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番外一：小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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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主人送小少爷回云州了，我一个人无事可干，便把畅风园又打扫了一遍。
是的，主人。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也会认主，不过对于他，我倒是心甘情愿的。
七年前我随着小姐到卢家，卢家所有人都觉得我碍眼，恨不得早点卖掉我，或者让我死。要不是小姐坚持我必须待在她身边，我大概已经走了。后来，他就出现了。
他对大少爷说，“我那边正好缺人，奴隶也能用，大哥就放心地让我带走吧。”
奴隶也能用？
我在心底嘲笑他，脸上则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
大少爷答应了，他正觉得我是烫手芋艿，恨不得扔得越远越好，有人主动接手，当然再好不过了。
后来我就到畅风园了，一呆六年多。
这六年里，他娶了妻，林家千金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看上去大概十六七岁吧。不漂亮，但是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温婉气质。和小姐完全不同。
我觉得她和二少爷蛮合适的，可她，好像并不那么认为。
眉州的夏天很热，那一日我正赤着上半身劈柴，她端着绿豆汤出来，站在我身边看了许久。最后，把碗放在地上回去了。
我劈完木材，对着那个小巧的青瓷荷叶碗看了很久，终不敢去拿。
我不知道我是否理解错了她的意思，可我，宁愿我理解错了。
再后来她常常在二少爷面前说我的好话，叫二少爷不要太亏待我，又常常偷偷送吃的给我。
二少爷是何等敏锐之人，他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了。
秋叶落下的那一日，他站在我的面前，苦笑着说，“阿羽，我几时亏待过你？可她却不信我。我知道她做了很多点心给你，没错，亲手做给你，可她从来不曾给我做过一次！阿羽，你说你一个奴隶，哪点值得他心动了啊？你说哪一点？”
我只好回答他说，“二少爷你想多了。”
冬天她开始生病，病到后来卧床不起。卢家请了很多大夫过来，每一个大夫，都摇头说无能为力。二少爷整天整夜守着她，有时哭过，我看得出来，但是这与我……好像没什么关系。过年前二少爷让我进了屋子，让我跪在她的床前，握着她的手。
二少爷说，“我知道你为何生病，今天我把他带进来了，求你早点好起来，好不好？只要你健健康康的活着，和这个奴隶做任何事，我都不会干涉你……”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二少爷，最后轻轻松开了我的手，虚弱地说，“我不能这样……”
这是我听到的她的最后一句话。
过完年她就走了，在嫁给二少爷还不足一年的时候。
她离去后的那个春天，二少爷制了一条带着细小铁钩的皮鞭，有空就把我吊起来打。我知道他心里难受，所以，也就随便他打了。
一路也就这么过来了。
我仍是待在畅风园里，仍是干一样的活。
除了，不再叫阿羽。
他开始叫我奴隶，开始逼我叫他主人。
我不想多挨打，就顺从了他的意愿。反正我心里知道，不管我叫谁主人，我真正的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小姐。
只是习惯了和他相处，只是渐渐的，有点喜欢他。
“一个人？”忽然耳边有人问我。
我回过神来，连忙微笑道：“小姐。”
她依然那么高贵圣洁，可也依然那么冰冷如霜。从小我就讨好她，小心翼翼地伺候她，她也曾经对我很好，可却在流逝的岁月中，渐渐冻结了笑容。
“阿羽，我能读北邙宗符咒的事，是你告诉他的，是不是？”
“是我。”我平静地回答。
“你忘记了那些规矩么？”
“我没有忘。”
“哦？那就是说，你做好受处罚的准备了。”她轻轻挑眉。
“是的，小姐。”
我依然平静地回答，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所以在告诉卢云璧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逃避不了。
“那好吧。”她的眼睛里好像闪过一丝叫做难过的情绪，随后把药拿给我。
“哑药。”她说，“你知道太多秘密，我不能让你再有机会泄密了。”
“我明白。”我张了张嘴，意欲再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吞下药粉，喉咙里顿时如火炙烧。
我痛得倒在了地上，眼前一片模糊，朦胧中只能默默看着她离去的裙裾。
那一声“姐姐”，终我一生，都无法叫出口了。
不过也好，今后我可以安静地守在她，还有，陪着主人。
我哑了以后二少爷很吃惊。可他查不到是谁把我弄成这样的，便只好不停地请大夫给我看喉咙。可我的喉咙已经被完全烧坏，大夫们来来去去，也只是摇头。
二少爷请许多大夫给一个奴隶看病的事传了出去，还让他挨了老太爷的训斥。
我已经很平静了。
我确实泄密了，这是我应受的惩罚。
其实不能说话也没什么，我本来就不爱说话。
再说因为这件事，小姐反而对我好起来了，常常过来看我，有时还亲手给我做点心。小姐她几时亲自下过厨啊，做出来的点心还不如以前的林家千金，可我，心底却十分高兴。
可惜快乐总是不能长久的。
很快我就发现小姐常过来看望我的事情，引起了大少爷的怀疑。
大少爷来找二少爷，两人躲在屋子里讲了很久。他们以为我在院子里，听不到屋里的谈话声，可惜我是北邙山训练出来的保护圣女的奴隶，他们谈论的内容，一字一句清晰地飘进了我的耳中。
