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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玄奘西行之绿柔 ...

  •   我必须得讲述一个高昌故事,在一千多年的轮回中,历尽悲欢离合,于是灵魂终于如愿的麻木,不再为任何悲伤流泪,也不再为任何喜悦开颜。直到有一天,不知哪世哪年的一天,我到了丝绸之路上的一个国度,看见了这样的一位女子。

      高昌故事

      在女子绿柔十五岁那年,她第一次见到和尚难陀,于是这个尘世便开始改变了。

      故国高昌是丝绸之路必经之地,每年都会有来来往往的商旅从这里经过,他们中有些是汉人,从东方的长安城来,有些是胡人,从西方大大小小的城市来。汉人个子矮小,皮肤是黄色的,却温文敦厚,衣着儒雅,他们会带来东方的丝绸、瓷器卖到西方;西方人皮肤白晰,个子高大,性格粗犷,他们用许多黄金采购这些东西。这样的往来贸易在每一年的春季到秋季中进行着,从来没有终止过。

      在很小的时候,女子绿柔就知道她的祖国是一个富庶的国家。在地理位置上是东西贸易的交通要道,所以无论对于东方或西方来说,这里都是一个重要的地方。商人在经过的时候为了表示友好,总是会向政府交纳一定的黄金,这样就可以保证他们一年的顺利通过。

      这是一个不事生产的国家,这里的人民以服务业生存,民风并不善良,因为他们信奉的是拜火教----一个嗜血的,以活物祭祀取悦神灵的宗教。

      “你知道吗?这个宗教简直让我疯狂,我不得不主持一次又一次的祭祀仪式。每年的春天,我都会亲眼看着一个人被烧死;而到了秋天则会有一个人被淹死。我看着火焰把那些献祭的人吞噬,看着他们在火中哀号,看着他们的肌肤逐渐地变成黑色,然后再一点点熔化,他们的身体慢慢地卷曲,不成人样。而淹死的人则更加可怕,他们全身肿胀,面色紫黑,眼珠突出,完全与生前变了一个样子,即使是他们的亲人恐怕也无法分辨。但是,每一年,我都不得不亲自检视这些死人,看着他们形象各异的死法,恶心得要呕吐,脸上却还得作出开心的微笑。我的人民,那些可怕的暴民,他们疯狂的载歌载舞,在死者身边围成圈,互相庆祝因为这些人的死亡而又换来的一个平安之年。

      他们是一些可怕的动物,当我置身其中时,我总会看见他们眼中的凶光,他们嗜杀成性,以看见别人的血为乐,他们的幸福就是建立在别人的死亡之上。

      但我却无力改变,我只能一年一年的忍受,什么都不能改变。

      我是这个国家的公主,我是这个宗教的圣女,我对这一切都厌恶到了极点,但我却只能默默地承受。因为,如果有人试图改变这一切的话,即使是公主,即使是圣女,也会被杀死。

      这就是这个野蛮的宗教,六亲不认,没有人情,没有人性,一切都为了那个可怕的明尊,一个可怕的神。”

      高昌的宫殿里,有一个从南朝健康来的女子,那是一个不同于长安的地方。

      在先帝的生前,她曾十分受宠,因为她有不同于胡女的柔美肌肤,轻盈的体态,而且她会歌舞,会诗赋,会女红,会烹饪,凡是女子应该会的,她都会。于是绿柔就会忍不住想,是不是南朝的女子每一个都是这样无所不能无所不会呢?

      每天的下午,绿柔都会向她学习汉人的文字,汉人的礼仪,还包括歌舞辞赋,她喜欢这个女子身上淡淡的幽香,这是一种十分奇异的香气,她从未在其他人的身上闻到过这样清新的香气。

      “那是什么香料?是你们南朝的香料吗?”

      “那不是香料,我从来不用香料,那是这个玉坠的香气。”

      女子越姬从衣带上解下一个绿色的玉坠,放在绿柔的手心上,于是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就隐隐地传来。

      “只有凤凰鸟停过的玉石才会有这样的香气,这种玉石十分稀有,因为据说只有一块玉石是凤凰鸟停过的,这块玉以前的名字叫和氏璧。”

      “我听说这块和氏璧已经被作成你们汉人的国玺了,为什么你还会有呢?”

