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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章 自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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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风凛凛的铁骑,黑压压地一片,立在杜沦河不远的小丘上,仿佛天际也跟着渲染上了黑色的浓云。望着狂风中的黑暗,杜沦河边的精灵族们都红了眼睛。
老一辈的精灵都咬牙切齿地想起,200年前那个叫人震颤的冬天,天空的绯色和大地的杀戮连成一片,仇恨和血腥叫多少精灵丧失了家园,又丧失了自由。
桑•让德冷着眼睛望着对岸的一切,虽然知道有精灵结界守护,但是如果魔族真的借此动乱,却不能不防。远远的能够看见魔族正在趋赶的人群,难以遮掩的银色的头发连同滚滚沙尘暴露在骄阳之下。他冷漠的眼瞳有了一些不忍,不禁望向一旁负责镇守的老将军拉凯鲁。他也记得在方才的会议上,拉凯鲁咬着牙沉声说不允许魔族踏上精灵河的东岸。但是不出动军队护送难民回返,不是间接让难民受到魔族铁蹄的折辱吗?
河西的天空,已经不再是精灵族的天空了,然而200年来,精灵不曾忘记那片天空的绚烂。许多精灵念念不忘却难以振作,仇恨延续却不能兴起民族的希望,哪里才是流离失所的人的家呢?是束缚还是家呢.
黑幽的铁骑突然有了响动,像洪水一般让出了一条大道,一支轻骑纵马而来。拉凯鲁的眼睛明亮了起来,他碧蓝的眼睛露出难以压抑的凶光,狠狠地盯着敌人的首领,那魔鬼的儿子,什么魔之子的身影。魔族居然是自己的皇子亲自带领,恐怕这一次和料想的一样,是战争爆发的借口。
对于拉凯鲁将军的设想,未尝不是道理,但是对于艾特来说,他只是一心想平息冲突,短时间内不再和精灵族起纷争,就算是黑暗前的阳光吧,就算是拖延一点时间吧,就算是,为了她吧。
艾特黑色的眼眸盯着骚动的精灵难民,旁边的侍从刚要举起令旗,他一手拦住了。“情况如何,席巴将军?”纵马到跟前的席巴眼里流露出杀戮的快意:“难民根本不愿意再渡黑河。依属下看,还不如将他们俘虏或是集体处死,给精灵们一个下马威。料他们也不敢冲过来。”
“处死?那战争不是一瞬间就爆发?!”艾特眯着眼睛,露出少有的冷酷和邪魅。
席巴奇怪地应着,真是莫名其妙,从来不见这位少主仁慈过,西北叛乱的时候,别说精灵族的难民了,就是各族遗留的人口也照单全杀,现在听口气,竟是要和难民较劲,存心放他们一马了。
“龙族和神族的使节都封锁消息了?”艾特沉思着解决的办法。
“龙族二皇子已经回风之大陆了,神族使节一直停留在冥之大陆南边的边境,也不会有问题。”席巴回答着。
一个灰色影子脱离了骚动的难民群,向着轻骑兵奔来,是一个精灵族的女孩,大概还不到40岁,眼中满是空洞的惊恐脸色惨白,仿佛是沉浸在血一样的回忆里。难民群中有人大叫着:“沙西亚!”即刻有一位老人也冲了出来,却被魔族的士兵及时拦住了。
艾特阻止了拦截的士兵,反而侧马到了女孩面前。她的身影像极了在皇演之宫中血泊里的女孩,叫艾特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些都是她的族人啊,他暗暗想着。
“殿下!殿下!让我们留下吧!这是爷爷一辈子生存的土地,只有在这片土地上,才有我们自由的天,殿下!”女孩望着战魂马上的华服男子,虽然害怕周围的铁骑,却并不惧怕这有着黑色眼眸的魔族,她记得有一个美丽的黑眸少女,曾经留给了爷爷许多首饰,要他们尽快离开,她那幼小的心灵不禁这样认定:只要是黑眸的魔族,都并不那么可怕。
“那不可能,精灵。”沙西亚失望了,冰冷的话语打碎了她心中的妄想。她觉得自己真是傻,魔族怎么可能有血性呢?每一个都是噬血如命的恶魔,怎么会有仁慈的心来拯救他们呢?可是……希望不能放弃啊……她咬着牙,猛地从褴褛的衣服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席巴大惊,抽出剑向沙西亚刺去。
柔柔的一声响动,精灵的女孩带着吃惊和愤怒倒在地上,她倒下的血溅着土黄色的大地,也像山岳倒塌一样,震塌了每一个精灵族士兵心灵上最后的防线。难民群里响起了一声凄惨的嚎叫。
“魔族杀了求情的幼女!魔族杀了手无寸铁的精灵的女儿!”在精灵河最前排的士兵振臂高呼起来,几个精灵族的勇士再也忍不住了,纵身跳入急流的杜沦河里,急着要踏入魔族的土地拼命。许多士兵响应着不顾军令冲了下去。场面顿时大乱,拉凯鲁将军狠狠拉着马,带着亲卫队奔到河边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混乱的士兵,想起了民族的四分五裂,每个人心灵的伤疤被无情地揭开。有多少像沙西亚一样稚弱的少女,被魔族蹂躏在脚下,那是他们的女儿,那是精灵的女儿啊!
