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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玄奘西行之前世今生 ...

  •   我在轮回中穿梭,寻找湮没已久的前世今生。

      你是谁?

      你是谁??

      你是谁???

      有一个声音,锲而不舍地追踪着我,他总是喋喋不休地询问我同一个问题。无论我逃去何方,他都会在千万红尘中,准确地找到我的方向,然后,象一个追债者一样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不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

      你——是——谁???

      who ma I

      在一个被人称作唐的时代,我看见一个和尚,孤身西行,他的名字叫玄奘。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一个叫高昌的国度里。这个国度有许多拜火教的信徒,他们喜欢用人作祭祀。

      那一天,玄奘站在高昌城外大河的岸旁,许多人簇拥在他的周围,我从他们的身边经过,看见年青和尚玄奘安详而静默地眼神,这种眼神,似曾相识。在滔滔河水旁,年青和尚寂然而立,他身着月白的僧衣,飘然出尘,恍若谪仙。于是我便停住了我的步伐,这个和尚略显

      悲哀的目光迷住了我。

      碌碌的众生中,他睿智地看见了我的影子,投影般的天空里弥漫着一种腐肉一般的气息,太阳阴暗而晦涩,麻木地发射着含义不明的红光。他对我说,他们要将我祭祀,听说,这是他们一年一度敬神的礼仪,如果这个时候刚好有外乡人到来,那么他们本来用于祭祀的族人就可以免去一死,死的便是那个外乡人。

      今年,死的将是我。

      我默默地凝视他,看见他深黑色双眸中无比地悲痛之色,我说,你不想死吗?

      “我不知道,我想,没有人想死吧!我是为了去西天才到这里的,如果在半途中死去,那么便没有人会记得我的名字,我会象成千上万死于西行途中的取经人一样被历史遗忘。我觉得,我可能不想死,我想活着到达西天。”

      我注意到他的手神经质地捏着衣带上挂着的一个绿色香坠,那是一种奇异的兰田古玉制成的,据说这种香坠出产的地方终日碧烟氤氲,有凤凰被香雾吸引,落了下来,所落之处便会产生一块这种香玉。

      我说,你是和尚,为什么带着这种女子的东西?你尘缘未了。

      秀美的年青和尚茫然垂首,这是什么?我不知道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在我的身上。和尚凝神细思:我十三岁的时候,郑善果给了我这个东西,他说,轮回到了净土,你可以救恕三千世界的众生。于是我成了和尚。我一直不知道他是谁?他对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我笑笑不语,喧闹的拜火教人群开始叫嚷着要将和尚推入河中,我说:你前些时,救了一个年老的和尚,他教你一段经文,你为什么不念呢?

      于是玄奘开始念那段经文,忽然风云色变,河中惊涛万里,拜火教人群目瞪口呆,惊惶失措,他们连忙下跪,口称神僧,这真是一些愚昧的人啊。

      我同和尚玄奘一起西行,我总是觉得他与我有一种奇异的联系。我们共同策马在西域暗红的阳光下,玄奘不耐地抬头看了看天,“这太阳的颜色真是奇怪,整整一年了,每天太阳都是这样不正常的红色,据说这是妖孽出世的预兆。”

      对于他的话我不置可否,我对他说: “前些时,我见到和尚长捷,他为你的远行悲伤不已,他说,你自小固执,从来不愿听从别人的劝告,你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

      和尚玄奘在马上四顾而行,我发现,每当他神经紧张时,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捏住那块香坠,他的手指苍白如坚冰,那应该是女子的手指。“我想去西天,我觉得有人在召唤我,我必须得去。”玄奘低下头,他无意志地绞紧马缰,“我必须得去,如果不去,我永远都不会

      安宁。”

      我不知道他说的永远都不会安宁指的是什么,我想他敏感而脆弱,这样的个性并不适合单独远行,但他却办到了,而且已经走了这么远。

      他的个性非常象我在轮回中见过的一个人,那个人,一百年前便死去了,他是梁的太子,萧统。

      于是,我对和尚玄奘说,我见过这个香坠,那是梁朝皇帝萧衍的一个爱妃的东西。听说,那女子便是高昌国人氏。

      和尚玄奘露出凝神倾听的神色,我对他说:我见到那个女子的时候,她正神不守舍地捧着一本《奥义书》,她想将那本书藏起来,却找不到藏匿的地方。我问她为什么要把这本书藏起来,她对我说:因为妖僧菩提达摩想得到这本书。