      “我不知道,我听说和氏璧已经失踪很久了,这块玉石是南朝的皇帝萧衍送给我的,那时他还没有成为皇帝。我不知道这块玉石从何而来,他也从未告诉过我。”

      女子越姬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那里是蔚蓝的天空,和天空下白色的雪山。“南朝和这里不同,在我们那里经常会下雨,春天的时候有一个季节叫作梅雨季,会连着下一个月的雨。所有的东西都湿漉漉的,总是看不见太阳,有的时候仿佛连人也是湿的。但花朵却在悄悄地开放,在绵绵的细雨中各种美丽的花朵含苞待放,摇曳生姿,象是美丽的女子。有一天,太阳忽然出来了,于是梅雨季就过了。各种鸟儿,蝴蝶便忽然出来了,黄莺婉转地歌唱,池塘里的荷花都开了,我们会荡着小船去采莲藕。。。”

      女子越姬喜欢沉浸在对南朝无休止的回忆中,那是一个不同于高昌的地方,一切都是那么秀丽美好,没有大漠的风沙,没有严冬的苦寒。男人风流俊雅,女子美丽温柔,建筑精巧别致,衣着幽雅大方。一切都那么完美,也许那并不是一个人间的所在。

      “将来我一定要到南朝去。”绿柔轻声地嘀咕了一句。

      越姬奇异地回头,她看见绿柔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绿色玉坠,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公主,先帝过世已经三年了,高昌国还没有新的君主,你为什么固执地不愿让太子继位呢?一个国家总是要有皇帝的,如果没有皇帝,这个国家岂不是明存实亡了吗?”

      女子绿柔微微冷笑,“如果他能拿出先帝的诏书,我当然会同意他继承大统,只是先帝根本就没有立过遗诏,那么为什么他这个庶出的儿子想当皇帝呢?而我才是嫡出的。”

      越姬轻轻摇头,“公主,女子是不可以当皇帝的,太子毕竟是先帝唯一的儿子,如果他不当皇帝,又是谁当呢?上天分了男女,就是为了男女有别,各司其职。男人有男人的事情,象是出征打仗,管理国家;女人有女人的事情,象是操持家务,统领后宫。不能乱得分毫,如果乱了,这个世界就会乾坤颠倒,必有大祸。”

      绿柔愤然而起,“越姬,不要用你们南朝的规矩来想象我们的国家,这里虽然从未有女子当过皇帝,却并不象你们那个国家一样男尊女卑,更何况我还是本教的圣女。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女子一定能当皇帝,而且会当得象男人一样好。”

      公主绿柔拂袖而去,越姬忍不住轻轻地叹息,这真是一个外柔内刚的女子。

      “你知不知道,我恨他,我恨我的弟弟。他比我小两岁,自小就聪明异常。他的母亲来自西方的波斯,是一个低贱的商人的女儿。那女人长着一双蓝色的眼睛,头发是黄色的,鼻梁很高,身材高大,我父亲偶然在街上遇见了她,便被她迷住了。他用五十个金币把她从她的父亲那里买来,那些人真是野蛮成性,连女儿都可以出售。

      自从她来了以后,我的母亲就不得不和这个低三下四的女人争宠。我的母亲来自长安,是魏国的公主,她是两国通婚嫁给我的父亲的。她出身高贵,雍荣端丽,怎么能争得过那个媚人成性的女人。

      那个女人寡廉鲜耻,白天里就穿着露出手臂和胸脯的衣服,她说这是波斯的服装。我的父亲真是瞎了眼,他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女人呢?

      我的母亲终于郁郁而终,她死的时候,我只有八岁。一个八岁的孩子懂得什么?我不知道别人都懂什么,但在我八岁的时候我却已经懂了许多事情。我跪在母亲的灵前哭泣,后来那个女人也来灵堂祭拜,我嘶声力竭地哭喊,赶她离开,对她拳打脚踢,她仓皇而去,为了此事,我被父亲罚跪了一天。但我死也不向她道歉,从那时起,我对她和她儿子的仇恨就从来没有停止过。”

      每年的秋天都会有大批的猎人从北方的大山来,他们带来美丽而洁白的雪莲。这是一种奇异而珍贵的药材,只有在北方的深山中才会出产。每一朵雪莲都是价值连城,即使是公主也无法轻易得到。