大少爷很愤怒，他以为我这个下贱的奴隶，勾引了他美丽的妻子。
二少爷便只是安慰他，出主意说，如何如何教训我。
我其实很想笑。
我很想告诉他们，我不可能勾引小姐，因为小姐是北邙宗的圣女，也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可是我已经说不出话了，而且，我不识字。
但我不能让他们轻易地处罚我。
如果只是打我骂我，对我用刑，我还能忍受，可是他们在讨论的，是弄瞎我。他们天真的以为，一个又瞎又哑的奴隶，就不能勾引女人了。
于是我半夜翻墙去找了小姐。
她很不满我这样突兀地去找她，直截地问我什么事，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情的话，她就准备处罚我。
我连比带划地用北邙特殊的暗号告诉她，大少爷怀疑我勾引他的妻子，准备弄瞎我。
她听了楞了好久。
显然之前她根本就没有想过丈夫的怀疑。
月色渐渐隐没，天边露出了鱼肚白。
她终于沉下脸，对我说，“你回去，不要反抗。”
为什么？
我无比吃惊地看着她，我的姐姐，我准备用一生来保护的亲人，难道就这样，准备让她的弟弟成为废人？
她长叹一声，道：“小羽你恨我吧，我不能泄露北邙的秘密，也不能，让云珩怀疑我与你偷情？”
所以，你就让我从此看不见这个世界么？
我绝望地看着她，最后，扭头离去。
二少爷拿着熏香过来的时候，我没有反抗。
他们准备用烟薰瞎我，而不是挖出我的双眼，我好像应该，表示感谢才对？
如今我已经忘记了那几天是怎么过来的，我只记得，深深的黑暗，和深深的绝望。
我瞎了以后，小姐再也没有来过。
她果然是要避嫌的，因为被丈夫怀疑了一次了，肯定不想再被怀疑第二次。
二少爷也不让我干活了，找了两个丫鬟来照顾我。但在我给他看了丫鬟故意在我身上装作不小心碰到茶杯留下的烫伤后，他遣走了那两个丫鬟，亲自照顾我。
我已经不太记得那段很长很长却很平静的日子了，也不记得二少爷几时开始拿我暖床，既然我已经完全是一个废人了，那么，能用这点用处也行。
直到有一天，我醒来，发现已不在畅风园中。
小少爷卢云璧亲自来过问我的起居，对我说，二少爷是不得已才暂时让我居住在云州指挥使府。
他问我，“你恨不恨二哥？”
我想了想，摇头，我不恨他，他只是以对待一个普通奴隶的态度来对待我罢了，既然连我的姐姐，都不愿意在他的丈夫面前替我说一句求情的话，我凭什么去恨一个外人？
他又问我，“为什么？因为你是奴隶，所以不恨主人，还是因为，你……喜欢他？如果是前者，你就摇头，如果是后者，你就点点头……”
他的语气中含着忐忑，又怀着期待。
我忽然明白他想问什么了，他不是在问我，恨不恨二少爷，而是想要问一个奴隶，会不会原谅曾经伤害过他的主人，或者还有爱人。
于是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告诉他两者都有。
我想，卢云璧他所深爱的那个奴隶，也是这样想的吧。
后来几年过的很平静，平静得就像与世隔绝一样。
卢云璧大概认为我哑了，不会泄露他的秘密吧，便常来找我倾诉他对阿青的思念。我有时候听，有时候不听，他实际上也不期待我的回应。只是几年下来，我渐渐地……把他与阿青之间爱恨交织的故事都了解的七七八八了。
卢云璧是好人，他一直没有放弃给我治眼睛。作为回报，我便一直鼓励他，去挽回阿青。
就好像巧合一样，我到卢府的第五年的那个春天，卢云璧治好了我的眼睛。黑暗了那么多年之后，重见光明之时，一个红衣的小女孩跃入了我的眼帘。
“阿羽叔叔。”那个孩子这样叫我。
卢云璧坐着轮椅守在门口，微笑地解释道，“我女儿。”
鬼才信是你女儿呢？！
但我立即就猜到了，这个女孩子是谁。因为卢云璧身后，站了一个青衣男子。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可我一下子就知道了，他就是阿青，卢云璧向我复述过无数次的——爱人。
卢云璧终于挽回他了么？
果然，随后卢云璧就向我介绍道：“这是我和你说过的阿青，我想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我当然十分乐意，与他相识。
随后卢府的日子就热闹起来了。
我的眼睛好了，自然就如同常人一般不再需要人照顾。反过来，还在卢云璧的要求之下，当了红药的师傅。说是师傅，其实只是让我守着红药而已，卢云璧宠这个孩子，犹如宠自己真正的女儿一般，怎么可能舍得孩子从小苦练武功？
说起武功，我很诧异阿青的功夫好像在我之上。我是北邙宗训练出来的死士，我敢说天下能打赢我的人，不会超过十个。阿青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奴隶么？可惜我口不能言，没办法亲自问一问阿青了。
我们就这样平静地相处着，共同看着红药长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七年后，一个黑衣青年从窗外跃入我的房间，跪在床前对我道：“舅舅，我来拿令牌了。”
我无比惊讶地望着他，随后用手势问他：“新的圣女选出来了？”
“是的，”他点头道，“是我妹妹青梅，七年之前，就已经被决定了。”
“那你母亲呢？”我无法想象，小姐当时的心情。
“母亲她……她说让我接您回去。她已不再是北邙的圣女，您也不再是守护圣女的奴隶。今后小妹，由我守护。”
是么？
悲剧还要再延续下去么？
小姐嫁入卢家时，曾发誓不再让北邙的规矩，再伤害下一代，可结果，还是抵不过天命么？
我抬头，看着眼前青年严肃的脸庞，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熟悉的感觉。
他好像猜到了我的想法，伸出右手道：“舅舅，我是卿然。”
【完】
注解：
卢家长子卢云衡有三个孩子，依次是双胞胎儿子卿然和卿远，以及女儿青梅。
作者有话说第72章 番外一：小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