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舞》百合

3、第二章

　　“醉仙楼上女儿红，女儿红香能醉仙。”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楼上传来，引得醉仙楼里的客人不约而同地向上望，这一看不禁愣住。
　　好可爱的女孩儿！
　　那是一个仅有十四五岁的少女。粉红色长发，粉红色衣裙，粉红色眼眸，仿若置身在一片粉红色的海洋里。她粉雕玉琢的脸上现出浅浅的邪气的笑容。
　　此时，她正半倚在雕花的木栏上，一手轻托着下巴，一手端着酒杯送至唇边，动作流畅自然，神态雍懒，更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她浅尝了一口酒，笑道：“醉仙楼不愧为天下第一楼，这二十年陈酿的女儿红闻了也让人心醉呵。”
　　她的声音婉转动听，仿佛春日清脆的莺鸣，不觉希望她多说几句。
　　坐在少女身边的中年男子冷冷的目光扫射一周，吓得几个色迷心窍的人忙收回了目光。他这才回头对少女陪着笑道：“灵香姑娘倒是好兴致，大赛当前还有心情品酒。”
　　中年男子秃头阔脸，大腹便便，稍有些江湖阅历的人都认得他，他就是叶家堡堡主——叶清澄。
　　被称作灵香的少女笑道：“叶叔叔这话倒是奇了，大赛当前我们更要养精蓄锐，不好好休息一下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叶清澄忙点头称是，道：“灵香姑娘说得对极了，这次的‘比美大会’这么重要，我们当然要好好准备。”
　　众人早从初见灵香的惊艳中回过神来，不禁猜测起她和叶清澄的关系，虽然听清他们说什么，但从叶清澄恭敬的态度来看，这个灵香决不简单。
　　“哼”坐在叶清澄身边的叶心岚冷哼一声，显是对父亲谄媚的态度不满。她执起桌前的酒杯，一口干尽。就在两人谈话间她已喝光三瓶上好的女儿红，且毫无醉意，让人不得不惊叹她酒量之大。
　　叶清澄瞧了一眼她的脸色，并未说话，倒是灵香‘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道：“哎呀，心岚姐姐，酒是要慢慢的喝才能品出味道来的，象你这样咕咚咕咚地跟喝白开水似的，岂不浪费了这陈年的佳酿？”
　　“不要你管。”叶心岚粗声粗气地回答。其实她长得很美，淡青色如云如瀑的长发，宛如晴朗的天空，细眉微弯，湛蓝色的眼眸，荧荧闪光，薄唇不点而朱。无数青年俊杰在初见她时，无不为之叹息。只可惜她脾气太坏，俏脸上终年不见笑容。若有哪个无耻之徒，胆敢用色咪咪的眼神盯着她瞧，她会挖了人家的眼睛。是以江湖人送她一个绰号，叫做“冷娇娘”
　　听了叶心岚的话，叶清澄忙对她递眼色，紧张得额头都在冒汗。
　　灵香却丝毫不以为忤，仍旧笑靥如花：“心岚姐姐心情不好，是因为那个人吗？”
　　灵香眉毛一挑，意有所指地看过去。那是一间雅阁，垂下的帘幕挡住了一窥究竟的视线，但从帘幕内不时传来女子欢快优雅的笑声。
　　叶心岚猛地一震，杯中的酒竟洒出了些许，可见她受到的震撼之大。
　　她早就发现了，从她一进醉仙楼的门，她就知道那雅阁里坐着什么人。那是她这辈子最痛恨的人。江湖盛传，叶家堡少堡主，叶心岚的哥哥——叶续缘迷恋江南名妓——水嫣然，不惜掷下重金只为博佳人一笑，然而，水嫣然是风尘女子，卖艺卖笑，逢场作戏，岂可当真？多次求婚被拒后，叶续缘终因伤心过度而抑郁成狂，从此以后，叶家堡少堡主再没在江湖上出现过。
　　害了哥哥的凶手就在近前，叫她怎能不恨？而且，若不是因为她，她也不用受制于人。
　　然而，此时她狠狠瞪向的人却不是水嫣然而是灵香。她声音冷冷地问：“你究竟想怎样？”
　　灵香仍旧笑得灿烂，道：“小妹只是看不过眼，想帮姐姐你报仇而已。”
　　叶心岚警觉地问：“你要杀了她？”
　　灵香笑道：“杀了她就能消姐姐心头之恨吗？那岂非太便宜她了？”灵香笑得很好看，有一种天真烂漫的美丽，可是却透出一股邪气，瞧得叶心岚心头一颤。
　　灵香忽然凑到叶心岚面前，灵动的大眼睛眨呀眨，现出她这个年龄的女孩的可爱，可是嘴里说出的话却完全背道而驰，她道：“一个女人最珍贵的就是她的容颜，尤其是像她这种以卖笑为生的妓女，如果我们毁去她的容貌叫她再不能出来见人，那会否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呢？”