      有一天,在高昌的宫殿中,女子绿柔看见一个采雪莲的猎人被带往太子的东宫。那猎人从绿柔的身边走过,从他的革囊中隐隐露出白色的花瓣。

      于是女子绿柔就止住他的去路。

      “把你的雪莲给我看一看。”

      猎人从革囊中拿出雪莲,那是一朵美丽无匹的花朵,香气馥郁,整个花园仿佛都被这种香气所浸满。绿柔从未见过这样大而洁白的雪莲花。

      “我要这朵雪莲。”绿柔说。

      猎人为难地愣了一下,“公主,可是这朵雪莲是太子殿下要的。”

      绿柔冷冷地凝视着猎人,“我是公主,我的命令你敢违抗?”

      猎人恭身行礼,“公主,您的命令小人当然不敢违抗,可是,是太子殿下先看中这朵雪莲的,太子殿下的命令,小人也一样不敢违抗。”

      绿柔皱了皱眉头,“我是太子的姐姐,现在我看中了这朵雪莲,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但你一定要把这朵雪莲卖给我。”

      猎人的眼睛悄悄地瞟向带路的宫监,那个宫监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说:“公主殿下,这朵雪莲确实是太子殿下先看中的,如果您想要这朵雪莲,就请您向太子殿下要吧,小人实在不敢将雪莲给您啊。”

      女子绿柔愤然地注视着宫监,宫监垂头不语,但态度却不容置疑,于是女子绿柔将雪莲抛在猎人的手中,随手打了宫监一记耳光,转身而去。

      宫殿的深处,有一个秘密的地牢,公主绿柔独自一人走到这个地牢边,掀开覆盖在地牢上的树枝,下面黑暗的牢房里有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睛。

      “为什么我要的一切他都会和我争?他一生下来就和我争父亲,长大了,和我争各地的贡品,绫罗绸缎,奇珍异宝,现在和我争皇位。他的母亲和我的母亲争,他就和我争,如果有可能,我真想杀死他。”

      那一双眼睛的主人默默地注视着公主绿柔,眼中只有明亮和坦荡,仿佛春水般的温柔,又仿佛夜色般的深沉。

      “一年前,我偶然发现了你,我不知道是谁把你囚禁在这里,你知不知道你生了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一双眼睛,有时我想看看你的长相,但我是公主,我不能作那样的事情。”

      “其实作公主有什么好,为什么大家都想作呢?每天只能在宫中,只有祭祀的时候才可以外出,但却又要面对那么可怕的情景。这么久以来,我都从未离开过高昌这个小国,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我能到江南去。听说那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地方。”

      公主绿柔抱膝坐在地牢的旁边,她沉默地注视着天空,雪山,出了城几十里,就是沙漠,因为这里有水源,所以才会有人定居,才会有高晶国。江南,一定不是这样的。

      天空慢慢地阴暗下来,这是宫中最安静的一个地方,从来没有人来过这里,这么久以来,不知道这牢中的人是怎么样活下去的。

      “我从来都不快乐,自从我母亲死后我就从来没有快乐过一天。”绿柔站起身来,“我要回去了,天色晚了,也不知道今天夜里会不会起风。”

      女子绿柔转身向皇宫的方向走去,绿色的背影飘渺浮动,不似实物。忽然她听见身后有一个人的声音轻声唤她:“公主,公主。”

      绿柔大惊回首,但周围并无其他的人,难道是幻觉?

      声音又再响起:“公主,公主。”这一次听得清楚些,这声音是来自地牢。

      绿柔吃惊地跑回地牢,地牢中,那人仰头注视着绿柔,他张开嘴再次轻声说:“公主是我叫你。”

      绿柔惊诧地看着地牢中的人,“原来你不是哑巴,可是为什么这么久以来,你一句话也不说呢?”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公主绿柔独自走回侵宫,一走进宫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她左右审视,那香气是发自桌上的一朵白色雪莲花。绿柔走过去,拿起这朵雪莲花,侍女在旁边说:“公主,这是太子殿下派人送来的。”

      女子绿柔沉默地凝视着这朵雪莲花,她忽然若有所思,向东宫而去。

      东宫之中隐隐传来若有若无的南朝丝竹声,一个女子舞蹈的身影印在绿色的窗纱上,绿柔推开宫门走进太子侵宫,看见她十四岁的弟弟□□着上半身,斜依在一个女人的怀中,那女子穿着透明的轻纱,身体若隐若现。

      绿柔忽然出现,太子显然吃了一惊,他立刻从女子的怀中站起,恭敬地说:“姐姐,不知道你要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绿柔冷冷地注视着他,两个女人跪在她的脚边,她微微冷笑:“弟弟,你的生活真是丰富多采啊?”

