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缘》裳子

16、风寒

　　这几日锦绣宫的每个人都战战兢兢。那日我惹得龙颜大怒，总以为惩戒也就跟着来了。可是几日过去，日子却是平平静静。
　　只听说那夜他独自睡在昭阳殿，第二夜就宿在了辰妃的畅春宫，第三夜是贵妃的芳春宫。今夜他翻了绿牌子，招了兰美人侍寝。
　　这就是帝王！
　　曾经对我的爱怜疼宠，只是一时的迷惑和新鲜吧？
　　曾以为他是真心待我，曾以为他是我的良人。人前我含笑知礼，温婉谦恭。可是对他，不高兴时，总不免使一些小性子。他总是温言安慰，带着无可奈何的笑容。那样的怜宠，那样的包容，都快让我忘记他是有着无上权威的皇帝。
　　直到那夜，我见到了他的怒气。
　　对着铜镜，摸着下巴，疼痛传来。今日淤青散发开来 ，更见清晰了。
　　他的手可曾受伤？那么重的一拳！
　　心里不是没有愧疚，说出了那样伤他帝王尊严的话语。可是他怎能——
　　他说：朕有那么多的嫔妃，何需留一个不情愿的女人在身边？
　　他再也不来锦绣宫了吧？或者这里将会换一个女主人？或者今后那漫长的一生将会在冷宫中度过？
　　也罢！
　　没有期盼，不用争宠，也好！
　　夜深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身旁少了他搂我入怀，被衾寒冷如冰！
　　此时此刻他正搂着兰美人正软玉温香吧？
　　我下了床，未披一见衣裳，轻手轻脚的开了房门。
　　院中冷风潇潇，夜空残月徘徊。
　　玉儿，玉儿，你清醒清醒吧！
　　他是皇上，曾经的疼宠都过去了，过去了！此刻不正宠幸着其它女子？
　　自古君王多薄情！不许想，从此不再有奢念！
　　可是为何心中郁结难消？为何双眼酸涩？莫非对他也是有丝在乎？
　　院中枯叶飞舞，伴着寒风打在我的脸颊上。
　　全身寒透如冰，却是麻木的毫无所觉。
　　不知站了多久，终于转进屋子。
　　推开窗户，寒风袭来。素手执笔，万千愁绪：
　　开窗见残月徘徊，
　　灭烛有怜光垂惜。
　　冷风卷帘帘不去，
　　徒留遥夜漫漫长。

　　头沉重异常，昏昏沉沉。浑身发冷，如浸冰窖。
　　我勉强睁开双眼，看珠儿红着双眼拧着毛巾，绿儿端着水盆静默不语。
　　“怎么？”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嘶哑，喉咙如针扎般疼痛。
　　“小姐？”珠儿急忙跑到床前。
　　我想说话，可是一时难以发声。绿儿赶紧倒了一杯水，喂着我喝了。
　　“我怎么了？”我问。
　　珠儿未语泪先流。
　　“娘娘想是昨夜着了凉，正发着高烧呢！”绿儿接道。
　　“小姐太不珍惜自己了！”珠儿边哭边骂，“昨晚夜深寒重，小姐穿着单衣就趴在桌上睡着了。那么冷的风，竟还大开着窗户。这不是糟蹋身体么？要是夫人知道了，不知要怎样的担忧！”
　　拉着珠儿的手，忍着不适，我勉强道：“是我不好，也不是故意的，珠儿不要生气，好吗？”
　　绿儿扶着我躺下，珠儿把热毛巾敷上我的额头。
　　又是一阵昏睡！
　　醒来时房中无人。
　　头似乎更重了。
　　忽听与卧房相连的偏厅传来紫芯忧虑的声音。
　　“我去求了管事公公，说是娘娘得了重病，正高烧着，请他快请一名御医。谁知他冷眼看了我一眼，置之不理！”
　　“这该如何是好！”珠儿着急道。
　　紫芯叹口气，“那夜皇上怒气冲冲的走了，娘娘摔于地上，下巴乌青。不知宫中哪个奴才多嘴把这事传来出去，说是皇上龙颜大怒，打了玉妃娘娘！再说皇上这几日夜夜宠幸不同的美人。现在宫中都盛传娘娘要失宠了，不日将要贬去冷宫。在宫里呆久的奴才，最是势力，怎会理会呢？”