      于是我笑了。

      妖僧菩提达摩,这人我一定见过,但我却忘记是在哪里见到的了,我问女子:你为什么认为他是妖僧。

      女子惊魂未定,因为今天在同泰寺的时候,他在殿上讲经,却有一个分身在殿外向我要这本书,他会妖法,要不然,为什么能同时在两个地方作两件事呢?

      女子警惕地看我,我非常危险,那是一个可怕的和尚。我不能把这本书给他,这本书是一个人送给我的,我谁也不给。

      我不知道那个女子是什么意思,我想起菩提达摩从西天带来一本楞枷经,当他从广东沿海上岸的时候,我就见过他,在我的印象中,那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和尚。“我想,你一定是眼花了,和尚是不会使妖法的。”

      “我没有骗你,”女子不甘心地说,“我知道世上存在妖法,我以前就见过。”女子神态略显暧昧,“你知道我是谁吗?如果你知道我是谁,你就会相信我的话了。”

      我看着女子,“你是谁?”

      “我是高昌国的公主绿柔。”女子得意地看着我,但我对她的回答并没有作出相应地反应,我只是麻木不仁地看她。女子说,我是拜火教的圣女,我对妖法十分了解。

      我笑了,我不知道女子绿柔这样的说法到底有何居心,我说,如果你那么了解妖法,你还会怕他的妖术吗?我转身而去,我对这个神经质的女子全无好感,我完全相信她的谎言是源于她在深宫中所产生的寂寞。她一定会将这个谎言告诉许多其他的人,然后不久以后,整个梁的宫殿都会在一片流言蜚语中,最终的结果,和尚菩提达摩必然会变成一个真正的妖僧。我对这种妇人的游戏厌恶透了。

      女子绿柔在我身后说,你看着吧,我说的是真话,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和尚玄奘沉思,我问他,你觉得她说的是真话吗?

      玄奘露出无所谓的神情,我才不关心她说的是否真话,我只想知道那本《奥义书》去了哪里。

      我心里暗惊,和尚玄奘警惕地看着我,在他的眼中我看见奇异的欲望,你一定知道那本《奥义书》去了哪里吧?那可是一本宝书,听说得到那本书的人,就能知道净土的奥秘。

      我连忙摇头,我不知道,我后来就没见过那本书,我完全不知道它去了哪里。

      玄奘冷笑,你骗人,你一定知道,你骗不了我。

      傍晚的时候,我们宿在高昌国的大城,神僧玄奘的名声在我们到达这里以前便已经传到了,于是所到之处受到无比的欢迎,许多人民悄然而来,请求神僧玄奘为他们祈福,我冷眼旁观,和尚玄奘不厌其烦,他认真地为每个到来的人民念经,我觉得他会羁留在这里一段时间,但如果他不着急,我也没理由着急,于是我便每日在城中闲逛。

      有一日,我在街上见到西域来的马戏班子,他们表演歌舞的时候,一个绿衣的女子吸引了我的注意。那女子貌似绿柔,我看见在她蛇一般扭动的腰畔也挂着一只碧绿的玉坠。

      女子所经之处都会留下淡淡芳香,那种芬芳与众不同,无法仿效,我知道那是玉坠的香气,女子注意到我在看她,便挑逗地凝视我,我相信除了卖艺外,她一定还作其他的生意。

      于是从此后,每当我走出客馆的门,就都能看见女子绿色的身影,闻到仿佛永远飘浮在风中的淡淡香气。

      有一天,我对玄奘说,你看那个女子。

      玄奘抬头四顾,我看见他的眼神从女子的身上游移而去,他回头问我,哪个女子。

      我用手指着胡女,就是那个,穿绿衣服的。

      玄奘瞥了一眼绿衣胡女,点了点头,从喉咙里“嗯”了一声,便继续垂首读经。我觉得他的矜持有些浓重的造作意味,我继续说:那女子很像绿柔,十分相象。

      胡女媚姬在夜晚的时候来到了我的房间,她的皮肤白皙如冰雪,眼睛泛着淡淡的绿色,她站在我的面前,微笑着解开了身上的衣服,于是便如绿色的花苞忽然开放,露出里面洁白的花朵。她对我盎惑地笑,我茫然地看她,不言不动,于是,胡女说:“大爷,你从哪里来

      啊?”