席巴兴奋地望着渡河而来的精灵军队,一挥手,命令第一批士兵冲下去应战。艾特翻身下马,走近沙西亚,望着她握紧的手。他不清楚她究竟有什么意图,但是哪怕对自己构成一点点威胁,都是自己所不允许的。但是女孩白皙的脸孔又不禁叫他哀伤又愤怒,任着自己的心里矛盾的交战,他掰开了女孩的手。
小小的手里,有一束陨星草。被揉得发皱,仍然看得出编织的痕迹,是一条用陨星草编织的手链,精细地穿着不值钱的红色小珠,在最中间,有一个银白色金属的套环,大概是从哪里拣来的戒指改造的。上边歪扭地刻着精灵族的字句。
艾特捏紧了他的手,跟在加也身边,他也多少明白一些精灵族的文字。
那拣来的戒指上,刻着两个字。自由。
女孩要交给他的,是她珍藏的宝物吗?是她在梦里也珍惜着的东西吗?幼稚的女孩啊,她竟然想用这小小的手链,换来一支人留在魔域的权力。可是,小小的手链,也是她全部的所有了。她渴望着自由,渴望着能在族人的故乡尽情嬉戏的自由。但她得到的是血腥,是痛苦,是死亡。
艾特回过身,对杀意正浓的席巴命令。“叫士兵停下,只防御不进攻。”
“殿……殿下。”席巴犹豫的那一瞬间,黑色铁骑和银色的士兵相交,像天与地不可融合一般,碰撞出了仇恨的花火。烈焰啊,燃烧着双方的瞳仁,无边的仇恨弥漫了黄色的大地。
此时的精灵难民,已经由骚动变为惶恐,早有一部分难民拔腿就往杜沦河边跑去,却遇到了包围在侧的魔族,哀号和喊杀声乱成一片,200年的噩梦眼看就要重演。桑•让德本来焦虑的目光突然悠远了起来,他望着天边淡色的绿荫,喃喃地说道:“来了。”
“什么来了?”随从在侧的辛尼奇怪地看着祭司,也跟着把眼光投向远方。
什么也没有啊。
桑•让德的脸变换了好几次,似乎是沉湎在遥远的回忆里。辛尼正欲把眼睛再次投放到就要爆发全面冲突的大地上,突然天际多了一点猩红。艳红的披风被风鼓得像一片薄云,战魂马上的人影正飞速向冲突的地方冲过来,所到之处,只看见淡茶色和绯红连成一片,模糊却优美的姿态引人神往。
当那红得像天界之火的人影奔近,包括魔族在内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一声声的欢呼像麦浪一般由黑压压的魔族士兵里传来,众人又满怀敬意地让出了一条路。“耀日骑士!耀日骑士!”魔族的士兵思慕地望着绯红色的身影,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那天擂台上和魔之子的对决。魔族对于强者有着崇高的敬意,更何况她还是魔皇的女儿,千年以来惟一参加过皇演试炼的魔之女啊!
艾特上了马,略带痛苦地望着远处的绯红。她终究还是来了,不管自己如何阻止,她还是立在了眼前。
奔驰着的正是加也。连日以来的奔波,叫她的眼睛透着无力和疲惫,却遮掩不住眼中闪烁着的东西,此时的一颗心,惶恐地跳动着。那些精灵的难民们,那些对自己过去的首都如此眷恋的人们,那些被仇恨所迫害流离失所的人们!她知道自己什么不能做,她的身份,她的过去叫她只能扯下身上的所有来接济帮助他们。但是不能允许任何人伤害这些寻找着自由和梦想的人们,这些被残害被剥夺了希望的人们啊!