　　“那怎么办？”珠儿更着急了，“我——我去御书房求见皇上！”
　　“不要！”伴着嘶哑的声音，一着急，摔在了地上。
　　头晕目眩，紫芯和珠儿赶来扶起我。
　　我拉着珠儿的手，“不要，不要去找皇上！”
　　珠儿哭道：“小姐高烧不退，御医也请不过来，怎么办呢？”
　　“皇上不来锦绣宫，你就是想见也见不到，”我勉强开口，“难道要硬闯皇上的宫殿不成？不小心会招来灾祸！”
　　紫芯说道：“别担心，再想想办法！”
　　紫芯和珠儿拿了银子去打点，可是迟迟没有消息。这样一拖，又拖了两天。
　　我的病是更严重了。
　　如今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面色潮红，整日都在昏睡当中。
　　紫芯说，我毕竟是淑妃，虽受皇上冷落，毕竟还未废黜，，宫人应不会如此胆大包天。想必是受了谁的暗中指使，怕得罪了宫中的哪位娘娘！
　　我听了，有丝寒心！这就是后宫么？难怪爹爹当日得知皇上要选我为妃，不惜面拒！他是不想我沦落今日境地吧？
　　可是更令我寒心的却是他！
　　曾经千般的恩宠，万般的陪着小心，如今却不踏足一步！莫非这就是帝王所谓的恩宠？
　　整日缠绵病榻，他是不知，还是不想来？或许早将我抛掷脑后！
　　不过也无所谓了！
　　忽然很想念母亲！
　　每次生病，娘亲总要衣不解带的守着我。珠儿端来汤药，她总要亲自喂我。我极怕苦，总要皱着眉头拒之好久。
　　娘亲会好温柔好温柔的哄着：“玉儿乖，听话把它喝完了，病就好了！”
　　可是如今……
　　紫芯和绿儿进来，端着稀粥。
　　我摇了摇头，一点胃口都没有。
　　“娘娘就吃一点吧！”紫芯忧虑的说。
　　看着她们祈求的目光，勉强吃了两口。喉咙极痛，每吞咽一口，犹如针扎。
　　紫芯无奈，只好放下粥碗。
　　不见珠儿，我疑惑的看着她们。如今连话都不能开口说了！
　　紫芯犹豫一会，说道：“去给娘娘张罗什么去了！并未告知奴婢。”
　　她们神色有疑，可是我也没有力气再追问。
　　她们扶着我躺下，我迷迷糊糊的又昏睡了。
　　“你们这些该死的奴才，是怎么照顾娘娘的！”是轩辕澈大发雷霆的声音。
　　是错觉么？莫非我病得神智不清？
　　一片跪地求饶声，“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是该死！还不快去找御医？慢了小心你们的人头！”他怒道。
　　真是他么？
　　宫女们慌慌张张的跑出去了，房门被关了起来。
　　听着轻轻的脚步声，他的气息越来越近。
　　我紧闭双眼，心口酸涩。何必再来呢？
　　粗糙的大手抚上我娇嫩但此时却苍白无比的玉颊。缓缓轻移，停在乌青的下颚。
　　我的眼睫微颤。
　　“爱妃醒了么？”他轻问。
　　轻声细语，似乎还是那个温柔的郎君，未曾有过争执和嫌隙。
　　可是心口还是好疼！本就不是一颗完整的心，怎经得住雨打和风吹？
　　“玉儿！”他唤了一声。
　　我是你的玉儿么？我只是你后宫中的一个妃子。
　　他俯下身来，薄唇印上了我的睫毛。
　　“你睁开眼睛瞧瞧朕，好不好？”他低沉的声音有着乞求。
　　我的头微偏。
　　“你在怪朕么？”他喃喃轻语，“怪朕这几天没来看你？可是玉儿真的让朕太生气了！”他叹口气，“但是朕真的好想你！”
　　我倏的睁开眼睛。
　　他说起谎来怎能脸不红气不喘？不是夜夜醉卧在不同的美人乡？
　　刚想张口，喉咙一阵刺痛。
　　“怎么？”他着急的贴上我扶着喉咙的手，一边急喊，“来人，快来人！”
　　“小姐？”珠儿闯进，赶紧到了一杯清水。
　　他伸手夺过，放到我的唇边。
