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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叶平 ...

  •   为了避开悍匪的搜寻,叶凡刻意绕了远路,夜里的山路分外崎岖,好在他熟悉楠山镇的一切,路上才没什么耽搁。平日里只需半个时辰的路途,他却走了一个多时辰。待他摸进镇子,那儿已是一片繁忙的景象——凶悍的匪人们正挨家挨户地踹门,大肆翻找,只差没把地皮给翻过来了。瞧那势头,已快搜到他借宿的那户人家了。

      三步并作两步的赶回了宅子,叶凡趁着房东一家还未被惊醒,溜进了自己的屋子。将少年扔在了铺上,他抱起屋里那口米缸——原本连在一块的米缸被分作了两截,上半部分填满了米,下半部分却是能容下一人的空罐子。

      仔细地将少年安置在罐中,叶凡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放回了米缸。匆匆脱去了衣物,只留下亵衣,他开始蜷在榻上假寐,等着被“惊醒”。

      不过半晌,院子里便响起了一阵蛮横的敲门声,而后一簇簇火把的光亮出现在狭小漆黑的院落之中。叶凡这才起身“大惊失色”地拉开房门——院落里已是一片狼藉,房东一家三口惊惧的躲在角落,任凭匪人们在屋舍里肆意妄为。

      旁若无人的闯进了叶凡的屋子,一名悍匪掀了桌椅,一脚踹翻了床首旁的箱子。好在叶凡的衣物少得可怜,才没摔了出去。他的目光紧随着那匪人,虽带着些讨好的神色,实则提心吊胆,生怕出些微的差错。

      便在此刻,兴许是少年在缸里蜷得累了,换了个姿势,角落的米缸里发出些许响动,让叶凡的心瞬间提至了嗓子眼里。

      “什么声音?”匪人警惕的看向角落里的米缸,手持钢刀,缓缓逼近。

      “老鼠、老鼠。”叶凡陪着笑说道,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这万一要是被搜出来了,他是难逃贼寇之手,房东一户也定然受此牵连,终有些过意不去。

      那匪人这才放松了些,用刀敲了敲米缸的上半部分,而后揭开了盖子。叶凡垂首立在门口,一副恭谨的模样。

      “米缸不放东厨,搁你屋里?”那歹人拾了一撮米,放在鼻底嗅了嗅。

      “爷您有所不知,小的只是寄宿在此,平日米食都是自个儿解决。”他满脸堆笑,只望着那家伙能离米缸远些。

      好在叶凡天生一副老实人的面孔,虽说少了些风流倜傥,可也能消灾免祸,少了许多麻烦。那匪人又检查了一番,始终没能寻到什么破绽,才离开角落,向别处寻去。叶凡的屋子不大,东西也少,不过一会,那匪人毫无收获,方才离屋,与其余人汇合后,才离开了宅子。

      将蛮横的匪爷们送出了门,草草安慰了一番损失惨重的房东,叶凡这才掩了门,顾不得收拾,小心翼翼的将藏在米缸中的少年抱出。他依旧如同初见时一般,不露声色的盯着叶凡。

      “你叫什么名字?”揭开已浸了血渍的黑衣,叶凡细心的检查着他身上的血痕——触目惊心的伤口让叶凡打了个寒颤,红玉容那贼婆娘当真下得狠手,这若是一般人,早疼得哭爹喊娘了。

      良久的沉寂,叶凡方才扬首,对上少年清冷的双眸“不想说?”又沉默了一阵,他算是明白了,不说,便不说吧“我给你烧些热水去,伤口需要清理,在这等会儿。”用厚棉被将他裹好,叶凡才去了厨房。待他烧足了水,天边已隐隐有了些颜色。

      借了房东的浴桶,叶凡花了好一会才将水弄妥——房东只是普通的农户,平日里洁身,都是用了大桶在屋里清洗,叶凡自然也不例外。边招呼少年洗浴,边翻找着干净的衣物“你先洗洗干净,我这就帮你找些穿的。”叶凡自顾自的在箱前忙碌。

      待他取好了衣物,才见着那少年毫无动静,仍旧裹着棉被蜷在榻上,一脸茫然的望向自己。叶凡愣了愣“怎么了?”将衣衫放在少年的膝上“伤口若不清理上药,会溃烂化脓,兴许会要了你的性命。”

      见他不为所动,叶凡以为他伤势过重,行动不便。好心的将他抱至了浴桶边上,拖了张凳子让他坐下“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便是了,这儿没人会欺负你。”

      他看了看叶凡,又看了看被叶凡放在身旁的衣物,拾起衣衫。本以为他是在检查衣物的大小,或是想先换上,可他只是扯弄着无辜的衣物,毫无意义的翻弄着,看了半晌,叶凡只觉这场景异常熟悉——三年前,年仅一岁的房东的儿子,也是时常这么摆弄身边的东西的。

      叶凡开始回忆少年的举止,越想,却越是心寒:木然的神情,呆滞的模样,总是默不作声,毫无反应,如今又如孩童般玩弄着衣物……敢情自己忙活了大半夜,救的竟然是个傻子?!