      太子年青的面孔微微发白,绿柔忽然发现他长了一双与他的母亲一样的蓝色眼睛,于是她的心底不由地生出了一股恨意。太子轻声说:“姐姐,如果你不喜欢,我明天就把她们送出宫去,永远不许入宫。”

      绿柔淡然说:“这关我什么事,你喜欢找几个女人与我何干,我来是把这朵雪莲还给你的,请你以后不要把你的东西给我,我根本就不希罕。”女子绿柔在两个侍姬的面前将雪莲扔到她弟弟的脸上,她冷冷地说:“你真荒淫,比父亲还荒淫。”

      太子脸色苍白,他虽然只有十四岁,却长得高大英俊,皮肤白晰,鼻梁高耸,完全是一个西方波斯人的样子。绿柔仇视地凝视着他,她不明白为什么姐弟两个人如此不想象,她自己是一个汉人的形貌,而她的弟弟却完全象是一个胡人。

      太子羞惭地低着头,绿柔看见他的手神经质地抓紧衣带,“姐姐,那朵雪莲本来就是送给你的,我偶然在市集上看见有人出售,我觉得只有姐姐才配得上这朵雪莲花,所以我才会命令他不可以把这朵雪莲花转让,我希望你能喜欢,但我不知道你会生气。对不起。”

      绿柔淡然说:“是吗?我可配不起这朵雪莲花,我看你还是留着给你的爱姬吧。还有我警告你不要让我看见波斯的女人,你知道我痛恨波斯的女人。”

      公主绿柔扬长而去,太子抬起头,绿色的身影如一朵绿色的鲜花一样盛开在黑夜中,当微风吹过,酷似南人的裙袂便会被吹起,飘渺不定,仿如要羽化升仙一般。

      太子怒气忽然高涨,他一脚踩在地上的雪莲上,发狂般地将雪莲踩得稀烂,两名胡女瑟缩地跪在地上,太子忍不住一脚踢在一名侍姬的身上,大叫:“滚,全部给我滚出去。”

      和尚难陀被带到公主绿柔的跟前,他已经洗净了身子,换上了一件洁净的僧衣。公主绿柔发现他长着一张温文的面容,前额宽广而洁净,面颊苍白,举止文雅,眼睛明亮睿智。公主说:“原来你是一个和尚啊。”

      “你知不知道在我们的国家里,佛教是被禁止的,一切与佛教有关的东西都会被毁灭,你是怎么到我们这里来的?是谁囚禁了你?”

      “尊敬的公主,一年半以前我来到你们的国家,我看见你们在用活人祭祀,这样的作法完全有违天道,我想靠近你们的祭坛,却被一些人阻止,后来一个年青人招见了我,他知道我是一个和尚后,就命人把我囚禁在那个地牢中。”

      绿柔沉默不语,她凝视着和尚的眼睛,在和尚温和而明亮的眼里,绿柔看见了一丝奇异的悲伤,和尚说:“公主殿下,我知道是您主持的祭祀,希望您不要再用活人祭祀,因为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应该得到救恕。”

      “那不是我的能力所能办到的,我们的宗教一直延袭的传统,祭祀是为了保护大多数人民的安全,只要能有平安的年景,那么牺牲一两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公主殿下,如果你们的神是嗜血的,就请您一定要远离他。神尊敬每一个人的生命,并且拯救世上所有的人,佛法普渡众生,唯人为重,如果要靠剥夺别人的生命来维系安全,这样的神根本就不应该被尊敬。”

      绿柔微笑了笑,“你们和尚都是这个样子,恨不得所有的人都信仰你们的宗教,你不要向我传道,那是没用的。我把你放出来,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你是我弟弟囚禁的,他要杀的人,我要救,他要救的人我要杀。我警告你不要再多哆嗦,如果你惹恼了我,我会将你再囚回那个地牢。”