      胡女媚姬喜欢在树下捡起一颗颗树子,她将这些树子用降色的丝线穿成一串,每十八颗是一串,我不知她作这些事情的意义,但我想起一百年前,在梁的宫殿中,太子萧统也曾经这样做过。

      我想绿柔与萧统间必然有着奇异的联系。

      有一天,在大梁美丽的花园中,我看见一颗奇异的树。我搜寻我的记忆,仿佛在远古的过去,我曾经见过这样的树,但我已经不知道它的名字。我看见菩提达摩与梁武帝在树下弈棋,树上开满着白色的花朵,花朵很香,是一种不同于其它的香气。有风吹过时,花瓣便纷纷落下,落在棋盘上。

      太子萧统随侍在侧,每当有花落下时,他就用自己美丽如玉石般的手将花瓣从棋盘上拾起。后来萧统的脚边,花瓣铺满了地面,太子雪袂轻扬,于次第的宫宇间,仿如仙人。

      女子绿柔隐匿在远处无忧花下,我看见她躲在花丛的后面警觉地注视着棋局,我觉得她便如某些受了惊吓的小动物,一旦有一丝风吹草动便会惊跳起来。

      此时,梁武帝萧衍忽然问:什么是圣谛的第一义呢?

      法师菩提达摩的面容高深莫测,他的脸隐藏在翩飞的花瓣后面,这个世上空空寂寂,哪里有什么佛义啊?

      萧衍凝神沉思,在他的眼中有明显的不解,“如果世上空空寂寂,那么你又是谁呢?”

      菩提达摩微微冷笑:我不知道我是谁?你可知道你是谁吗?

      这种高深莫测的答案,使萧衍莫名其妙,他想了很久,才说:“我从登基以来,度人为僧,建造寺庙,抄写佛经,雕画佛像,我有什么功德吗?”

      菩提达摩冷冷回答:你全无功德。

      我忽然想起,这棵树我见过,一定是见过的,树的形象在我的记忆中慢慢变得具体而生动起来,但我仍不知它在何方。我看见太子萧统默默地拾起地上散落的树子,我想他大概和胡女媚姬一样要将那些树子串成一串。远处的花丛中,女子绿柔轻轻转身而去,没有人注意到她,除了我。

      第二天,一个微雨的早晨,菩提达摩将要远去,他说他要去北方,也许在那里他可以找到托付楞伽经的人。健康五月的风光十分美丽,斜风细雨中有不同一般的意趣。菩提达摩在众目睽睽之下折下一枝芦苇,他便踏着芦苇渡江而去,滔滔的江水平静地在他的脚下流淌,宛

      如实物。

      女子绿柔忽然出现,我看见她并未释然的双眸。我说:他走了,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绿柔冷然看我,“你看他,他果然是一个妖僧,我从未见过有人能踏芦苇渡江的。”

      我不知道女子绿柔对菩提达摩的恨意源自何处,我发现她有一个小小的习惯,她喜欢在无人处看那本《奥义书》,但当有人经过时,她便会受惊一般地藏起来,她对于这本书的痴狂几乎已经到了莫名所以的地步。我忽然想起,那本书的封面上有几滴鲜红的血滴,颜色妖

      异而美丽,宛如血泪。

      我想,记忆中的轮回事件,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些时候,一些仿佛完全不相干的人,在许久以后被证明是由因缘迁系在一起的。女子绿柔总是使我想起一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她使我惊悸不已,与她相关的任何事情都隐有所指,我因而缀缀不安,却无可奈何。

      我想,在轮回中,我一定到过一个奇异的地方,见过一些奇异的人,仿佛一个女子与绿柔隐约相关,我清楚地记得那个女子皓雪般的双手,于是我的手指便会隐隐抽搐。那手的温度一定极低,冷如冰雪。

      胡女媚姬的房里放着一箱汉人的书,有一天,我看见那箱书的封面,那是一箱《文选》。“这书是江南的一个人给我的,”胡女说,那是一个贫穷的书生,当他看见我的时候,他就爱上了我。胡女笑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爱?”

