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行于野》叶嘉

43、又见庄宥

　　蒋绥瞧着田咏平日被额发遮住的伤疤，心有戚戚：“这地方的确挺危险，我一个人出门都有点害怕。”说到这里，她不由笑着调侃：“其实你心中也很爱阿练吧，若你对她没有感情怎么能接受这样的日子呢。”

　　田咏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片刻才说道：“爱不爱的太虚了，我不清楚，阿练也没问过。”

　　蒋绥理解地点点头：“是我肤浅了，世间的感情哪里能用这么简单的一个字来概括。”

　　“不瞒您说，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最终还是没有结果，而且我和阿练走到如今也不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田咏笑了笑，解释道：“阿练所求不多，只要我和田琅在她身边就满足了。”

　　所求不多的确能过得安宁平和，只可惜人都是贪心的。不在一起的时候期盼能有相恋的机会，在一起的时候又会要求众多，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不甘与难过。
　　她和孟羡徵也不能例外，她贪于纯净的感情，孟羡徵贪心于更好的生活和地位，生活在这尘世中的芸芸众生，大概无人能免俗吧。想到这里，蒋绥略带惆怅地道：“有几个人能不贪婪呢？”

　　“是啊，人类大抵是贪婪的，我虽然可以陪伴阿练一辈子生活在这里，可是对于女儿总是不甘心啊。”田咏苦笑：“说到底还是我们犯下的错......若不是我与阿练，她也不会在有人类血脉的同时拥有兽类的血脉。”

　　蒋绥伸手折下一根青翠的枝条在手中甩着玩：“你不用怪自己，身为父母赐予子女生命与爱就足够了。至于兽性，也未必来源于阿练吧。人们常说——人之初，性本善，但是我一直都觉得人的本性就是兽性与善性的结合，尤其是没学会道德和社会准则的孩子。对田琅影响最大的应该是环境，在这弱肉强食的环境下，她的兽性被激发，而所谓的善意则没有用武之地。”

　　田咏叹了口气：“蒋老师，正因为如此，我一直希望她能换个环境。”

　　“环境对孩子影响很大，但是要不要换个环境......”蒋绥顿了顿，温和地笑：“我是这样想的，田琅的兽性多些还是人性多些并没有绝对的好坏，若是田琅最终选择生活在山里，人性对于她而言是负担。”

　　田咏犹豫了片刻，然后认真地说：“蒋老师，我希望田琅的一生能有更大的可能，您说得对，若是她最终还是回到这里，人性便成了负担，但是起码她有选择，她可以选择去哪里生活，可以选择过什么样子的日子.......所以我还是希望她能够去外面读书。”
　　他很快又补充道：“我也没奢望她以后能考上高中大学，只是想让她见见外面的世界，让她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蒋老师，能不能拜托您教教她，这里的教育很落后，而我也多年没接触过书本，能指导她的只有您了。”

　　“阿练会同意吗？阿练那么疼爱自己的孩子，舍得让她离开吗？”

　　“您放心，我会说服她的。”田咏恳切地道：“只是田琅的学习需要劳烦您了。”

　　既然田咏已经决定，蒋绥也没有再劝，只是说道：“如果田琅愿意的话，可以周六来找我。正好有个小女孩也想出去读书，她们可以一起做个伴。”

　　大概是心中放下一件事情的缘故，田咏没有再提到这件事情，而是尽责地给蒋绥介绍这一带好玩的事情与习俗。

　　暮月一直带着田琅走得比较快，此刻正停在前方等她们两人走近，没耐心地问：“接下来往哪里走？”
　　“孩子睡着了吗？”田咏细心地发现田琅趴在暮月背上睡着了，赶紧上前接过孩子。大概是对暮月有些畏惧，他匆忙接过孩子，局促地谢了声，然后抱着孩子在前面带路去了。

　　暮月无趣地嘟嘟嘴，缓了几步和蒋绥并排走，小声道：“你们刚才说的我都听见了。”

　　“......你怎么想？”
　　“简直是没事找事。”暮月干脆地说：“田琅在这里生活，只要能力够强就能活得很好。但是去外面的世界，她就是一个异类，再学些人类的复杂情绪和心思，后续的事情就更麻烦了。这不是找事是什么？”

　　“你倒挺有远见嘛。”蒋绥赞扬道。
　　“唉。”暮月挤挤眼，俏皮地道：“我只是讨厌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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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咏绕过田村，绕路带她们去了这一带较为热闹的山寨——四庆寨。四庆寨多是瓦房，偶尔有几家两层的小楼房。村寨里挺热闹，有摆摊的小商贩，还有农家馆。蒋绥猜测此地大概有不少特产，所以才引得山外人这么频繁地光顾。

