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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一章 烟逝 ...

  •   南玄墨见此心内大恐,一步蹿上去却已不及。欲运功护住她心脉,却被她拼死一把推开。南玄墨倒是马上爬回去,“这就是你给我的教训?说话呀!”眼见着祖芳眼睛渐要垂下去,南玄墨只感天晕地眩、大急道:“你给我等着!休想就这么离了我!”竟也就着祖芳透体而出的剑刺了进去。祖芳惊讶地看向他,流着泪,眼神极为复杂,“为、为何?”“说过你死我绝不独活,岂能失信?谁让你刺得这么深呢,救、救都救不过来,我、我们其实本、本可以不用死的吧?我、我还没跟你、没跟你过够呢。”“呵,我们好像从来就没过过。”南玄墨提上一口气,运起毕生修为给祖芳护住心脉,只觉得能保得一刻是一刻,虽是难免一死,但二人能再多相聚一时也是好的。

      对此雷霆之变,那姐妹俩显是始料未及,此时也不知该怎么办了。那聪明的姐姐还不死心,捡起祖芳落在地上的纸笺,竟真是一首情诗。一时大恼,想自己费尽心机原以为志在必得的大功一件竟要这般荒唐地收场吗?再想到祖芳与南玄墨双双自尽,一场喜事被自己变成丧事,还得罪了几乎江湖各大门派……越想越心惊,自己姐妹俩不过刚接任堂主之职未久,况鸿鹄堂在三十六堂中不过区区三等末流,今日之事,真不知会带来什么。想着想着,狠狠瞪了一眼祖芳二人,竟然自己找死,蠢货!又扫了一眼堂内众人,眼睛一转,竟足足施了一礼,“今日多有得罪。原是误会一场。只因前日偶然闻得弄影尊主一时戏语,寻得百十年前传说的秘籍者重赏,我姐妹年轻气盛兼且刚刚上任便因急欲立功而不察,竟被祖芳小姐的侍婢新晴所欺,误以为秘籍下落有望,实不是有意要伤害各位,即使看在江宫主面上,我们也是万不敢与祖芳小姐为难的,但奈何祖芳小姐这般想不开……”

      “你特么给我闭嘴!”张柳燕此时很精神,竟斜着嘴角笑道:“什么赏赐啊?刚听你说新晴那意思,好像就是为了嫁给花清其?不会真是这么个天大的赏赐吧?”那姐姐一时发窘,妹妹却道:“是又如何?不是为了这个,俺姐妹折腾这一大场不是有病吗!”张柳燕睁大眼睛,“滚!”

      天青衣姑娘欲上前给她俩嘴巴,刚见她老实啥也没说才没去费事点她,此刻竟敢大放厥词?刚上去却被人堂主姐姐喝退:“算了!今日之事就是一场误会,我们只不过想得到秘籍,可没想要祖芳小姐与南玄堡主的命,既然没有秘籍,我们撤吧!”说着一挥手,众持剑女子咻地跳回堂中空地、摆好队形,欲一走了之。这个世界,虎头蛇尾的事儿太多了,她们还算好些,毕竟还有条血红的尾巴。

      张柳燕长了见识了,世上真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她要知道她们的名字,并发誓刻骨铭心地记住,“二位堂主今日之后定能名动江湖,不知芳名雅号?”见二人并不打算回答自己,只是冷冷轻蔑外带愤恨警告地盯着自己,又笑道:“鸿鹄堂,二位堂主果然有鸿鹄之志,才闹了这么一出追风寻夫记、比当年的钟离春可是有智慧多了!说不说没关系,大家总会知道的,不过就是个敢做不敢当、贪生怕死的名声罢了!”“芳连、碧天!”说罢不知如何、一阵风起,将关紧的门“轰”地冲开,全队女子飘然飞出,只留下“皇皇者华”四个大字在风中抖着花瓣,妖冶而宁静。

