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五章 代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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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垣所说的“一段时日”，便是足足半年时光。
其间，晴雪将前往魔界所需之物转述给襄垣，襄垣极为重视这位兄长，逐亲自动身搜寻。因为屠苏身体不便远行，晴雪便在丰邑暂时住下，与黎继痕比邻而居。
黎继痕因为与晴雪一同经历过复活亲近之人的不易，对晴雪颇为亲近。而林子攸虽然记不清其他人是谁，对于“陌生人”不欲多说，却似乎对晴雪颇有好感，有一日竟然对黎继痕说出“这位姑娘我似乎见过”之语。黎继痕大为惊喜，当下恳请晴雪多多与林子攸接触，说不定能让林子攸“失忆”之症渐渐好转。
晴雪承他之情，自然乐意帮忙。黎继痕偶有外出之时，也愿意让晴雪照看林子攸。
屠苏重生之后，不但暂且失忆，而因失忆之故，情感也似有所缺失，对待旁人十分冷淡疏离，寡言少语，甚至也包括晴雪。
人的记忆虽然储存在天地二魂深处，却需要一点一点抽取识别。晴雪每日便温声细语引导着屠苏慢慢回想往昔之事，而屠苏最初对她甚为冷漠，后来似乎渐渐回想起了一些片段，对晴雪态度也有所好转。
除却失忆以外，屠苏行动举止均与常人无二，不再只是埋在玉横深处的一缕孤魂，或是一具以铸魂石加十余味珍草塑造而成的冰冷躯体，他活生生的站在晴雪面前，会动会说。然而每当晴雪想起襄垣说过“死而复生怎会没有代价”，不免心下不安。
半年过去，不但襄垣找到了帝台璧、五色石、如意木等几样稀世奇珍，屠苏的记忆也在日渐复苏。
他想起了童年身为韩云溪时居住在乌蒙灵谷与亲人为伴，少年时拜入昆仑琼华派紫胤真人门下……也想起了他后来私离昆仑山后，与晴雪等同伴一同旅行之事。
见到屠苏日渐好转，晴雪心中十分欢喜，面对襄垣也极有耐心。襄垣急欲去魔界见兄蚩尤，却被启动阵法所需之物难倒半年之久，不免时常冲晴雪发火，有一次甚至动起手来，幸亏黎继痕赶到，苦求拦下。襄垣虽然性烈如火，却看在季媺的面子上，对她的后人颇为容忍。
冬月初一，风雪漫天。
既是朔日，太阴之力大减，通往魔界入口的封印乃女娲所为，所使秘法源自太阴之力。而晴雪，却恰好是继承了太阴灵力的月神后裔。
于是在集齐几件宝物之后，晴雪将其放在身体四周，布下阵法。此阵名曰万物归元阵，可将太阴之力尽数吸纳于阵中，因而解除封印。而唯有继承太阴灵力的月神后人，立于阵心之中施法，才不会被其后汹涌入阵的太阴之力吞噬，反而可以容纳吸收那股灵力。
如此，待得襄垣进入魔界之后，晴雪便可再次将入口封印起来。然而最后这一件事，却没有必要告诉襄垣了。
襄垣似乎隐有所觉，在晴雪成功解除封印之后，却没有急着踏入通往魔界的隧道，反而转身看向晴雪，冷冷道：“对了，有一件事吾还未曾告诉你。”
晴雪心中一跳，面上却含着和煦微笑道：“什么事？”
“……吾已知道百里屠苏死而复生，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了。”襄垣冷冷一笑，不给晴雪时间反应，当即斩钉截铁地道，“忘记自己心中最珍视的记忆。”
晴雪身躯一震，半晌才失声叫道：“什么？”
襄垣神色漠然：“不是他自认为最重要的，‘失却之阵’会找到他内心中真正最重视的一段记忆，并将与此相关的记忆全部抹消得干干净净。”
晴雪艰难地摇着头，似乎不敢置信：“失却……之阵？”
“吾将此阵命名为失却，便是因为历经此阵重生之人，无一不失却什么。此阵刁钻，失却之事因人而异。若是习武之人，便让他失去毕生所习的武功；若是巧匠能人，便让他失去引以为傲的双手。”
晴雪陡然不寒而栗。
襄垣面无表情，缓缓续言，然而这淡漠的眉目在晴雪眼中，似乎也有了一丝残忍：“人明明一世寿命短暂，入轮回后便将前尘忘得干干净净，却依然想要得到这么多，不想失去这么多。百里屠苏越是性格坚毅、心境干净透彻，失却之阵便越想看到此类人历经痛苦折磨之后，心境是否能依旧清澄如水？即使他不怕痛不怕死，然而既为人，便有情。取走他心中最珍视的记忆……便是惩罚。”
