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越苏]天墉秘闻录》枫月夜雪

13、第四章 襄垣

　　“这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黎继痕目光悠远，似乎犹余惊叹。“襄垣现身，我也震惊莫名，甚至起初以为是邪灵假借襄垣之名蛊惑人心。”
　　“然而，在他说出血涂之阵其中秘辛后，我已无怀疑。他知道我是季媺后人，便告诉我如何用另外方法救活子攸——以辟邪之骨塑成凡人身躯，再施展秘法将魂魄融入新生躯体。其中魂魄炼化融存之法，与血涂之阵颇有相似，却因不用活人灵血，便无剑灵天成之威力。”
　　晴雪忍不住轻轻道：“这样……岂非正好？救活一个人，若要以其他人的性命作为代价，总是不对的。”
　　黎继痕点头道：“不错，否则子攸即使重生，也绝不会再与我说上一句话。继筹本想让我趁此以血涂之阵炼出宝剑利器，好向伏羲复仇，可是，子攸是我挚友，岂可利用算计，让他承受魂魄分离之苦？继筹因此与我心生嫌隙，盖因族中已有几十年不曾有人学会铸剑之术了……”
　　黎继痕目光微露黯然道：“继筹觉得我是不肖子孙，自此不愿与我多言半句……可是天帝高高在上，我等凡人想要复仇，谈何容易？人生不过百年，弹指易逝，唯有珍惜眼下，才免得将来后悔。”
　　“珍惜眼下……”晴雪不由得喃喃了一句，心中百感交集。
　　“也罢，闲话到此为止。”黎继痕长长一叹，转而肃容道，“小姑娘，以此秘法重生之后，容颜永远保持生前模样，亦会如同剑灵一般不老不死。当他百年后依然青春年少，你却会渐渐衰老，你……可准备好了？”
　　晴雪一怔，随即点头道：“这没什么关系。”
　　反正……女娲娘娘已经施法，她会如父亲一样，保持如今形貌，直至临死前迅速衰老而亡。可是，黎继痕身为凡人，却与她不一样……
　　晴雪双唇微动，欲言又止。
　　黎继痕倒似明白她所想，微笑道：“你可想问我当年所想？如你一般，只要子攸能复活，这点微末小事算得了什么？”
　　“……”晴雪默然，垂首道，“谢谢你。”
　　“先不必谢我。”黎继痕眉头一皱，“始祖大人一向厌憎外族之人，我也只能帮你见到他而已。”
　　晴雪抬起下颚一笑，笑容和煦明媚：“我明白，这样就够了。”

　　黎继痕取来一个赤金雕花香炉，点燃一柱香，晴雪细细瞧去，见那烟色虽淡如薄雾，却是赤红如血，艳色耀目。不到片刻，只见五色光华一闪，满室绚烂如霞，一名身高丈余、雄壮魁伟的男人背映金光现身于眼前。其形容服色虽与画中远古部族首领无甚差别，身影却漂浮于空，足不着地，显然并非活人。
　　黎继痕以臂横胸，单膝跪地，俯首道：“继痕见过始祖襄垣大人。”
　　“何事召唤于吾？”男人低沉着声音开了口，嗓音雄厚森严，不怒而威。
　　晴雪还来不及反应，襄垣已是双眸一眯，眉间威严逼人，直直看向她：“……为何将非吾族中人带到吾面前？”
　　晴雪顿时心头感到一股剧烈压迫之力，几乎喘不过气来。
　　黎继痕见状忙道：“这位姑娘是女娲族人。她与我一样，也是来求始祖大人施以重生秘法，救活她亲近之人。”
　　“哦？女娲虽与伏羲是兄妹，却与伏羲素来不和。”襄垣面色缓和下来，晴雪压力顿减，拱手拜道：“风晴雪见过襄垣大师。”

　　晴雪三言两语表明欲救屠苏之心，为此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襄垣只是冷冷听着，也不见如何表示。
　　黎继痕见状欲言，襄垣却忽然瞪他一眼，道：“人既已带到，你可退下。”
　　黎继痕只得从命，临走前看了晴雪一眼，目光颇含一丝担忧。晴雪心中虽知襄垣并非善人，断不会像相助黎继痕那样帮助她，却并不畏惧。