      和尚微微摇头,他睿智而温和的两眸满含悲伤,“公主殿下,你为何这样痛恨您的弟弟呢?他并没有任何过错,您母亲的死也与他并无相关。。。”

      公主绿柔霍然起身,她打断了和尚难陀的话,难陀看见她咬牙切齿地低语:“我就是痛恨他,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他从未来到过人世。”

      和尚难陀被囚禁在公主绿柔的寝宫旁的一个侧殿中,他得到的命令是不许踏出宫门一步,如果他哪只脚踏出宫门,就会被砍去哪只脚,如果两脚一起踏出,那么两只脚就都会被砍掉。

      那一年的整个夏季,和尚难陀都不曾走出过宫门一步。他每日静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一棵高大的菩提树,那是他在这个国家里见到的唯一开花的植物。

      整个夏季公主绿柔的宫殿都被一种淡雅的香气所弥满,和尚难陀在每个清晨睁开眼睛后都会感觉到这种香气的存在。虽然一种气味闻久了以后,人的嗅觉难免会变得麻木,但和尚难陀仍然每天清楚地感觉到这种气息的存在。这使他深感不安。

      公主绿柔在每天傍晚时分都会出现在和尚难陀的窗外,她从不走进侧殿,却习惯于隔着窗纱与和尚难陀说话。曾有一段时间和尚以为公主需要他的回答,后来他才发现,当绿柔说话的时候,其实她的神思已经飘得很远,和尚总以为她并不是在对自己说话,而在冥冥中的什么地方,有一个人正在安静地凝听。

      沙漠中的天空蔚蓝如水,天空下雪山上的冰雪永远都不曾溶化。即使天气很热的时候,那里的冰雪也仍然安静地闪烁着银白色美丽的光芒,默默地向尘世夸耀着自己的存在。

      风一吹来的时候,菩提树上的白花就会纷纷飘落,叙述中的公主绿柔会忽然停止,她总是在完全没有前兆的情况下蓦然起身,走到菩提树下将那些白色的花瓣一片片拾起。和尚难陀注意到公主绿柔在作这些事情时神态迷茫,若有所思。

      她总是禁止宫监清扫那些花瓣,不厌其烦的将她们拾起,然后放进一个银白色的布袋中。有一天,树上落下了紫黑色的树子,公主绿柔注视着那些树子,竟有些手足无措。

      “公主殿下,把那些树子交给我吧。”和尚难陀从纱窗下伸出了他的手。

      公主绿柔回过头注视了他一会儿,俯身捡起树子,当她将树子交到和尚难陀的手中时,她注意到难陀的手指苍白纤细,有如女子。

      从那一天起,和尚难陀开始将那些紫黑色的树子串成串,十八颗为一串。他每天重复着这样的工作,仿佛要将那些树子全部串起来一样。

      有一天公主绿柔问他:“你在作什么?”

      和尚难陀抬起头,“公主,我在串佛珠,一千年前,佛祖释伽在菩提树下悟道,从那时起,菩提树的树子就可以庇佑世上的万物。”

      公主绿柔回头看着那颗高大的树:“你说,这一颗是菩提树吗?”

      “不错,公主,这就是我们佛教的圣树。公主殿下,你说过在你们的国家所有与佛教有关的东西都会被毁灭,为何还存在这样一棵树呢?”

      绿柔垂下了头,“我不知道,这是我母亲生前种的,她说树种是从她的家乡长安带来的。没有人能毁掉这棵树,这是我母亲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

      “公主殿下,您一定十分怀念您的母亲。”

      公主绿柔略显无奈地轻叹一口气:“也许是吧。谁知道呢?我本来以为我十分怀念她,但我现在发现,她在我心里的印象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我开始无法看清她的面容,我想,她就要被我淡忘了。”公主绿柔转过身,和尚难陀看见她的衣袖轻轻颤抖,“她只是生我的人。”

      和尚难陀微微叹息:“公主殿下,我想请求您把我放走吧。我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到东土去,目的地就是您母亲的故乡长安。请您不要再囚禁我,我必须得离开这里,我已经耽误了很多行程,不能再延误了。”

      公主绿柔回过头,绿色的窗纱下,和尚难陀的面容若隐若现,“告诉我,你有什么事情要去长安?”

