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行于野》叶嘉

26、寻人其事

　　蒋绥瞥了一眼坐在那边优雅进餐的两人，自嘲地笑了笑，然后低下头和夏榕一起就餐。
　　夏榕饿了几天，今天终于能够吃到中意的食物，因此有些无所节制，这种行为的直接后果就是当两人走出餐厅的时候，蒋绥的钱包空了，而夏榕的肚子撑了。

　　夏榕走在街道上，看着四周的人类来来往往，有人拿着手机一边走一边大声地吵着，有情侣在街头拥抱亲吻，有人一脸冷漠行色匆匆......
　　这就是李佳兰曾经生活的人类世界吗？夏榕不知道为什么心底会升起一丝丝的惶恐和不安，仿佛雾气一般越来越浓地缠绕着他，让他无从呼吸。
　　夏榕转头看着旁边悠闲散步的蒋绥，有些犹豫地说道：“小蒋妹妹，我有些害怕。”

　　蒋绥转头瞥了一眼漂亮的夏榕，不解地问：“你害怕什么？”
　　“我也不知道。”夏榕揉揉鼻子，郁闷地说道。
　　蒋绥低下头，心中默默想着这大概是所有生物潜意识中对未知的恐惧吧，那埋藏在过去记忆中的事实也许是令人无法接受的残酷......

　　蒋绥心中想着神色却未见波澜，她只是软语宽慰说道:“这很正常嘛，你对人类的世界不熟悉，身边都没有同类，自然会感觉到害怕，这是所有生物的自然反应，就像我待在你们的山中一样，刚开始我也有这种感觉。”

　　“是这样吗？”夏榕想了想觉得也有些道理，他望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忽然想起了当年他似乎还在人类世界上过大学。
　　只是，当年的人类世界是这样子吗？夏榕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当年的情况，记忆中似乎只剩下了那个清纯的女孩子，隔着这么多年的光阴，她依然那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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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寻找一个几十年前的人根本无从下手，更何况夏榕根本提不出一个完整的地址，仅有的一点信息也因为城市的日新月异变得全无用处。
　　两人寻找了两天之后，依然没有发现丝毫线索。夏榕神色沮丧地坐在马路边，咬着奶茶的吸管不说话。
　　蒋绥站在一边，无奈地叹了口气。爱上一个人，在当时不知道，而是在几十年后才醒悟，这可真是个笑话，但是在好笑的同时，却又让人觉得悲怆。
　　那个女孩爱上了夏榕简直是找虐！
　　蒋绥心中想着，抬眼瞧着夏榕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有些为难，真相是残酷的，没有校长暮月他们的同意，她自然不能告诉夏榕真相。何况，夏榕并非人类，心中也没有人类的顾忌，现在瞧着性情温善，谁知道他气急了会不会凶性大发，所以她还是不要多事比较好。

　　如今她能做的也只有陪着夏榕毫无头绪地跑东跑西，并且尽量不要让他知道派出所这种机构的存在。其实，就算去派出所查也查不出来吧，这都多少年了，更何况还是个死人。

　　蒋绥漫不经心地站在夏榕身后吸着奶茶管，眼睛瞧见靴子上站了泥土，便在地上噌了噌。
　　夏榕猛然站了起来，咬咬唇说道：“也许我记错了，我们再去找找。”

　　瞧着夏榕没有丝毫妥协的迹象，蒋绥不由叹了口气，说道：“夏榕，这里是人类世界，不可能在几十年后还留下痕迹等着你寻找，人死魂灭，房屋改建，城市变迁，就连坟墓都被挖了建房造厂了，你去哪里寻找？几十年前我们这里实行的是土葬，你瞧瞧现在的城市中哪里还有当年土葬的坟？”
　　夏榕静静地听着，漂亮的脸上已经失去了鲜活的神色，瞧起来仿佛不是活物一般。蒋绥温和地说道：“大夏哥哥，就算没有人类的地方还可能沧海变桑田呢，何况在人类的地盘......这么多年，她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了，你还是算了吧。”

　　夏榕愣愣地站着，瞧着来来往往的人类，半晌才苦涩地笑了笑：“是啊，你说得没错。”
　　蒋绥吸完奶茶最后一口，将奶茶杯扔到垃圾箱，然后走回夏榕身旁说道：“过去的就忘记吧，你一个人念着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可是我忘不了。”夏榕说道。
　　“也怪我，我当初不应该在你面前问起这些事情。”蒋绥认真地说道：“只是，大夏哥哥，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你如今还想找到什么答案呢？她过得很好还是过得很差？”

　　夏榕脸上浮现出茫然的神色：“我不知道。”
　　“她已经死了啊！就算没有死，你觉得你会爱上一个白发苍苍的人类老太太吗？”蒋绥平静地说道。
　　“我不知道。”夏榕茫然地回答。

　　“是啊，你不知道。”蒋绥看着夏榕，认真地说道：“可是我觉得你不会，你爱她吗？连你自己都不清楚吧？你记住的只是她最美好的年华，可是对于人类来说，美丽只不过区区几年罢了，如今就算她或者你都已经认不出她了。”
　　“我能闻出她的味道。”夏榕说道。
　　蒋绥烦恼地揉揉额：“是了，可是你找到她的坟墓之后呢？看到她的子孙之后呢？难道你就开始安心了？”