　　灵香说话的声音不大，可是听在叶心岚耳朵里就犹如晴天里的一声炸雷，震得她不自觉地颤抖，背上沁出一层冷汗。叶心岚呆楞在原处，傻傻地盯着在她面前放大的笑颜，似是还不能消化她的话，半天没有响应。
　　忽然，楼下响起一阵琴音，凄凄凉凉，寂寂寥寥，袅袅地从楼下升上来，似乎拨动了每个人心底最深最深的心弦，往事一点点涌上来，惹得人心中一阵酸楚。
　　灵香从叶心岚身边退开,探头向外望去。那是一位紫衣寂寥的女子，静静地坐在酒楼内的一角，眼神茫然地望着远方，似在看一个遥远的回忆，紫色的眼瞳晶莹美丽，只是没有灵魂，她的面容平静安逸，远离尘嚣。——分明是出尘的仙子。
　　整个醉仙楼里的人都不禁看得愣住了，可琴音就像它响起时一般倏然而止，众人还像沉浸在琴音中一般，半响都没有反应。
　　“好琴艺”略显低沉的女声自雅阁中传来，紧接着一道金光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度，准确无误地落入紫衣女子的琴盒中去。“不知姑娘可否上来一叙。”
　　紫衣女子起身，对着空气微一欠身，轻声道：“蝶舞一天只弹一曲，请姑娘见量。”言罢，抱起琴盒施施然离去。
　　众人此时才回过神来，可早不见了紫衣女子的身影，不禁怀疑是否只是自己作的一场梦。但梦境又是那般的真实，寂寥的琴音犹在耳边回响，心情悲戚不能平复。
　　灵香收回自己投向门外的目光，转向雅阁去，像是喃喃自语地道：“没想到雅阁中还有高人。”
　　叶清澄道：“应该是‘梦幻神曲’曲梦，听说她是水嫣然的好友。这次只怕也是为了‘比美大会’来的。”
　　“哦”灵香点头道，“我听过这个人，听说她的紫玉萧可济身江湖前十位，此话可当真？”
　　叶清澄沉重地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她的萧音可穿心入肺，江湖中没几个人抵挡得了。她刚才这一手就是露给我们看的。”沉默了一会又低声道：“若不是有她在，我早就为犬儿报仇了。”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毫不隐瞒地透出自己对水嫣然的仇恨。
　　碰
　　叶心岚忽然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差点掀翻了桌子。她笔直地走下楼梯，头也不回。叶清澄本待叫住她，却被灵香拦住了。
　　“让她去吧，她心情不好也是正常的。”
　　“唉。”叶清澄叹了口气，终于不再说什么了。
　　灵香拍拍他的肩膀，像朋友一样安慰他道：“叶叔叔别担心了，你们的愿望终有天会达成的。”
　　叶清澄忽然觉得全身发冷，不着痕迹地挣脱开灵香的手，干笑两声道：“灵香姑娘以为无剑山庄这次召开的‘比美大会’所为何事呢？”
　　明知他故意叉开话题，灵香也不着恼。无所谓地耸耸肩，俏皮地道：“我又不是剑镜琳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会知道？或许因为他到了娶亲的年龄，想为自己找一房媳妇吧。”
　　叶清澄怎么也想不到是这样的答案，尴尬地道：“灵香姑娘真会说笑。”
　　灵香又道：“听说剑镜琳的妹妹就是个绝色美女，他干吗不干脆娶了她，也好亲上加亲嘛。”说完还呵呵地笑了起来，仿佛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只累得叶清澄在一旁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灵香又忽然换了正经的神色，问：“不过我听说这个剑大小姐只有脸蛋长得不错而已，其他的可就不敢恭维了。不但刁蛮而且任性，剑法也不怎么样，与乃兄根本就是云泥之差。完全是一个花瓶大小姐。”
　　“灵香姑娘，”叶清澄急急地阻止她再说下去，小心翼翼地向四周张望了一回，确定无人注意这边，才压低声音道：“灵香姑娘初到无忧城有一些规矩您不清楚，在这里千万不能提花瓶两个字，若是传到剑大小姐耳朵里，她是要跟你拼命的。”