　　可是没喝两口，忽的一阵猛咳袭来，我小手一推，连水带杯滚落在他绣着金龙的雪白衣裳上。顾不得湿濡，他搂着我靠在他的胸前。
　　“小姐！”珠儿掩着嘴哭喊。
　　我低头一瞧，他的雪白锦衣上竟印上了血迹。
　　他慌了，紧紧的搂着我，朝外头大喊，“御医，御医怎么还未到？”
　　一阵手忙脚乱，老御医终于气喘嘘嘘的来了。
　　“快点！”他急喊。
　　我靠着他，感觉着他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为我么？
　　顾不得规矩，老御医在他的怒视下伸手搭上了我无力的小手。
　　良久，轩辕澈沉不住气的问：“怎么样？”
　　御医皱着花白的眉头，叹了一口气。
　　叫了随身侍从打开随诊医箱，老御医拿出一根小巧竹扁叫我张嘴。瞧了会儿，老御医不断的摇头，花白的胡须左右飞扬。
　　“到底怎么样？”轩辕澈终于爆发。
　　老御医吓得赶紧跪倒，诚惶诚恐：“娘娘——娘娘受凉得了风寒，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他坚忍着。
　　“可是娘娘得病多日，未曾及时医治。如今——”御医不忍的摇了摇头，“如今喉内破损严重，咳嗽难停。娘娘连日高烧，庆幸尚有神智。所以并无生命之忧。不过——不过——”
　　老御医重重的把头磕在地上，“老臣无能，如若娘娘今夜高烧不退，持续到明晨，就会是半个痴人了。”
　　他黑眸一暗，紧紧的把我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急促的心跳，靠着他紧崩的身躯，我安心的闭起眼睛。
　　怎么样都无所谓了！至少我此刻清楚的知道，他是真的真的好在乎。尽管他还有好多好多其它的女人。
　　“假如，”他轻轻的开口，“假如……”终究不敢说出万一。
　　他睨了一眼不敢起身的老御医，瞟了一眼满屋子的人，眼神冷冽，“你们都等着以死谢罪！”
　　众人吓得冷汗直冒。
　　我抓紧他胸前的衣裳，抬起眼注视着他，乌黑的眸子闪着乞求。
　　他低眼看我，深邃的眼中透着悔恨、怜惜、不舍。
　　“对不起！”他很轻很轻的说。
　　我清楚的看到了他眸中深藏的痛楚。
　　我忽然被触动了。
　　心又柔软无比！
　　苍白瘦弱的小脸埋入他的宽肩。
　　他紧闭薄唇，大手摆了摆。
　　众人赶紧退下，急匆匆的去忙碌了。
　　神智又开始不清了。
　　轩辕澈似乎一直衣不解带的在我身旁。
　　似乎宫女们忙进忙出，格外谨慎。
　　似乎有紫芯绿儿端来汤药，喂着我喝。
　　我天生怕苦，喉咙又奇痛无比。好不容易喂进的药汁，最后也流在了我靠着的胸膛上。
　　“怎么办？这样怎能退烧？”不知是谁焦急的哽咽声。
　　然后有灼热的唇瓣贴上我的，奇苦的味道进入我的口中。
　　我无意识的摇摆着头，不肯就范。可是大手牢牢的固定住了我。
　　只有小手徒劳的猛捶和推却。
　　珠儿每隔一个时辰替我擦拭着身子，额头上的毛巾不停的唤着。
　　屋内烘上了炭炉，床上覆上了好几层稠被。
　　可是夜半三更，还是冷的牙齿打颤。
　　迷迷糊糊中有人在我耳边不停的安抚。
　　室中炭炉暖暖生烟，朱红窗棂严严紧闭。上好棉花织成的锦被一层盖上一层。
　　还是好冷！
　　终于一个赤裸的身体紧紧的搂住了我赤裸裸的娇躯。
　　一会儿，他头上汗珠一颗颗冒了出来，滴在了我的脸上，沿着纤细的脖子，滑落在我的身上。
　　终于感到灼热难耐，雪白的额上颗颗香汗滚落下来。
　　好想踢掉被子！
　　可是他抱着我不留一丝缝隙，心有余而力不足。
　　两个身躯合为一体，身上层出不穷的汗水不知是我的还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