　　夏榕呆呆地站在那里，是啊，找她做什么，为什么要找她？
　　他爱她吗？
　　夏榕想着，只觉得脑中迷迷糊糊的，喜欢她什么？
　　当时明明是不爱的吧，要不然为什么会没有丝毫难过地分手了，甚至没有觉得痛苦。他不可能一直生活在城市中，她也不是那种可以受得了山中生活的女孩，何况他根本没有想过他们的以后。
　　是爱，还是不爱呢,......
　　似乎是不爱的，却几十年了也忘不掉。
　　爱还是不爱？

　　脑中乱成一团糟的时候，胸口也开始空落落的难受起来。夏榕捂住了胸口，茫然地说道：“我感觉很难受。”
　　蒋绥静静地看着他要哭不哭的表情，半晌才说道：“大夏哥哥，其实你一直想做的只是忘记她而已。”

　　“我想当年你应该也是这样吧，想到什么的时候就会一意孤行地去做，不会去想想别人的想法也不去想想你心底究竟怎么想的。”蒋绥说到这里，心中忽然有些愤怒，为什么明明有机会的时候不知道去珍惜不知道去爱？！
　　夏榕，父母，孟羡徵，他们都是这样的人！
　　蒋绥望着夏榕，透过他仿佛瞧见了她过往的日子，神色不由冷了几分：“大夏哥哥，不管你爱不爱她，我想她都是个悲剧，而这个悲剧是因为你的自私无知造成的！”

　　夏榕盯着蒋绥，漂亮的眼中忽然升起一丝野性的戾气，不过很快就消失无踪，他低下头向前走去，没有再说话。
　　蒋绥说完之后心底就开始后悔，干嘛将自己的愤怒发泄到夏榕的身上，夏榕应该承受的是李佳兰的恨，而不是她的。再说了，夏榕的感情世界自己又了解多少呢，情如饮水，冷暖自知，自己在这里搀和算什么。

　　蒋绥苦笑一声，快走几步追上夏榕，说道：“大夏哥哥，对不起。”
　　夏榕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展颜笑了笑：“我没有怪你，骂我的人都是为我好，我知道。”

　　“是吗？”蒋绥讪笑，她哪里是为了夏榕好，不过是一时气愤没有控制住罢了。
　　夏榕认真地点点头：“暮月说的，骂我的人是真正为我好的人。”

　　“......”蒋绥琢磨了一会，问道：“这话是在她骂你之后说的吧？”
　　“对啊。”
　　蒋绥了然地点点头，认真地说道：“她说得很正确。”

　　回到家后，夏榕看起来似乎与平常没什么不同。只不过第二天早晨，蒋绥起床打开房门就看见了墙壁上写着粗黑粗黑的四个大字——我先走了！
　　这四个字的震撼与冲击力让她顿在原地，片刻之后，蒋绥拿起钥匙冲出了家门。

　　夏榕的确是消失了，完全无迹可寻，蒋绥怒气冲冲地出去找了两圈没见着人也就只得回家准备粉刷墙壁了。

　　夏榕走后，蒋绥一个人在家过着闭门不出的日子，对于夏榕她想了想之后也就作罢，他对人类世界不熟悉，想来是回山中了。

　　正值正月，蒋绥向来与家人亲戚感情淡薄，因此也不需要出门拜年，于是乐得在家逍遥，准备毕业论文设计之余就窝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
　　这一天，她睡醒后窝在床上，随手拿起床头的几本书，信手翻到的就是李贺的诗词，里面有一句——呼星召鬼歆杯盘，山魅食时人森寒。
　　蒋绥喃喃念了两遍之后，若有所思地卷起书抵着下巴发愣。
　　在城市中生活了几天之后，那些山中的日子就分外地不真实起来，甚至有时候她都怀疑究竟有没有这一段经历。
　　蒋绥从小没有遇到过太过凶险的情况，最凶险的事情大概就是在公交车上遇到小偷，她懵懂地出言提醒之后遭到了小偷的恐吓。也正是因为那次经历才让她开始习武，因为一个女孩子独自生活的确有些危险。
　　可是，去了暮野小学之后，在山中她与死亡一次次地擦肩而过，当时她身在其中害怕之后也就似乎习惯了，回到城市之后想来却觉得难以想象甚至荒谬。
　　真的有暮野小学这种地方吗？太不真实了！

　　“呼星召鬼歆杯盘，山魅食时人森寒。”这一句诗词却让蒋绥想起来很多事情，她能够想起饭桌上他们吃饭的情景，甚至连他们撕咬肉块时候的模样都能够清晰地记得。
　　山中精怪呵......

　　暮野小学正月二十号开学，这么算来，她还有十来天的假期。蒋绥坐在床上想了想，视线从书架上那些财经类的书目上滑过，不由微微茫然。
　　究竟哪些是真实的？
　　山中离奇的生活，还是都市中竞争激烈的生活？
　　所幸蒋绥不是一个喜欢在问题上纠缠的人，她只是想了想也就放到脑后了，不管如何，起码毕业之前要在那里呆着，权当作体验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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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绥的学校对于毕业论文的要求很严格，她也不敢怠慢，忙了几天之后终于将论文初稿发给了导师。
　　乍一松懈下来，蒋绥顿时就开始了浑浑噩噩的睡眠，正睡得朦朦胧胧的时候，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蒋绥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喂了一声，
　　那头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是我。”

　　蒋绥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她坐起身来惊讶地问道：“校长？怎么是您？”
　　暮延在电话那头淡漠地嗯了一声，简短地说：“我在凯萨酒店门口。”
　　凯萨酒店？他竟然还知道城南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