　　“有这么严重吗？”灵香奇道。
　　叶清澄道：“比这更严重呢。前几日有一个商人不过不小心说了‘花瓶’两个字，就被割了舌头；在无剑山庄里，凡是跟花瓶有关的物品一律不准摆，提也不行。”
　　“呵呵”灵香竟开心地笑起来，道：“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摆明了告诉人家她剑大小姐多么无能。剑镜琳就随着她这么胡闹？”
　　叶清澄叹道：“剑镜琳就这么一个亲人了，当然事事宠着她，由着她。且无剑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无人能及，有谁敢抱怨？”
　　“那就难怪了。”
　　“难怪什么？”叶清澄一头雾水。
　　“难怪剑大小姐的剑术那么差。”灵香笑笑地答。却让清澄心里发毛。这灵香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敢说呀。
　　“好”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打断了灵香和叶清澄的对话。
　　灵香将半个身子探出栏杆外，好奇地张望。在刚才紫衣女子弹琴的地方，已摆上一张桌案，案上一把折扇，一块镇纸，一名布衣书生站在案后，正笑意盈盈地向座上的客人作揖。
　　“他是谁？”灵香问。
　　“他的绰号叫‘快嘴通’，是无忧城中最出名的说书先生。但他说的多是江湖上一些鲜为人知的奇人异事，所以很多人都来听他说书。”
　　“你们能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吗？”
　　“八九不离十。”
　　“哦”灵香现出有兴趣的神色，又问：“俗语说‘祸从口出’，他这样四处宣扬，不怕有人找他麻烦？”
　　叶清澄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说曾经有人想取他性命，但每次都被他得到消息，提前逃之夭夭。”
　　灵香点点头，未说话。盯着楼下的快嘴通若有所思。
　　此时，快嘴通已经展开折扇，开始了他的说书：“十二年前，江湖上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月城
　　紫晶宫
　　无剑山庄
　　而其中又以月城势力最强。
　　曾经有一首诗说道：轻纱曼舞梦紫晶，天下无剑狂言清。
　　嫦娥惊魂不知处，雪光如银月如冰。
　　正是对那个时代最好的写照。
　　紫晶宫是江湖上最神秘的组织，至今也没人知道它的所在。只知道紫晶宫中全为女子，擅长舞乐，宫女遍布江湖各处。紫晶宫分为两宫——‘舞宫’和‘梦宫’，大宫主舞姬为月城城主月惊魂之妻，而二宫主则嫁给了无剑山庄老庄主剑狂言。
　　月城建在碧魔山颠，白雪覆盖，终年不化。鲜少有人能到达那里，就算少数人能抵抗饥饿寒冷到达山颠，也不能通过月惊魂布下的结界，因此除了月城的人还没有人能从月城中全身而退。
　　至于无剑山庄则是大家耳熟能详，我在这里也就不多说了。”
　　快嘴通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十二年前，月惊魂午夜魔功初成，竟起了统一江湖的野心。他生性冷酷，杀人如麻，那一年是江湖中最黑暗的一年，月城在月惊魂的领导下几乎血洗了整个江湖。比我们老一辈的江湖人都深受其害。”
　　台下一片静悄悄，仿佛每个人都回到了那个满是血腥的时代，不寒而栗。一些较老的人，都不禁垂下头去，身子不住地颤抖，又是害怕，又是愤怒。
　　快嘴通道：“就在这时，剑老庄主召集江湖各大门派的精英，组成一支二百人左右的敢死队前往碧魔山与月惊魂决一死战。”
　　“哼”快嘴通正讲得慷慨激昂，客人听得如痴如醉时，忽从角落传来一声冷哼，所有人都向那方向瞧去。
　　那是一个坐在角落里的女子，一身黑衣，长剑放在身侧。姿容不俗，但却极冷，连声音都似冻结了一般，让听的人一阵阵发寒。
　　女子冷笑一声道：“二百多个人找一个人‘决一死战’，你的形容词还真动听。你怎么不说是以多欺少呢？”
　　快嘴通被女子顶得说不出话来，倒是听众中有人开口道：“对像月惊魂那样的大魔头，只要能铲除他什么手段都是光明正大的。剑老庄主是我们的大英雄。”那人说得激动，显然是受过月惊魂的苦。