　　襄垣面无表情，淡淡道：“你能寻到此处……想必是女娲告诉你一切？”
　　晴雪点头道：“十八年前，女娲娘娘告诉我，雨神商羊预言过，大铸剑师襄垣会在十数载之间重新现世。因此，我一直在寻找襄垣大师的下落。可是，”晴雪微微颦眉，似乎颇不解，“方才黎先生告诉我，二十多年前，襄垣大师却已苏醒过。”
　　“商羊？原来是他。”襄垣冷笑一声，“商羊虽擅长预言，却也擅长置身事外，不该说的话只字不言，是个聪明的。不然，伏羲如何容得下他？二十五年前，吾虽然苏醒，却还无力与伏羲抗争，不会搅得天界大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大约便是商羊的想法罢。”
　　晴雪不觉喃喃道：“原来如此……”
　　襄垣冷冷道：“你虽是女娲族人，不过，女娲与吾既无仇怨也无恩情，吾似乎没有必要出手相助。若是女娲亲自前来，吾说不定还有些兴趣！区区一介凡人，能付出什么代价？”
　　晴雪低头垂默一刻，抬头正色道：“那么，蚩尤的下落呢？”
　　襄垣蓦然双目圆睁，怒发冲冠：“你说什么？”
　　“蚩尤并没有死在逐鹿之野。”晴雪平静地道，“他如今贵为魔界之主，号为魔帝。”
　　女娲娘娘吩咐过她，假如她真的能够遇上襄垣，而襄垣又放不下对伏羲的仇恨，那么无论如何，也要将襄垣引往魔界。这样，天魔两界纵使日后交战，也无法祸及人间无辜百姓。
　　襄垣眯眼，打量着晴雪：“看不出，你二十岁不到，竟是女娲得力手下。”
　　晴雪并没辩解她已经看过春夏秋冬三十五回了，只道：“如何前往魔界，女娲娘娘已告知与我。”
　　襄垣沉吟片刻：“辟邪之骨可遇不可求，当初吾也仅有一段而已。何况，你寻吾多年，他魂魄理应早已入了轮回，如何复活？”
　　晴雪摇头：“他……与旁人不同，死后并不能轮回往生。”她一面缓缓叙述着屠苏“死而复生”的经历，一面从怀中取出玉横，“……苏苏的魂魄，就在里面。”
　　“铸魂石？你竟有此物？”襄垣神色倒是一讶，目中闪烁着暗金光芒，“虽然不如辟邪之骨，倒也未必不能塑成肉身。也罢，容吾细思，你三日后再来。”
　　晴雪一怔，垂眸道：“多谢。”

　　三日后，晴雪与襄垣正式定下交易：以重生屠苏的代价换取进入魔界的方法。襄垣在施法前更冷冷威胁道：“若你只是空口许诺，吾必让你后悔！”晴雪只是淡淡答复：“女娲族人，从不做毁约这样卑鄙的事。”
　　施法过程长达七七四十九日，必须不得有人打扰，否则前功尽弃。对此，晴雪自告奋勇，愿意守卫襄垣身旁。
　　襄垣更说了，以铸魂石塑造成肉身，用以储存魂魄，虽然与使用辟邪之骨大致相同，但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更不能保证，重生后的屠苏，不会记忆错乱或失去人性。
　　“你以为，死而复生之法会没有代价么？逆天而行，自然要承受天道的惩戒！”
　　襄垣冷嘲着，目光却似乎闪过一丝不明情绪。

　　施法前夕，晴雪见到了黎继痕，与他口中的“子攸”。
　　林子攸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面容，身形瘦长，举止行动果然与凡人无甚差别，温文尔雅，如翩翩君子。
　　“这位是风姑娘，她跟我一样，也想救活亲近之人。”黎继痕介绍道。
　　林子攸朝晴雪瞧去，微微一笑仿佛招呼，目光却黯淡无神。
　　黎继痕苦笑一声，叹道：“子攸重生后，除了我，永远看不清其他人的模样，记不清其他人是谁。纵使今日相识，明日晨出，又会忘记一切。”
　　晴雪一怔，安慰道：“可他还记得你，不是吗？”
　　黎继痕目光转向林子攸，叹道：“但愿我能多陪他几年。等我寿终，他便真是孤独一人了。”

　　重生阵法中心平躺着一具黑衣少年躯体，容颜冷冽俊美，双颊却无一丝生气。襄垣站在少年身后，神色平静，掌心里托着玉横，也不见如何动作，霎时间少年全身却被淡淡的白色光晕笼罩住。
　　阵法之外，晴雪静静注视着，不动如山。
　　四十九日后，午时三刻，一缕柔暖阳光照射在少年的脸上，仿佛为那苍白容颜薄添一丝血色，骤然间，少年睁开双眼，墨黑如玉的眸子闪过明亮光芒。
　　晴雪仿佛不敢置信般，呆了一下才唤出声，语调不觉哽咽：“苏苏……你……醒了……”
　　少年举止却似十分迟钝，缓慢地坐起身来，伸手抚上额头，片刻后才瞧向晴雪，眼神混沌迷茫。
　　“……你是谁？”
　　晴雪身子一颤，不禁退后几步：“苏苏……你不记得我了？”
　　“苏苏……？”少年目光清澈透底，神情如白纸一般空白无色，仿佛确认似的低喃道，“这是我的名字？”
　　晴雪转头质问襄垣道：“他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少了什么魂魄？”
　　襄垣漠然道：“命魂无陨，七魄亦定，天地二魂业已归位，三魂七魄无一失之。只不过天地二魂承载记忆，虽已归位，但历经离合，读取记忆怕是尚需一段时日。你若心急，不妨对他多提些往昔之事，助他早日恢复记忆。”
　　“原来如此……”晴雪低喃道，转身走到少年面前，半蹲下，露出宛若和煦春风一般的笑容道：“苏苏，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你叫百里……”晴雪眸中微带水光，深深吸了口气。
　　“……屠苏。”
　　晴雪愕然抬起头来，只见黑衣少年眉头微皱，脸上渐渐有了一丝昔日坚毅沉着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