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皈與叛》睡姬

3、第二节

　　且不说藤花后蕴藏何种意象，这里依然花絮飘零。
　　薄薄的雾气，笼着含露的瓣，卵石的径，淡淡地，还捎着花草的清香。
　　似乎是晨雨初霁，石径蒙了一层水光，柔黑的泥土，侵了几雨石道，懒懒地躺着，丝毫不介意那些故意避开的脚步。
　　“唧唧”几声，从玫瑰花底传出，有一只幼小的雏鸟，滚着圆圆的身子，无助地求救。
　　它的母亲，在旁边上窜下跳，但不能帮上什么，啼几声，飞上树梢，又飞下来，爱怜地理着它的绒毛。
　　轻轻地步声渐近，惊得母鸟又冲上树梢。它在上面回旋半晌，便轻快地下来，落在来人的肩上，亲昵地理着他蓼蓝的发丝。
　　一只手小心地把雏鸟托起，自言自语：“昨夜的雨不太，怎么又从巢里落下了？”
　　母鸟在他耳边咕咚着，似乎在解释。来人不知是否听懂它的意思，淡淡一笑，轻叹一声：“我送你们回去吧！”
　　他走出了石路，直接从玫瑰花间穿过，来到一条自然而成的泥径。
　　这条路他不知走过多少遍了，甚至连一砖一石都有回忆。
　　风吹过，叶子“沙沙”的响着，正数数年前萦绕于此的笑声：“小撒哥哥……”“沙沙…………”
　　穆……撒加猛然一抬头，看到一堆大小不一的岩石。石山旁站着一个文雅的少年，回头一笑：“小撒哥哥，我的念力又进步了，你看，我能够操纵这么大的石头了！”
　　“穆……”撒加低唤一声，那少年却消失了－－石边唯余芳草青青。
　　每天来这看看，是撒加的习惯。他，不为想念穆，只是喜欢坐在那石堆上，思索一些问题；有时，带上一本书，一坐便是一天。
　　反正，他没有别的事可做。撒加偶尔□□地笑着，望向北方。
　　“撒加啊，这是陛下送你的居所，好好在这里生活吧……以后，不用再到宫里了。”这是阿布罗狄被救后，王后唯一留给他的话。
　　“公主的新侍卫们已经决定了，是星矢等几名少年。他们将会伴随公主搬到新的御所。撒加，以后这别馆的事，全由你负责吧。”这是教皇唯一一次步入藤花带来的嘱咐。
　　“撒加教士，汝数谏，言及百姓苍生，实为忧国之举。然此乃国事，非一教徒所能及。”这是国王唯一一封回信的内容。
　　一阵风吹过，吹醒了陷入回忆的撒加。
　　鸟儿在“唧唧”啼着，手中的雏鸟有点不安，摇摇晃晃地站起，扇动还未丰满的的翅膀，鲁莽地脱离撒加的掌心，扑向乱石堆。
　　撒加皱了皱眉头，走了过去，才发现石的背面有一人倚石而憩。
　　好几只贴着月白长袍的彩蝶，只因衣衫一动，便舞风而起，一散而去。
　　“撒加？”那人并未回头，亦未张眼，淡淡问道。
　　“是。…………”沉默半晌，“你在等人？”
　　“不，在想些事情。”依然冷淡的声调，却如从虚空中直透灵魂深处。
　　“真是想不到，连沙加心中敢会有迷惑。那么，我不打扰了。”撒加理理衣襟，抽身欲去。
　　“撒加，你，最近有观天象吗？”一阵薰风擦过撒加，拦在他面前。
　　“王命不久矣。”撒加叹了口气，拾起一片花瓣，在上面划了向笔，递给沙加，“宫廷占卜师阁下，何否帮我解一字？”
　　“‘穆’，‘海棠花发燕来初，梅子青青小似珠，与我心肠两不殊。你知无，一半儿含酸一半儿苦。 ’”沙加并没有接过花瓣，慢慢张开眼睛，盯着撒加，“是‘穆’字吗？要我代为转告穆？这样说，你真的要走了？”
　　撒加迎向沙加的目光，惨然一笑：“如果我不走的话，我就会死。毕竟，公主还太年轻的。”
　　沙加微微一笑，领悟了撒加的意思：只有十三岁的公主，并未懂得何为国泰民安，只会任性的按自己的想法行事。一旦她登基为王，掌握臣民的生杀大权，那么，一向被她视为眼中钉的撒加被降罪赐死，亦在意料之中。
　　撒加，你为什么现在还在这里呢？如果是走的话，你应该一早就离开了－－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王，就快要死了。
　　沙加想着，又望了他一眼：是来告别的吗，与这个地方……可是……撒加，你不应该……