　　女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仅是一眼而已，那人就好象被冻住了一般，再也说不出话来。女子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冷笑道：“你们总有一天会知道，你们心中的大英雄不过是一个欺世盗名的伪君子。”
　　这翻话说完，女子已走出了醉仙楼，消失在长街的尽头，让人再没有反驳的机会。不过就算她在这里，怕也没人敢反驳她的话吧。
　　因了这一个插曲，所有人都不再开口，连快嘴通也定在原地，忘了说书。
　　灵香盯着早已消失在门口的身影，轻声道：“叶叔叔认得她吗？”
　　叶清澄答：“她是峨眉云空师太的首席女弟子，叫梅络烟。”
　　灵香点点头，旋又遥遥头道：“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笨女人。”
　　楼下的快嘴通又开始了他的说书，不过显然受了梅络烟的影响，再不敢夸大只草草说完：“剑老庄主虽杀了月惊魂可他本身也身受重伤，而与他同去的二百多位勇士则一位也没能回来。两年后，剑老庄主因伤重去世，将无剑山庄交由当时年仅十四岁的剑镜琳手中。从此无剑山庄成为天下第一庄。”
　　快嘴通喝了一口由小二递上来的茶，扇子摇了两摇，似是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又慢条斯理的道：“可是现在无剑山庄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而此次的‘比美大会’正是为解决这次危机而召开的。”
　　楼下的听众对他的故意停顿很是不满，纷纷催促他快说下去。
　　快嘴通似是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咳了一声又道：“因为月城就要卷土重来。”
　　这一惊爆的消息使所有人都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台下议论纷纷，有很多人提出质疑。
　　快嘴通镇纸一敲，阻止了众人的议论，道：“十二年前，月惊魂虽死，可是他的妻子舞姬和两个儿子却不知去向，传说她带着他们逃回紫晶宫了。而且月城的城堡至今还没有找到，月城的余孽也没有扫除殆尽，月城想要东山再起并不是没有可能。”
　　“你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月城要卷土重来。”下面有人喊道。月城重现的恐惧超过了一切，他们宁愿相信快嘴通的情报是错的也不原接受这个消息。
　　快嘴通并不因为自己不被相信而着恼，反而很好脾气地笑道：“前月，无剑山庄的一百名武士奉命护送一批货物前往未央，可是在经过碧魔山脚下时这批货物却被截了。而且，这一百名武士没一人活下来，最诡异的还并非如此，而是现场完全没有打斗的痕迹，也就是说他们是在完全没有反抗的情况下被杀的。试问，放眼江湖除了月城还有谁做得到这一点？”
　　“江湖代有人才出，也许是我们不知道的组织做的。”说话的人明显地气不足，可还是极力否定‘月城回来了’这一消息。
　　“如果你们知道这批货物里有什么，你们也许就不会怀疑我了。”
　　“有什么？”人们既焦急又担心地问。
　　快嘴通嘴角现出笑意，一字一顿地道：“夜、魔、刀。”
　　“啊——”众人只来得及倒吸一口冷气，再也说不出话来。夜魔刀乃当年月惊魂称霸天下的贴身兵器，这刀只对练午夜魔功的人才会发挥它的效用，对其他人皆无效。不是月城的人截去的还会有谁呢？
　　灵香有趣地看着楼下的人一个个面临大敌的表情，再看看一脸洋洋得意的快嘴通，问叶清澄道：“无剑山庄就这样放他在这边胡言乱语吗？”
　　叶清澄道：“快嘴通的话不信其十，也该信其八，无剑衫庄如果阻止岂不是不打自招？”
　　“是这样吗？”灵香笑道：“那明天的‘比美大会’一定会很精彩。”
　　她笑得很天真，可天真中也有一丝惨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