襄垣动了动唇，却没再说下去。
忘记最重要的记忆并不会如何痛苦，最折磨人的，是当他多年后渐渐回想起被遗忘的过去时，那种癫狂若失。越是重情负责之人，便越不能原谅自己的遗忘。
这便是失却之阵的可恶之处，无论是谁，都会有在意的人或事。
“那……”晴雪面色苍白，“他如今记忆渐渐恢复，可是有转圜余地？”
襄垣淡淡道：“是失却之阵将他三魂七魄重聚一处，而天地二魂承载记忆……你说如何？”
“……你为何不早告诉我失却之阵一事？”
“若非见到此时的百里屠苏，吾也不知他会失去什么。何况，”襄垣眼中有一丝淡淡嘲弄，“吾告诉你这一切，你便不会复活他么？”
晴雪语塞。
她心中波涛汹涌，几欲破胸喷薄而出，身子一会冷一会热，脸上神色也是忽白忽青。
“告诉女娲，念在她收容龙渊族人数千年，吾便放过姬轩辕后人，只向伏羲复仇。”襄垣忽又冷冷说道，神色莫测。
晴雪心中一凛，虽不知襄垣是从何时瞧出她的心思，却点头道：“多谢。”
“哼，吾也并未狂妄到自以为可与天下人为敌。”淡淡说完，襄垣已举步走向前方黑雾弥漫、幽深莫测的入口——由人界通往魔界的隧道。
眼见襄垣的身影已消失不见，晴雪方才在掌心中凝聚起灵力，启动万物归元阵，以逆行运转之法，将阵中太阴之力尽数射入魔界入口，重新施展封印。
她虽然人在动，眼神却黯沉无光，举止僵硬，仿佛被牵了线的木偶一般。
做完这一切，眼见封印形成，黑雾缭绕的入口变为寻常的青葱林木，晴雪便又垂下手臂，静静伫立原地，脸色木然。
似乎打击到了一定程度，心中竟是感觉不到伤心悲愤，只剩下一片空空落落的惘然。
良久，晴雪方才轻轻一叹。一个似乎在绝望尽头、已无半点希望之光的叹息。
原以为这一次不用血涂之阵，不会牺牲其他生灵，便不会让苏苏日夜承受煞气封印之苦。
可是，生老病死方是人之常态，逆天而为，不管起因如何，终究还是要付出让人难以承受的代价。
历经失却之阵的苏苏会忘记最重要最珍视的记忆……可苏苏却能回想起与自己相关的一切事迹。
原来……那些与自己相关的记忆，乌蒙灵谷的邀游天下，幽都的赠送泥人……都不是苏苏心中最重要的。
晴雪深深吸了口气，心中惆怅至极，眼眶却干涩得流不出泪水。
可是……苏苏他……到底忘记了什么？
回到丰邑的晴雪，面对黑衣少年冷淡如故的面容，露出一如既往的温暖笑容。她的眼睛明亮湛湛，笑容依旧恍如春风，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苏苏，襄垣的事情已经平安解决了。如今，苏苏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屠苏沉默不语。他双目幽深似夜，望之如博海深渊，似乎在思考，又似乎毫无反应。
晴雪抿抿唇，笑着开口说：“那，我们先回桃花谷……然后，去琴川看看兰生，再去天墉城拜访苏苏的师尊和红玉姐，还有去青龙镇看望延枚他们……或许还能去青丘国……龙绡宫……花满楼……好不好？”晴雪略略转过脸，掩去眼中的泪水，语气依然带着欣喜。“也该让红玉姐他们知道这个好消息了。”
屠苏依旧沉默，却微微点头。
晴雪知道，屠苏这样便是答应了。屠苏虽然渐渐恢复记忆，却不爱说话，比初识之时更甚。而晴雪，已渐渐习惯了这些改变。
当夜，晴雪坐在屋外桑树下，抬头望向暗沉如墨的夜空，静静吞咽着所有的悲伤与难过。
她知道自己在屠苏心中，并不是最重要的……可是，她想陪伴着屠苏，直到屠苏不再需要她，而她，也终于能够实现对父亲的承诺——回到幽都，任职灵女，去神殿侍奉女娲一生。
也许，当年父亲贸然提出让她去做灵女，便是知道那才是她最终的归宿……
晴雪转而望向那轮永远盈满清辉的明月，在泼墨似的天空中如同一盏永不熄灭的灯，无论世事千变依旧明洁莹澈，嘴角渐渐绽出一丝淡淡笑容。
可是，纵使如此，她还是想尝试一下，努力一下，看一看，天命究竟是否不可改变……否则，必然终生后悔。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五章 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