      我问他,你有钱吗?我们每天卖艺就是为了挣钱,如果你有钱,我就陪你过夜。

      他说,他没钱,他只有这一箱书。

      胡女媚姬美丽的手指从书的封面上划过,这书有什么用,不能吃,不能穿,带起来还很重。“但那个书生长得真不错,”胡女吃吃地笑,“所以我还是陪了他一夜。”

      这书我已经许久没见过了,我第一次见的时候,是在太子萧统的东宫,那时他刚刚完成《文选》的结集,但不久以后,他就病死了。

      每个人都知道太子萧统不久人世,他自己和别人一样清楚,他的脸色常年苍白,经常卧床不起,一直靠药石苟沿残喘,但当死亡忽然来临时,梁的宫殿还是沉浸在一片混乱中。

      太子死后,谥号昭明。

      那一段时间中,女子绿柔的悲哀似乎超过了她应该表现的程度,我看见她日夜呆立在御花园的那一棵树下,不言不动。她的左手腕上戴着一串深紫色的树珠,那一定是太子萧统送给她的。

      于是我便走过去,对她说:“你在干嘛?你已经在这棵树下站了许久了。”

      绿柔茫然抬首,我觉得她的眼睛中并没有看见我的存在。“我不知道,我不希望他死,他不应该死去的。我想那一定是佛陀给我的惩罚,”女子绿柔迷茫地四处张望,她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自己衣带上的一个绿色玉坠子,“是我的错,我应该把那本书交给那个和尚的,我明知道我应该交出来,可是我没有。报应来得真快,但为什么不报应在我的身上?”绿柔失声哭泣,树上的花翩翩落下,这是太子萧统死后,她第一次痛哭。

      那时候,我看见树上的白花,忽然想起在一千年前,我也看见过相同的树,在树下,有一个男子死去了,我看见他死去,心里悲凉如水,即使现在,我也完全能感受到当时的悲伤。我对绿柔说:我知道了,我终于想起来了,这树的名字是沙罗双树,一千年前,佛陀在这

      树下死去,我亲眼看着他死去的。

      女子绿柔垂头哭泣,我想她并没有听到我的话,我觉得心乱如麻,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件事被我想起来呢?

      那一年,梁武帝颁布法令,全国的僧人不许食荤,只能食素。

      我从胡女媚姬的房间走出来,我看见玄奘双手付在身后站在院中的树下昂首看天,月亮发着雪白的光,玄奘冷冷地看着我从胡女的房间走出来,他说:“我们应该走了,在这里已经耽搁了许久了,误了许多的行程,如果再不走,恐怕再也到不了西天了。”

      我说,其实我们早就该走了,不想走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胡女媚姬走出房门,她站在我与玄奘中间,她说,我昨天出门去,听到了一个奇异的故事。月光将胡女的影子印射在地上,我看见她的影子就在玄奘的脚下。胡女用手指抚摸着自己腰间绿色的玉坠,“有一个巫师看见我腰上的玉坠,他说我是一百年前一个女子的转世,那女子叫绿柔。”

      他说,那女子是高昌的公主,在一百年前嫁到了遥远的东方,听说,这女子和一个和尚的奇异遭遇有关,那和尚来自天竺,是佛陀的使者。

      胡女媚姬的脸色略显狂热,你们知道那和尚怎么了吗?

