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行于野》叶嘉

38、劫后余生

　　当暮延说出香这个字的时候，之前在蒋绥脑海中隐隐约约露出的线头终于被找到。盥洗室中的淡淡的熏香，佘青身上的香，还有酒吧中若有若无却无处不在的香味......
　　似乎从进入酒吧那一刻，她们三人就被香味包围了。

　　“你们一直都在酒吧，只不过魂魄被引进梦境。”暮延没有料到她们三人会来酒吧，更没有料到她们会在酒吧中被算计陷入险境。

　　“香真能引人入梦？”蒋绥茫然地问。她平素不爱读正经书，考试周泡在图书馆中也只喜欢翻看杂七杂八的书，因此瞧过不少神神叨叨的事迹。记忆中有汉武帝用怀梦草与李夫人相会，也深刻记得黄粱一梦的传奇。甚至，还有音声引魂，华胥引，迎神曲。
　　而幽事斋谯的时候，以焚香摄召亡魂也是常事，只是，这些似乎都是传说和迷信吧......

　　“音可引魂，香可渡魄。大千世界，本就是玄妙无数。”暮延淡淡地解释：“人有六感，任一感觉都是至关重要。目可视，耳可闻，鼻可嗅，舌可品，肤可触，灵可觉。嗅觉作为六感之一，与人类身体魂魄自然是息息相关。”

　　“原来真的是做了一场梦。”蒋绥回忆着那一场太过真实的梦境，想起黑裙的佘青，她脸色的表情以及调酒的动作......
　　原来那是一场真实的梦境，转头看了看门口的方向，她知道那里的确有一个画着浓厚蓝色眼影的女孩。
　　梦境与现实最大的差距就在于梦境经不起细究没滋没味，可是刚才的梦打破了这个规则。

　　“说是梦，不如说是魂行。梦不得醒，则魂不归。”暮延说道：“甚至可以说你就是真实地出现在梦境中，魂魄承受的一切都会真实地反应在你身上。”

　　“五名香灵通三界，本就是造梦的绝品。梦境的存在虚幻，可是对于进入梦境的个体来说是真实的。”暮延说着。

　　“五名香？也就是返魂香吧？”蒋绥闭上眼睛，感受着暮延手指在额头按压带来的舒适：“我记得返魂香的功能是让死者复活......如果真有这种香，那么肯定很多人会不计代价地追寻。”

　　“香的调配很重要，不同的配料有不同的效果。大概这也是为什么名称不一样的缘故，让人误以为是同样的东西也不为过。”暮延说到这里，语气凝重：“至于使用......死者复活只是假象，真实的情况是召唤死魂归体。”

　　“挺有意思，能引人入梦，又能召唤死魂归体......”蒋绥微微地笑说着，忽然话语顿住，终于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她迟疑了片刻：“这，难道......”

　　“你也明白了吧。这类香灵通三界，在召唤生魂的同时也能召唤死魂，甚至某些不知道的东西都能唤醒。”暮延神色凝重：“所以这种香不仅难寻，就算偶然得到也鲜少有敢用的。在酒吧中用这种香，召唤进梦中的可不仅仅是生魂。”

　　蒋绥愣在那里，她猛然想起梦境中门外的黑夜，只觉全身发寒，因为后怕的缘故心砰砰地跳着剧烈。
　　虽说人命脆弱无可奈何，可是这次却是一只脚踏在死亡的界线上。那能吞噬亮光的黑暗中，究竟潜伏着什么，不用知道详细，就能肯定那是死亡的召唤。

　　只是，在刚才的梦境中，有人从舞池出来就冲出门去。蒋绥冷不防想起来，忙说道：“梦中有人离开酒吧。我当时也是瞧见他出门，才想出去看看......”
　　蒋绥半晌没听到暮延的答复，便睁开眼睛拨开暮延的手，转头瞧向他。面对暮延复杂的眼，迟疑了片刻，她轻声问：“那个人怎么样了？”

　　暮延看着蒋绥的眼睛，那是一双平淡而冷静的眼，并无出奇之处。大概是因为喜欢，所以这般瞧着都会动心。暮延忍不住伸手将她拥在怀里，轻微地叹了口气：“他只是普通的人类......所以没有任何挣扎就死了。”

　　暮延有些话没有说出来，比如那个人被不知名的东西撕碎在巷子里，血迹遍地，碎肉模糊。不仅是警察法医，就算是他也不确定究竟是什么所为。

　　香能够召唤的不仅是人类的灵魂，还有其他种种。种类之多，他不知道。那是潜伏在黑暗中，有着无穷力量的异类。要知道这世界有着太多黑暗的痕迹，而长久的岁月中遗留的亡者生物更是多不胜数。大概也只有佘青这般唯恐世界不乱，损人不利己的性子才会用五名香。

　　蒋绥靠在暮延怀中，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人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酒吧？”

　　“约晚酒吧与其他酒吧没什么不同，这里的客人当然也有人类。”暮延明白她的想法，纠正道：“城市中也有好几家这类酒吧，平时管得都很严，出事的可能性与普通酒吧的可能性并无太大差别。”