      她们的这番说话并没影响到那对苦命的新人,与此同时,南玄墨仍就在给祖芳输着真气,“你这不是浪费吗?”“反正留着也没用了。呵,能留你一会儿是一会儿。”“你再这样,恐怕是你先去了。”“芳儿,”南玄墨再也控制不住,哭了出来,“那张纸是我娘临终时给、给我爹的……我爹临终时才告诉我。他、呵呵,当年也是这么怀疑我娘,直到最后、我、我娘郁郁而终,留下这封信,托人把我、把两岁的我和信一起送给我爹……我爹悔了一辈子、带着愧疚熬了一辈子……却在临终时嘱咐我要提防小心、小心最在乎的人……我后来是真信你的,我不想像爹娘那样……我把那封信交给你,提醒我自己,我……芳儿,你……”南玄墨想问她能原谅自己吗,可他真的能这么问吗?“你,后悔吗?”祖芳已渐渐有些涣散了,“嗯?”勉强一笑,“绿、杨、烟、外……春光、时候……姑娘芳名?……呵呵,在下、在下……莫、随、方……”“芳儿……”南玄墨正悲喜交集,却又猛地顿住,连泪都忘了流下来——怀里的祖芳已不再动了,手下的心跳一分一分,像是手中的流沙,越来越远……

      张柳燕将雨儿放在谢雨身边赶过来时就是这样一副情景,南玄墨傻愣在那里,眼睛直直的,祖芳垂着头,安娴宁静。

      张柳燕终是慢了一步,谁说一定能赶上的呢?她愣了一下,又似是倏地想到了什么,脸上扬起莫大的神采。她转头跑到瘫坐在椅子里的良霄身边,紧拉着良霄的手,“快!快找神仙救他们!快啊!”良霄抬眼看看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眼中也已湿润一片。张柳燕如当头冷水泼下,顿了一下,又不死心道:“找他们来啊!”良霄仍是摇着头,抑制着说了声:“没用,不会管。”张柳燕猛地甩开她的手,觉得自己可笑起来。踉跄着回到祖芳身边,颤颤地碰碰她的手,明明还像早上一样暖啊。

      南玄墨闭了闭眼睛,看看张柳燕,笑道:“妹子不哭。还有话跟你说呢。”

      张柳燕抬眼看看他,点点头。

      “把、把那封信给我。”张柳燕马上捡来放在他手里,像是在跟时间争,却知道注定争不过。

      “这是我娘的遗言,我爹宝贝了一生的东西。”

      “嗯。”

      南玄墨看了看她,“妹子啊,我可拿你当亲妹子。”

      “嗯,哥,你还挺淳朴,刚认识半天就掏心掏肺。”张柳燕哽咽,眼泪止不住似地流。

      “先别哭。俺还要跟你说话呢。”

      “黄河之水天上来,俺一个小女子管不住。”说着越发抽泣起来,“你也别用废话浪费力气了,有什么快说吧。你这样气若游丝地跟我说话,我怕晚上做噩梦。”

      “呵,咳咳,”南玄墨虚弱地笑了笑,“你说我们的后事怎么办好呢?埋了?”

      张柳燕哭得更凶,“为什么问我?”

      “我觉得你给自己想的那个处理法儿不错。可我又不想,咳咳,”南玄墨的脸色更加苍白,“不想那么绝。我想……我想,”吊起一口气,“永远跟芳儿在一起。”说罢剧烈喘息起来,又夹着两声咳嗽。

      “别埋了。又没人给做防腐。芳姐姐这么美的人儿怎能掩在土里?”

      南玄墨喘息了一会儿,定定气,道:“是呢。我也是玉树临风、出类拔萃的罕见人物,怎能埋在土里?咳,更何况,我跟芳儿还都怕脏。”

      “嗯,就是睡皇陵也该烂还是烂,一点尊严没有。化了吧,化成灰混在一起,不是再也分不开了吗?”

      “本来可以说得很浪漫的事,怎么让你一说就反胃?”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缠缠绵绵,生生世世,可好?”张柳燕已泣不成声。

      “好。”南玄墨愈见虚弱,半天才又抬起眼皮,“那放在哪儿呢?”

      张柳燕瞧瞧似睡了般依旧娴雅端庄的芳姐姐,忽地忆起初见时她侧身自拜垫上缓缓站起、转头见到江月明时的一脸惊喜,“璧月流辉,朝霞丽彩,珠襦玉立,艳若天人”。原来那初见,也不过就是昨晚的事,怎么就感觉过了好几年一样长呢?明明是刚发生过的,却已似是久远的往事般需要追忆了……