      玄奘冷漠地看她,我知道,他死了。

      胡女奇怪地看了玄奘一眼,你怎么知道的?他是死了,死得很惨。听说他死的时候把一本书交给了绿柔。

      玄奘微微冷笑,不用再说了,我讨厌透了你们这种稀奇古怪的故事,你们都在莫名其妙地胡说些什么,这些故事没有一个是真的,都是你们的臆语。我不想再听了,明天我就离开这里,这个地方真是一个梦厣。

      胡女看着玄奘远去的身影,她问我,为什么玄奘也会有这样的一个玉坠呢?这样的玉坠在世间到底还有多少?她转身看着我,在雪花一样的月光下,她的脸色如玉石般纯洁美丽,我和你们一起去西天,我要知道这一切的谜底到底是什么。

      第二天,我与玄奘在晨曦中启程,向西天而去,在我们的身后,胡女媚姬远远地跟随,我不知道她想跟着我们做什么,也不知道她想跟我们去哪里。玄奘好象没有看见她的跟随,他冷漠地坐在马上,即使在路途中他也在背诵那个老和尚传他的经文。

      一百年前,女子绿柔死在侯景的叛乱中。

      叛军进入健康,梁武帝萧衍安然坐在宫内,他并没有逃亡,侍从们已经全部不知去向,但萧衍的面容十分安详,端然而坐。我问他:你怎么还不走呢?

      萧衍微笑看我,我去哪里?

      我说:天下之大,哪里不可以去呢?

      萧衍摇了摇头,天下之大,哪一块不是我的土地?叛军既然来了,我也不想再走了,走到哪里还不是一样。

      我说:你不想活了吗?

      萧衍凝神看我,太子萧统死后,我便了无生趣,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但他却死了。他是我最疼爱的儿子,自他死后,我的生命便已经没了意义。死了也好,那样就可以快一点看见我心爱的儿子了。

      我摇了摇头,都是一些痴人。于是我便离开萧衍,我看见后花园中,女子绿柔一身绿衣翩然,她静静地立在沙罗双树下。整个御花园中别无他人,绿柔独自一人默然而立,仿佛周围的空气已经凝固,不再流动,结成坚玉。

      我说:你也不走吗?

      绿柔抬首看我,我不走,我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我早就等着这一天的到来了。

      我说:如果你不走,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绿柔笑了笑,我不是傻瓜,我当然知道。我不怕,什么后果我都不怕。我看见绿柔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自己衣带上的玉坠,这种习惯与玄奘如出一辙。

      她说,我决定将《奥义书》交给你,你能不能答应我将这本书送到洛阳给菩提达摩。她从怀里取出那本书,我看见封面上的鲜血,女子绿柔的手指轻轻地从血滴上拂过,她抬起头:这是难陀的血,七年前,他在高昌国被人杀死时流的血。

      其实是我派人杀了他,我想,他是知道的。但在他死以前,还是将这本书交给了我。难陀长得与太子萧统十分相似,当我第一次见到太子的时候,我几乎以为他是难陀复生。我已经决定将这本书交给太子,但是他却死得过早。

      绿柔抬起头,我看见她一贯惊惶的双眸中充满坚定的目光,把这本书带到洛阳去,那是难陀的心愿。

      叛军如潮而至,女子绿柔如尘土中的花朵一样被一片片地揉碎,碾入泥土中,我拾起从她衣带上落下的玉坠,将它系在腰间,从此后,《奥义书》便归我所有。

      那个女子完全没有发出一声惊呼,在她死去时,仍然面带微笑。我忽然发现,原来她竟是如此坚强的一名女子。

      我与玄奘向西而去,胡女时隐时现地出现在我们的周围,她并不刻意出现,却无时无刻不在我们的身边。玄奘说,她想干什么?如果她想要我的玉坠,我可以给她。

      我摇了摇头,“我想她不是想要你的玉坠吧。”

      玄奘说,她老是跟着我们,真是令人厌烦,你能不能让她不要再跟了?