　　农家馆是寨子里唯一的饭馆，门口有鸡鸭在啄食，屋内以及院内都摆着桌子。这是个两层的楼房，一楼是散座，二楼是包间，房子是红砖砌成的，还没有粉刷，空间倒不小。

　　田咏熟门熟路地带着她们进去，朝老板打了招呼。考虑到暮月的存在蒋绥便叫了一个包间，虽然简陋，好歹与其他人隔开了。
　　这里的饭菜挺干净，味道也不错，分量足，大概是因为熟悉的缘故，老板娘还送了一个菜。饭桌上，蒋绥和田咏都是喜欢吃熟食的，而田琅和暮月则偏向于半生不熟。蒋绥和田咏两人都注意到这一点，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后默默地吃饭了。

　　吃完饭出来，经过一个包厢。蒋绥不经意地瞟了一眼，正欲走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看了一眼，里面有个穿着休闲西装外套的男人，正搂着一个女人似笑非笑地听在座的人说话。具体说些什么听不太明白，只知道在座的人语气很恭谨。

　　那个男人年纪大约二十八九，看起来有点眼熟，仔细一想，蒋绥明白过来，这个人她的确见过，却是在酒吧的梦境中见过。在梦境中，这个男人叫做庄宥，在吧台旁和佘青说话调情，似乎来头不简单。

　　那个男人感觉到这边的注视，转头看向门口。蒋绥不动声色地撇开视线，抬步走过这扇门。
　　“爸爸，走啦。”田琅拉拉父亲，不解田咏为什么站在原地不动。

　　蒋绥听到田琅的声音便回头看了看，发现田咏神色十分不对劲，他正神情复杂地瞪着包厢中的人，震惊，愤恨和诧异交杂。

　　暮月在背后对田咏推了一把，田咏不察，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离开了屋内人锐利的眼神。

　　蒋绥小声问：“你认识里面的人？“

　　田咏身体在微微颤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他就是当年拐走王丰华的那个人。”

　　暮月没说话，只是在经过包厢门口的时候好奇地看了看。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庄宥虽然是花花公子的摸样，但是年纪也就二十八九，肯定比田咏和他媳妇小很多。蒋绥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你媳妇和那个人不是被阿练咬死了吗？”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田咏道：“但是他就算化成灰我都认识。”

　　虽然这么说，田咏终究心底还是不能肯定，也正是这点犹疑才阻止他上前杀了这个男人。情绪难以平复，田咏喃喃道：“当年他明明死了.......”

　　“当年那么大的事情，这个寨子里的人肯定也知道。而且你也说了你媳妇和那个人是在这个寨里认识的，这里的人肯定也认识他。”蒋绥建议道：“你可以找这里的人问问。”

　　田咏点点头，绕过河带着蒋绥去了村东，一间茅草屋门口正蹲着一个老汉，眯着眼睛吸着烟，一脸的惬意。

　　“张叔。”
　　老汉睁开眼，视线落在一行人身上：“哎，什么事？”

　　“您是村里的老人了，见多识广，我向您打听个人。”田咏掏出一小包茶叶递过去：“就是当年和田村王丰华勾搭上的那个人。”

　　“王丰华？”老汉琢磨了一会儿，想起来了：“你说的是那个被咬死的丫头吧，我倒还有点印象，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她勾搭上的那个男人是生意人，来寨子里几次瞧上了那丫头。”

　　“您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田咏忙问：“叫什么名字？什么来头？”

　　老汉仔细想了想：“来头还真没人知道，只晓得他来这里是做生意的，听人叫他庄老板，其他的还真不记得了。”

　　庄老板？蒋绥愣了愣，难道真是庄宥或者他的亲戚？

　　“那您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吗？”田咏问。

　　“咬死了，和那丫头一样被咬得血肉模糊。”老汉感慨地道：“人在做，天在看。听说那丫头是有汉子的人了，这两人可不是遭天谴了嘛。”

　　“那您知道庄宥吗？”蒋绥问：“年纪大概二十八九，穿着西装，我今天瞧见他在农家馆里吃饭。”

　　“庄老板啊，我见过几次，财大气粗，好像是F市人。”

　　蒋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F市就是她读书以及现在待着的城市。想了想，她问：“现在的庄宥和当年的庄老板有什么关系吗？”

　　张叔瞧了她一眼：“都姓庄，也许是亲戚也许不认识，谁知道呢，也没人想到这一层，这里过往的商人不少，什么姓没有，就拿庄姓来说，也有好几个。”

　　“张叔，如今的庄老板是从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老张头想了想，迟疑道：“就这几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