      还有那身金桂绣裳、衬得她恍若神妃仙子。可她毕竟只是个凡人,便有了凡人无可奈何、可笑又可悲的命运:本是担心父亲的阻挠破坏,最起码也是不闻不问、甚可能绝了父女情分,以致虽要与分分合合、百转千回的爱人成亲了,却在前一晚还惴惴不安、露不出一个新娘的幸福欢颜。没想到不过一转头的工夫,竟发现弟弟来了。难道刚刚自己的心愿和恳求真的打动了列位先灵?可是爹爹让他来的?终是父女情难舍吧。于是她大喜过望,激动地唤了声“月明”。终于不用做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没有送嫁陪祀的花都新娘了。她的心里在那一刻是充满感激的。当然,她并不知道她以为默许原谅了她的父亲其实已不在人世,那究竟原谅与否又有谁知道呢?回去后激动地拿出那纸素笺,她终于可以跟放弃了一切才抓住的爱人平静幸福地生活了。她一脸向往回味地执着那纸素笺,嘴角含笑,又似泣似诉,正是张柳燕从门外看到的样子。也正是这纸素笺,似嘲笑似诅咒般用她的生命讲了个玩笑的故事。与真正的玩笑不同的是,生活中的玩笑是要以损失与牺牲为代价的,而相同的是,说出来时都那么可笑与荒诞。

      张柳燕正沉湎在与祖芳一路穿花拂柳、与众女一起笑笑谈谈的回忆中。祖芳的机警体贴、为自己解围、又巧笑俏骂、刁难捉弄,同悦小姑娘的活泼憨真、流光的和蔼亲切、晓岚的任性可爱……还有那跑回房间给自己找不知能不能治眼睛的回清露、非叫自己试试看的小锦儿,小锦儿,才十五六岁吧?那么善良的小姑娘。为什么要去找什么回清露呢?大家一起在那春光明媚的园子里走走停停、笑笑闹闹该多好,时间就那么无限延缓抻长该多好,永远也走不出那个花园该多好……

      忍不住望向倒在几步之外的锦儿,却听南玄墨道:“芳儿最擅弹琴。她有一把好琴,听说是嵇康弹过的,辗转流落、好不容易才到了芳儿手里。咳咳,”歇了一会儿,继续道:“我初见她,她便在用这把琴弹‘恰年少’,呵呵,咳……当时的我们,还真是……真是,‘恰年少’啊……其实,也就五年吧,却总觉得……过了好久……现在想来……更如隔世了呢,她……当时穿着……淡黄色……淡黄色长裙,头发……”

      张柳燕更难自已,“别说了!别再说了!”

      “再不说……就……就没机会了……死了之后,谁还知道南玄墨和祖芳呢?谁还知道他们那么美的初遇呢?咳,那样的美景曾真真切切地存在过,却又怎么证明呢?花落了无痕……”南玄墨的眼神玄远,虽然脸色更现苍白,眼里的神采却又复莹莹璀璨。“翩翩少年郎……绿杨烟外……素妆佳人……咳……能回到那个时候该多好!一切重新开始,我会信任她、怜惜她、然后平平淡淡一辈子、白头偕老……多好……”又看向张柳燕,“妹子,认识你真好。老天真是待我不薄,在最后的半天里还做了一件英明正确的决定——没拿你当贼防。”

      张柳燕哭着一“哼”,“对,不薄,没比纸薄到哪儿去。”

      南玄墨歇了一会儿,又道:“多亏了有你,估计正常人还真不敢干这事儿……就把我们放在那把琴里吧,平时常弹弹‘恰年少’……弹给我们听……咳……还有这信,也一起。”

      张柳燕知道他能说这么多定是最后的气力上来了,回光返照。一时悲不能已,抱住他,坚定地点着头,“好!”南玄墨又道:“好妹子,先松开。俺还要留点力气再看看俺媳妇呢。”张柳燕赶忙松开,哭得更加大声,眼泪鼻涕一把抹。不过人家祖芳送的衣服,料子就是好,好洗。而且一般毒液毒汁啥的都透不进去、直接可以滑下去,镶着的红边更是不一般,叫火蚕霸王丝,任你再锋利的刀剑也休想斫断。张柳燕后来知道后,曾特意拿江月明的追魂做过试验的。要不人祖芳咋不舍得扔呢,就是压箱底儿也不给人,就因为这是个宝贝!张柳燕真是赚大发了。咳咳,言归正传,话说后来据江湖人士回忆,那是大家唯一一次见过张柳燕哭,而且是号啕大哭、很没形象的小女孩儿似的号啕大哭,果然不哭则已,一哭惊神哪。是以后来流传这样一句话:宁听张柳燕一声笑栽跟头、莫闻张柳燕半响哭触霉头……

      南玄墨又道:“今晚,会……有烟花吧?外面的人都还不知道呢……芳儿也爱看烟花……很美……”

      “嗯,会有的。”

      “真是份不错的纪念……妹妹每年攒点儿钱在我们祭日上放一回吧……这祭日也是我们的良辰吉日呢……”

      “嗯。”张柳燕说不出更多的话了,只是想着南玄墨怎么那么能坚持呢?