      我漠不经心地挥着马鞭,她又不是跟着我,我想她一定是跟着你吧。如果你想让她不要跟了,何不自己去对她说。

      玄奘摇了摇头,算了,我不会说的,让她跟吧。

      有一天,我们经过一个园子,那园子的名字叫祗树给孤独园,于是我们知道那烂陀寺已经不远了。

      那时天色已晚,我们便决定下榻在这个园中,在进入园子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一个年迈的和尚。和尚很老,鹤发鸡皮,完全看不出他的年纪。我们进入园子,他从园子走出,玄奘礼貌地让到旁边,和尚颤巍巍地走过,在经过玄奘身边时,险些摔倒,玄奘立刻将他扶住,和

      尚喃喃地道谢,然后他便抬起头看了玄奘一眼。

      我清楚地见到和尚的脸色变得异常奇异,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玄奘,一动也不能动。“你是提婆达多,你是那个妖孽提婆达多。”和尚的手定定地指着玄奘,那一瞬间玄奘的脸色剧变,他说:你怎么知道?

      提婆达多,你是被诅咒的叛徒,你将永世在六道中受苦,永远不能与你相爱的女子重逢。每一世,你都将与她擦肩,但,你永远都必须亲眼看着她死去,这就是梵天对你的惩罚,对你叛道的惩罚。

      提婆达多,我问他,你为什么要背叛佛陀。

      那时候,提婆达多一个人躺在阿奢世王的花园中,美丽的沙罗双树散发着奇异的清香,朵朵花瓣飞落,落在提婆达多月白的僧衣上。我看见在他衣带上系着一个小小的玉饰,听说这种玉饰来自东方的净土。

      “摩登伽女死了,那个来自东方净土的女子死去了。我亲眼看着她死在我的怀中却无能为力。”

      “提婆,你爱她吗?你明知她是阿难的女人,她为何会死在你的怀中?你抢走了阿难的情人吗?”

      提婆达多沉默不语,我看见他的脸上有隐忍的悲哀,“我不知道,我比阿难更早遇见她,我看见她在恒河边洗澡,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皮肤白皙如玉石,头发漆黑如夜空。她是一个妓女,我与她有一夕之欢。”这个玉饰就是来自她的国度,提婆用手抚弄着腰间的玉饰,

      听说,在他们的国里,女子喜欢佩带这样的玉饰。

      可是,我听说,摩登伽女喜欢的人是阿难,在她见到阿难的时候,她就爱上了他。

      提婆达多垂下头,“我知道,我也爱阿难,他是我的亲弟弟。”

      有一天,我与提婆达多一起外出,在恒河的岸边,我们看见阿难默默伫立,他身着朴素的僧衣,面容如女子般姣好。我与提婆同时看见在阿难的衣带上系着一个小小的绿色玉饰,那个玉饰也曾经系在摩登伽女的衣上。

      阿难转过头,我看见他眼中浓重的哀伤。“提婆,我想,我还是离开摩登伽女的好。”

      提婆达多漫不经心地用脚将石子踢入河中,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她?你不是很幸福吗?

      释伽说,我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圣人,但如果我不离开她,我将永远不会成功。

      “是吗?”提婆达多笑了笑,我觉得他的神情即淡然又无奈,“你能成为什么样的圣人?象释伽一样吗?”

      我不知道,释伽说,我们这些人里,有一个人将成为弥勒,我想,也许那个人是我吧!你我都知道,在那些人里,没有人比我更聪明,如果不是我,又会是谁吗?

      提婆笑了笑,如果是为了这个原因,我无话可说,但万一那个人不是你,你会否后悔?

      阿难摇了摇头,我不会后悔,为了净土及早地来临,无论作出什么样的牺牲,我都不会后悔。

      我冷眼旁观,我觉得阿难热情而执着,却不免幼稚,我想,他既然作出这样的决定,是没有人能改变他的,即使是提婆达多也不能。

      我不知道摩登伽女为何而死去,我只知道,阿难离开她后不久,她便一病不起,不久便死去了。

      提婆达多说,你看见这棵沙罗双树了吗?你知道它为何花开得如此娇艳?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提婆暧昧地微笑,我告诉你吧,去年的时候,我把摩登伽女的尸体埋在这棵树下,从此后,这棵树便成长地异常茁壮。

      我忍不住抬起头,树上的花带着淡淡的粉色,但事实上沙罗双树的花朵都是白色的,我完全相信这种糉红色是因为吸收了摩登伽女的血肉而至,我有一丝眩晕,提婆达多真是一个可怕的人。