至少,让她尽最后一份力量,作为曾经的精灵族,为精灵们让出一条安全的道路吧!心中狂吼着,身体里的每一滴血叫嚣着,加也的手开始颤抖。她并没有向艾特所在的中心奔去,而是转过马头向正在冲突和彷徨着的难民冲了过去。
当一个魔兵的利仞正挥向无助的老人时,当的一声响动,却像是天地间唯一的响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茶色的头发披在绯红的披风之后,黑色的眼睛闪烁着耀人的光辉。加也银色的宝剑挡住了魔兵的利仞,示意他停止动作。
她猛地转过身来,对着惶恐惊讶,此时全都动弹不得的难民高声叫道:“精灵族的后裔们!自由的土地属于每一个人,但是不要盲目地追随遥远的妄想,而应该向着各自希望的目标前进!总有一天,你们会堂堂正正踏入这土地,作为和平的象征,作为相邻的友邦!”她的声音回荡在天与地之间,游走在赤色大地之上。
所有人,山丘上的艾特、席巴,对岸的精灵族,都听见了这句话,但所有人都摇了摇头。眼前美丽的少女把仇恨想象得太过简单,真能和平,怎会有200年来的痛苦,怎会有如今血腥的场面?但是少女清脆的声音,传到众人耳中,却无比的舒服,使人安宁,使人情不自禁地想去相信,谬想着那一天,或许能够来临吧?
“跟我来!”少女想拉起刚才救下的精灵族老人,老人惶恐地看着她的黑眸,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加也叹了一口气,纵马奔向了河边。
犹豫着,有几人冲出了难民的队伍,追随着少女绯红色的披风。他们都还记得那个闹市的早晨,灰色衣服里透出的柔和的眼眸,留下的贵重物品。少女纯洁无暇的坚定着脸,叫人想要追随,仿佛自己是跟着一个伟大的希望,一颗能够照亮茫茫黑夜的星星一样。
没等正冲突着的双方反应过来,绯红色的少女领着精灵难民在杜沦河边伫立。河水湍急,青壮年或许不难,但是难民中不乏老人和孩子,怎么渡得过去。
加也深吸了一口气,脑海的意念表达为嘴里轻轻的吟唱,像是最古老的乐章,不为任何人所识记。河水渐渐变得光亮,由混沌变得澄清。少女的额头泛出柔和的光辉,全身逸出了银色的丝缕。“伟大的水之精灵,恳请您听取珐殒的召唤,褪去您凶狠的外表,带来安定和平安。魔之使者,请求您以伟大的意志,保护无助的平民,安全抵达对岸……”
难民们先是惊奇地望着一片光晕中的少女,又望着河面上凝结成冰的一座桥梁。许多人跪了下来,对着少女哭泣膜拜。“光之女神!光之女神!”那明亮的黑眸不再像恶魔的诅咒,而比任何的星辰更耀眼美丽。
魔族的士兵骚动起来,只见过耀日骑士傲慢的红色身影的他们,从来没见过如此圣洁的魔之女,虽然使用了黑暗魔法,却没有一丝邪恶的气息萦绕。魔族喜欢光于热,这一点和其他民族所形容得不同。魔族也渴望着光芒,渴望着能够和黑夜完美融合的光芒。每一个人心中除了更加的震惊,也深深地惋惜:“为什么如此美丽而神圣的少女,没有早一点回到魔皇的宫殿呢?”
一时之间,偌大的方圆之地,唯一移动着的只有难民的身影,绯红的少女神情复杂地望着难民们走到杜沦河的东岸,明白那片土地自己再也无法涉足。你们,一心向往过往的自由的人们,总算是有着自己的希望和理想。而我呢?除了迷惑和无奈,上天究竟还留给了我什么?我被紧紧束缚在仇恨当中,这仇恨明明不属于我,为什么要去承受呢?为什么不能逃避呢?
意志崩溃,耗尽了力气的身躯开始不稳,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加也的身体慢慢坠落。这惊呼,竟然还有着精灵族的士兵们,谁也没有办法移开自己的目光,那绯红的少女啊。
靠上的,却是一片温暖的怀抱。
艾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纵马而来。他的眼中满是矛盾和自责,不管了,不管了,内心的煎熬和隐痛,最终在这个人清澈的心面前瓦解了。他一把抱住失去平衡的红影,将头浅埋在淡茶色的头发里。有一种香气轻轻地萦绕,是陨星草的味道吗?艾特手里捏着难民女孩的手链,带着加也慢慢离开了河边。暗红色和绯红的披风纠结在了一起,像是天边落日浅薄的浮云,微微地荡着。
束缚才刚刚纠结,离所谓的自由,愈来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