　　“那么这次，应该不是巧合吧。”蒋绥想起佘青意味深长的笑容，微微吐出口气。她也许并不聪明，却并不是瞎子。

　　“的确是佘青。她不仅是调酒师，还是出色的调香师。”暮延转头瞧了人群一眼，没什么表情地说道：“也许不是她亲手而为，纵容或是利用别人总归少不了她的搀和。”

　　蒋绥顺着暮延的视线也看向那个方向，黑裙女人远远地朝她扬扬手中的酒杯，然后消失在人群中。

　　“她到底想做什么？”蒋绥喃喃地问。其实已经不需要暮延回答，佘青做事并不一定出于某个合理的原因。
　　暮延沉默不语，只是抱着怀中的女孩。

　　蒋绥在梦境中耗费了太多精力，此刻放任自己疲倦地伏在暮延怀中闭目养神。暮延垂目瞧着她，眼中带着一抹难见的柔和。

　　半晌，伏在暮延怀里的女孩才轻轻地开口说道：“听说夏榕与佘青做了笔交易，失去力量，那么他还活着吗?”
　　暮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道：“也许陷入沉睡吧。”

　　蒋绥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喃喃道：“陷入？”

　　暮延嗯了一声，语气中也带着淡淡的怒气：“力量被抽空，他的形体消失了。不过，还活着，毕竟本体没有枯死。”
　　蒋绥知道夏榕是一棵百年榕树成精。榕，初生如葛藟缘木，後乃成树，生于南方。枝叶柔脃，榦旣生枝，枝又生根，垂垂如流苏。榕树的生命力足够旺盛，独木能成林。

　　“至于是否能再成形，无法知晓。”暮延说道：“成形的精怪，多是经过漫长岁月，偶然机遇而成。要知道这种事情，就算是我们自身也无法算到。但是，他毕竟还活着。”

　　“那么，我的有生之年想必再也看不到他了吧......”蒋绥苦笑。是的，夏榕还活着，经过漫长的岁月也许还能渐渐地成形，可是那时候她已经不在于世。
　　人类无法经受漫长岁月的侵蚀，生命短暂却不至于那么荒凉，所以夏榕那张漂亮的脸大概再也瞧不到了。
　　蒋绥只觉心中压抑。她何曾不知道佘青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受惩治，甚至怪罪于她都有些冤枉，只是心中难免堵得慌，单纯而漂亮的夏榕，还有被她戏耍的自己，难道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认命了吗？

　　暮延低头看看蒋绥，她眼中泄露出的情绪与往常的淡然截然不同。最终暮延伸手遮住她的眼，感受着手掌下睫毛的微微颤动，什么话都没说。
　　蒋绥瞧不到暮延此刻的表情，却也能猜到他的脸上是一如往常的冷硬漠然。就算暮延对这次的事情心有怒意，却不会去干涉山中精怪的尔虞我诈。更何况，他习惯于弱肉强食......

　　“带我去看看杨鹿和暮月吧？如果按你所说，她们应该也被香味所引......”蒋绥敛去神色中多余的情绪，站起身来淡淡地说道。

　　“他们遇到一些麻烦，不过都解决了。”暮延瞧着蒋绥的神色，反手抓住她的手，引着她通往二楼的路。
　　楼梯是木质的，色泽有些陈旧，这种风格一直延续到二楼的房间。相比一楼的装饰，二楼的房间显得格外简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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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进门，蒋绥就看见暮月正面对墙壁笔直地站着，而杨鹿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似乎还没有醒来。

　　“这是怎么回事？”蒋绥惊讶地走过去，蹲在沙发边瞧着杨鹿。

　　暮月沮丧地解释：“我在和两个小混混打架，杨鹿不知道为什么一头撞上去，被人甩到一边......就晕了。”
　　偷眼小心地瞧瞧暮延，暮月又小声嘀咕：“真的与我无关，我也不知道杨鹿干嘛这么做。”

　　蒋绥摸摸杨鹿的头，瞧她的气色似乎没有什么异样，口中解释着：“杨鹿头硬，跟人打架就喜欢用头撞。”
　　“哦......原来她是想帮忙啊。”暮月恍然大悟：“我还奇怪呢，她干嘛这么想不开。其实不用帮忙啦，如果不是怕惹麻烦，我直接就撕了他们，然后......”
　　“暮月！”暮延近乎于警告地看了眼暮月。

　　暮月将没说完的话咽下去，乖乖地面壁思过。

　　“......”蒋绥笑了笑，有些无奈却并无惊讶。夏榕是山林中经过漫长时光形成的精怪，有着天然而干净的意识。可是就算这样的精怪，在情绪激烈时候也会野性暴露。更何况暮月是枯骨污浊之中生长出来的山魅，天生的戾气更盛。

　　“酒吧的医生来瞧过，说她只是晕倒。”暮延说。

　　蒋绥垂头坐在沙发旁边，摸摸杨鹿的手腕和额头。手下的杨鹿忽然咂咂嘴翻了个身，避开蒋绥的手。

　　“......她睡着了。”蒋绥啼笑皆非。杨鹿大概在一头撞晕过去之后就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情人节的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