      当天夜晚,我与玄奘来到沙罗双树下,我们准确在从树下挖出了一个陶罐,打碎陶罐,我们看见了一个绿色的玉坠。玄奘面色苍白如死,原来这一切是真的。

      阿奢世杀了他的父亲自立,听说那是提婆达多的意见。后来我亲眼看见他们在佛陀必经之路埋伏了白象,在白象冲出以前,提婆达多微笑着用刀在白象的后腿上划了一刀。象群受惊,冲向安然走来的释伽。

      我看见提婆达多的微笑邪恶而优美,他的双眼闪着深黑色的光芒,在他的眸中我只看到了绝望。那一刻,我被这个可怕的人迷住了,我想,我一定是爱上了他。我说:你明知道这样做完全没有用处?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提婆微笑,你知道吗?我只是他手中的一个棋子,这一切本都是他的意思。

      我疑惑地看着提婆,我不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我想问他,但我却无法开口,我看见提婆的悲哀,有如潮水一样慢慢地淹没了我。

      象群在接近释伽以前停止了奔跑,释伽只是用手指了指,为首的白象便跪倒在地上。提婆说,看,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他回头,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茫然摇首,你不就是提婆达多吗?

      提婆微笑,除了提婆达多以外,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弥勒达逸多。

      胡女媚姬翩然而至,月光下,她苍白如玉石的脸上只有悲哀。是我的错,我知道那一夜跟我有一夕之欢的人是你,玄奘,可是,我却还是不免存了一丝希望,也许在几世的轮回后,我们可以有一世并非是悲惨结局的。

      那都是我的痴心妄想,本不该这样。

      胡女慢慢地拔出腰间的胡刀,刀锋在月光下便如水色一样晶莹,我用我的生命,换你一次转世的机会,弥勒达逸多,下一世,你定会带来净土。

      胡女的血溅在我的脚上,我知道,我即将离开世间,我必会成为弥勒达逸多,一千多年前,释伽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我转身微笑,玄奘,现在你知道为何你一定要西行了吧!这一切都是一个阴谋,一千多年前就已经安排好的阴谋,我即将转世,成为弥勒,唯一需要托付的就是这本书。我从怀中拿出珍藏已久的《奥义书》交给玄奘,把它带回中原去吧,那是弥勒的希望。

      后记

      十七年后,取经而归的和尚玄奘已经成为天下著名的高僧,有一日,他从并州郊外走过,忽然一个女孩的啼哭声吸引了他。他回头去看,只见一个妇人怀抱一个小女孩,那女孩的手中正在玩弄一只碧绿色的玉坠。

      和尚玄奘合仁为礼,“请问大嫂,这女孩为何啼哭不停?”

      妇人叹了口气,愁眉不展,“不知为何,这女孩生下后就一直在泣哭,我已经带她看了许多大夫,可是都没有任何效用,听说,如果再这样哭下去,她的性命必然不保。”

      和尚玄奘微笑,“大嫂,让我看看她吧。”

      妇人无可无不可地将女孩交到玄奘的手中,玄奘微笑着俯身,在女孩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于是奇迹出现,一直啼哭的女孩不再哭泣,面露微笑。

      妇人欣喜于色,“高僧,谢谢您了。”

      和尚微笑,“不必言谢,大嫂,请问这女孩可有名字?”

      妇人摇头,“还未取名。”

      玄奘说:“可否让我给这个孩子取一个名字?”

      妇人回答:“好啊,您是她的救命恩人,如果您愿意给她取名,那正是我们的福气,这孩子姓武,您就给起个好名字吧。”

      玄奘微笑,“就叫她媚吧。”

      十七年前的那个胡女仿佛翩然而至,玄奘从怀中拿出一本经书,“大嫂,这部《大云经》是我从梵文的《奥义书》翻译而成,请您将来交给这个孩子吧。阿弥陀佛。”

      和尚飘然远去,妇人好奇地翻看着经书,只见封面上写着一行字弥勒达逸多,让净土来临吧,这是你的本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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