是躲在被子里哭，别人也能听见。后来我发现，咬着被子偷偷地哭，别人就听不见了。如果你需要咬着东西哭，我的手臂就借给你！”
　　闭上眼睛，等待手臂上即将传来的疼痛。久久不见动静，睁开眼，正对上那副水汪汪的蓝眸。
　　“谢谢，我好多了。能不能借你的肩膀一用？”止住了哭泣，现在只想静静地躺一会儿，在这个没有人来人往的地方。
　　程碧心靠在宇文晧的肩头，淡淡地问：“说说你的故事吧！”一个爱哭鼻子的太子，一个不愿被人看见哭的太子，一个愿意让自己咬的太子，宇文永明，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有朝一日，你登上帝位，你应该会是一个多愁善感、体恤百姓的皇帝吧！
　　宇文晧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我八岁那年，七叔去了康州——他的封地。从此皇宫里就少了一个玩伴。我以为我会很寂寞，但是后来我遇见了吴越。”
　　“后来呢？”宇文晧的故事很平淡，淡得如同清豆浆，却有着浓浓的香气。
　　“后来，母后走了，”宇文晧停在那里，前尘旧梦一一出现在眼前，“吴越的姐姐做了皇后。”
　　不见旧人哭，但见新人笑。这就是皇宫，多少宫女白头，多少红颜老？
　　程碧心突然很同情身边的人，七岁的童年，先是失去玩伴，再是失去慈母。原本应该无忧无虑生活的童年，却早早背上重责。
　　“不哭了，我们就回去吧！再晚，宫门下了钥，我就回不去了。”宇文晧笑着爬起身，仿佛刚才所说的一切不是他的故事。
　　之后宇文晧隔三岔五地就会来看程碧心，每回来都会带些宫里的小点心。两个人坐在柳园的院子里，听宇文晧讲他小时候的事情。偶尔吴越也会加入，但他总是被调侃的那个对象。说笑间，三个人似乎找回了童年的感觉。这种感觉，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