　　“我认识的撒加并不是畏死的人。假若你现在逃走的话，这个朝廷会乱成怎样？”沙加盯得他很不自在，“而这个国家的黎民又要多受多少苦？现在宫廷中最有威信的就是你，如果你走了，那么一直站在你那一边的人，又会怎样想？”
　　“你会怎样想，沙加？”撒加常带的笑容没有了，取以代之的是严肃的脸容，“或许我是最有威信的人，但是我一直被软禁，并没有实权－－即使我想为国家做点什么，可是事实上我什么都做不了。沙加，不要逼我，我何尝想离开你们？”
　　“那是背叛啊！你背叛了纱织公主。”
　　撒加沉默，良久才答：“我不介意叛君。”
　　“国呢？”
　　“不会，我不会背叛这个国家。”
　　“是吗？”一串佛珠从沙加衣袖中滑出，“撒加，现在我还不能让你走。如果你真的要离开的话，先杀了我吧。”
　　撒加并没有显出太多的惊讶，惨然一笑：“沙加，或许别人不知道你的实力，以为你仅仅懂得占卜而已；但我却深暗你的可怕－－我并不想与你为敌。”
　　“我是东宫的侍卫。如果你要背叛东宫，我们之间难免一战。”
　　“原来如此。”撒加念着，领悟此许弦外之音，却发觉自己已经置身在茫茫黑暗中。
　　他身边无数小鬼在拉扯着他的衣服，甚至连他自己，也开始变成鬼的模样，丑恶不堪。
　　这是第几道？撒加望着四周，想起沙加说过“六道轮回”。
　　六道轮回，轮回六道…………鬼魂啊，这里不是你们的久居之所。
　　一团光明与温暖的蓝焰，从撒加掌中升起，瞬间化作柔和的佛光，驱赶所有的黑暗……无数鬼魂在光中变回原形，羽化登仙……
　　撒加又回到沙加面前；空气中依旧飘着沙罗花香。
　　“嘻嘻，真不愧是撒加，完全不被六道所束。”沙加笑着，又捏起佛印。
　　撒加这回也作好了攻击的准备了。
　　现在，已经不是战斗不战斗的问题。沙加与他，都精通精神攻击：稍有一方不慎，命毙当场，亦不过瞬间的事。
　　然而，这场战斗并不以精神攻击为主。聪明如他们者，早料到半斤八两的招式，只会白白消耗他们的内力－－撒加忧心于此，沙加不屑于此。
　　当然，他们亦不打算以拳脚功夫比拼－－这势成千日之战。
　　只要一招就可以了。他们心中想着，同一时间发起攻击－－
　　“银河星爆－－”“天舞宝轮－－”
　　两股力量互相抵触，形成巨大的压力，把他俩推向一边。
　　“你真走运，恰好在‘天舞宝轮’攻击范围外。”沙加从地上站起来，望着被抛得远远的撒加。
　　“彼此彼此。”撒加也站起来，做好下一回攻击的准备，却发觉沙加已经没有进攻的意思了，问，“沙加，你……”
　　“以撒加现在的实力，我想，全王宫的侍卫来拦你也不行吧。”沙加朝他微微一笑，“一直以来，你的修行都没有荒废过啊！”
　　“沙沙，谢谢你的关心。”撒加不自觉地叫起沙加的小名，“不过，这样好吗？如果别人知道，连你也……”
　　“白色的花，为何开放，开在王宫的禁苑，吐着冷薰暗香；白色的花，为何凋落，落在尘土流水，飘泊天涯海角；车轮旋转，走过对称的街道；巫女夜唱，吟诵预知的诅咒；于是，花落了，辗碎成泥，如梦中的歌词一般。”
　　“这是，很久以前一度流行的小曲，想不到沙加也会。”撒加笑了笑，脸色却变得格外难看，“莫非，这是……”
　　“预言。和那‘双子的诅咒’一般的预言。”不徐不疾的声音回答，“这词，本来就是我作的。”
　　“沙罗的花，是白的吧！”撒加问，“沙加，命运之类，并不全部是真的，所以，你未必要跟从命运来行事，对吗？”
　　“你不用担心，我只是遵从我的心来行事而已。”沙加笑了笑，“我会留下来，等穆回来，转告他关于你的事。”
　　“谢谢，沙加，我走了……”
　　撒加擦身而过时，沙加又问一句：“你背后的那人格，还控制得了吗？”
　　“呃？”
　　“假如你被恶魔占据你的身心的话，那么就由我来消灭你。”
　　“沙加，我不想与你为敌，永远……”
　　撒加答了一句，消失在玫瑰花丛中。
　　而沙加即拿起还躺在石上的雏鸟，莞尔语：“我送你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