      秋天的祭神仪式就要开始了,目前一切的准备都已结束,只是祭祀的人选还没有最后决定。这个人选是由人民和皇族共同提名,然后由圣女绿柔最终决定的。这一年被提点的人名中便有和尚难陀。

      有一天的清晨,太子看见公主绿柔独自一人在御花园中徘徊,他注意到绿柔的左手腕上戴着一串深紫色的树珠。太子默默地注视了绿柔的身影很久,他觉得一身绿衣的绿柔手上的那串紫黑树珠异常的碍眼,刺得眼睛微微泛痛。于是太子悄悄转过身,他想静静地走开,但这时公主绿柔却开口叫住了他。

      太子愣了愣,只有停住脚步,:“姐姐,早上的空气很清新啊。”

      公主绿柔微微冷笑:“亲爱的弟弟,我很想知道,是谁把和尚难陀的名字加入祭祀的名单的?”

      太子垂下了头:“是我。”

      绿柔微笑着走到太子的面前,太子看见她的脚上绿色丝履绣着一朵白色的花朵,这种花朵似曾相识,太子忽然想起,在公主的院中就种着一棵盛开这种花朵的大树。“你为什么要把他的名字加入祭祀的名单,你明知道他是我的犯人。”

      “姐姐,他是一个佛教的妖人,我将他囚禁在地牢中不许别人给他饮食,本来以为他会死,但一年多,他竟然没有死。他是一个妖怪,如果现在不处死他,会带来灾祸的。”

      绿柔微笑:“你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死吗?他是靠吃树叶活下来的。到了冬天他就吃地鼠,他不是妖怪,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只是他比任何人都更能忍耐。我命令你将他的名字从名单中去掉,你可以告诉朝臣,他早已经死了,是你的一时失察才会将他的名字放在名单中的。”

      太子坚定地抬起头:“不行,姐姐,什么事情我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件事情不行。我不会把他的名字去掉,而且你也必须选择这个人作为今年祭祀的祭品。你是本教的圣女,你必须这样作。”

      公主绿柔脸上微微变色:“你竟敢这样对我说话,你知道你是谁?”

      “姐姐,我是你的弟弟,我总是听你的话,你说不让我作国王,我就不作,你说喜欢雪莲,我就送给你,你说不喜欢看见波斯女人,我遣走了这个皇宫中所有来自波斯的女人。但是我也是这个国家的太子,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答应你,你必须让他死,他是一个和尚,你一定得杀死他。”

      绿柔沉默地看着太子:“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他?除了宗教以外,还有什么原因?”

      太子沉默不语,绿柔看见他的眼中隐忍的悲伤,蔚蓝的天空中一只孤独的大雁忽然飞过,发出一声悲惨的叫声。太子转身而去,在高昌国华贵的皇宫中,太子身影显得孤独而寂寞。绿柔忽然发现,她的弟弟原来已经完全长大成人,不再是数年前那个幼稚的小男孩。她若有所思,悲凉的感觉如潮水一般慢慢地涌了过来,仿佛要将她淹没,不再能呼吸。

      在那一年秋天的祭祀中被淹死的人并不是和尚难陀,主持祭祀的人也不是公主绿柔而是太子殿下。自那次祭祀后太子殿下正式登基成为国王,而公主绿柔却忽然消失在尘世中,从此后便没有人再见过她。

      后记

      有一天,在南朝梁的同泰寺外,太子萧统看见一个身着绿色奇装异服的女子低头在菩提树下拾着什么,他走过去,看见女子正在将一颗颗的树子拾起。女子十分认真地作着这件事情,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到来。太子萧统忍不住好奇地问:“姑娘,你要作什么?”

      女子抬起头,便看见眼前一张酷似和尚难陀的脸。女子的脸色忽然苍白,她愣愣地看着太子萧统,“你是谁?你为何也在南朝?”

      太子萧统有些惊艳于女子的美丽,他微笑着说:“我是这个国家的太子,你不是中原人吗?你为何会到这里来?”

      女子沉默地注视着太子萧统的脸,目光专注而惊异,许久才说:“我来自高昌国,我的名字叫绿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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