      南玄墨深深地望着祖芳,“再给我们合立个衣冠冢,就立在……立在……那未出世的孩儿旁边……知霜、知霜知道……”南玄墨气力渐尽,早就跪在一旁的知霜忙上前几步道:“是,知霜会的!小姐、姑爷……”业已泣不成声。

      南玄墨似是定心了般点点头,一直看着祖芳,艰难地伸手去描画她的眉眼,一点一点虚弱下去,却死抻着一口气喘息着,看上去痛苦万分。张柳燕越瞧越跟着难受,终于说道:“你,你怎么还不咽气?都交待好了,放心去吧,何必让自己这般难受,叫人看着也心揪。”

      “我……我想再看看她……谁知道……死后还会不会……再看得到……”

      张柳燕不再说话了,谁知道死后什么样,再劝他岂不是冒险?能挺一时是一时吧,若只有今生,便把今生的缘再拖长一点,有错吗?

      南玄墨又看了一会儿,恋恋不舍地又亲了一下祖芳,轻轻揽住她,手上忽然用力,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将贯穿二人的剑拔了出来……

      张柳燕跪坐在南玄墨与祖芳身边,盯着那一片殷红的礼服,已哭不出声儿,只是心里抽搐着疼,喃喃道:“要拔也不先说一声,瞧,溅了我满身不是?”本以为没了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直欲溃不成堤。却只换得南玄墨低沉沉“呵呵呵”的最后一笑。张柳燕知道那位爱说爱笑真心关心自己、总是落落大方却又时而狡黠爱捉弄人的姐姐和那位在精神和心灵上与自己有某些相通之处、笑起来暖洋洋、问自己“妹子叫什么名字”的大哥哥就这样再不能说、再不能动了。

      张柳燕看着大红喜服装扮着的二人,发黑如墨、面白如纸,像一对漂亮的娃娃,却透着浓浓的悲哀和苍凉,那分外鲜明的红色一衬,又显得诡异刺眼。不能再动了、不能再谈笑风生了、不能再信步游园了,那要给自己缝嫁衣的女子和那亲切地叫着自己“妹子”的男子,彻底地消失在自己生命中了。本以为自己准备好了的张柳燕蓦地心里空落了般着慌起来,知道某种东西会不见和真的找不见了原来还是不一样。她转头对仍瘫坐在椅子里的良霄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让他们多见几面!你们都是帮凶!新晴不过是枚卒子、景老太婆是杀人灭口!你们都是帮凶!帮凶!”张柳燕声嘶力竭,似是要把心内的悲愤和恐慌都喊出来。

      江月明已拼尽全力冲开穴道,踉踉跄跄走到张柳燕身边,全身还是软得不行,再加上强行动用内力、又眼见祖芳断气,悲恨攻心,脸色也苍白得近乎透明。歪歪斜斜地蹲下,搂过张柳燕,轻拍着她的背。张柳燕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良霄颤声道:“他们遗体的炼化我会安排,保证配得起他们。”张柳燕冷声一“哼”,“这会儿那些神仙好用了?”良霄沉默半晌,道:“对不起。”

      张柳燕紧紧地搂着江月明,芳连、碧天是吗?姑娘我让你们变成真正的“芳草碧连天”。你们让姑娘我哭断肝肠,我就让你们知道知道这世上有比你们主子更得罪不起的变态!俺平生不恨大奸大恶之徒,若真是精心布局的大计划也就罢了,报仇就好;奈何一切只是两个小丫头的自作聪明、自以为是,让他们死得如此荒诞不值!这比有计划的谋杀更令人痛心疾首!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荒谬的会吃人的笑话!

      张柳燕忽然觉得这世上最不可原谅的不是罪恶、不是罪人、而是无知愚蠢却偏偏用他们的荒唐闹剧改变了别人命运的跳梁小丑!所谓知识就是力量,无知同样也是力量。既然她们把她们的愚蠢可笑荒诞不经变成了如此无与伦比的毁灭力,那就要为自己的愚蠢负上责任,谁让这世上有她们这般头脑简单的行动派呢?

      张柳燕盯着喜堂地上的用五色花瓣拼出来的四个大字“皇皇者华”,虽已很有些零乱不堪,但依旧似怒放般耀眼。那微微染上的几点血迹更如妖姬脸上的红痣,妖媚艳绝。正自出神,又一队人冲了进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二十一章 烟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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