      “你叫什么名?”

      少年并未抬首,依旧摆弄着手中的玩具。

      “哪里人氏,家中可还有亲人?”叶凡心急如焚的扶住他的双肩,轻晃了晃。他这才再次望向了叶凡。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麼?”少年并未说话,一如既往的沉默。

      叶凡倒吸了一口凉气,松开了紧握住少年肩头的双手。当年自己被禁锢在血染的记忆中时,不过了无生趣,不愿与人交谈,但这少年……怕是没救了吧……

      该死的蒲英,这是做的什么缺德事儿!可不做缺德事儿的那还能是山匪?

      叶凡捂住发疼的额头,原本合计着避避风头,便让少年该回哪回哪去,岂料一时善心,却是作茧自缚,冒着生命危险捡了个大麻烦。瞧着试着将衣衫套上身的少年,叶凡蹙着眉头,左右为难:这少年如今痴傻成疾,即便有家可归,也难有善终,若是留在身边,危险与麻烦自不用说,最大的问题,却是自己的生计都靠弄清堂那点微薄的工钱维持,哪里还供得起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痴儿?

      思索半晌,却始终拿不定主意——总不至于将人送回匪寨去,一了百了吧?可叶凡始终狠不下那个心。

      摸了摸少年柔顺的长发,叶凡的目光紧盯着少年漆黑如夜的瞳,期翼着发现哪怕丁点儿的不同,却未能从那深潭中见着丝毫的波澜。他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再琢磨会儿,水可得凉了。夺过少年手中的衣物,叠好放在一旁,他抱起瘦弱的少年“先给你洗洗干净,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叶凡回身坐下,让少年仰面躺在自己膝上,就着一旁的木盆,开始小心翼翼的替他清洗长发。叶凡这才发现,少年的头发长得骇人,好在他并未闹腾,只是木讷的看着独自忙活的叶凡。瞧着他呆傻的模样,叶凡竟觉得有几分讨人喜欢,幼时自个儿常常想着,能有个弟弟或是妹妹给自己折腾便好了,如今的情形,倒是有些神似。

      叶凡抬手点了点他的鼻尖,发出些微快活的笑声“拜托,我救你出来,不说声谢谢,给个笑容也好吧?”就这么边自说自话,与毫无反应的少年交谈,边细心的挽好他的秀发,用手巾避过少年累累的伤痕,擦洗身子。

      少年的肤色甚是苍白,总让叶凡感到几分怪异。那并非少女或孩童般白嫩水润的肤色,却更似平日里不见光的尸首。

      僵尸?

      叶凡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怎么会冒出如此荒谬的想法?他抑住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收敛心思,再度专注于手中的活。清理殆尽,叶凡取了些药膏为他抹上,替他穿好了衣衫。看着收拾整洁的少年,叶凡满意的颔首,看不出这小子收拾收拾,比初见时还要俊秀不少,只可惜自己的衣衫太过朴素,若是悉心妆点一番……难怪那贼头子不顾红玉容的面子,把人弄了回去。

      十数天里,龙虎寨的人隔三岔五的便在镇子里晃悠,倒不是真为了查人,不过趁火打劫,大肆搜刮了一把。这期间,叶凡也没闲着,托傅焕兴查了查少年的底细,原来这少年并非蒲英强掳了回去,而是真金白银从楠山镇的香荷苑买的。少年的痴傻也并非蒲英所迫,据老鸨交待,那少年被一外地人卖到香荷苑时,就已是这副模样了。至于他的籍贯,出生,姓名,年龄,老鸨一概不知,只因价钱便宜又是上等货色,便买了过来,这不,还没到初夜,便多的是老爷往他身上砸银子,最后让蒲英买了去。

      叶凡这下更没了主意,少年如今成了烫手的山芋,留不得,扔不去。他虽十分听话,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饭桶,只要给他吃的,定然能吃个精光。叶凡看着见底的米缸肉疼,当日自己怎能就这么鬼迷心窍的把这小祖宗给弄回来呢?

      待龙虎寨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叶凡才领着少年离开了宅子。虽说看上去不痛不痒,可叶凡深知,那伤绝然轻不了,好人做到底,即便身上没几个子儿,也还得带他去医馆看看。为了省些铜板,叶凡背着他,徒步去了邻镇——全然当做练功,活动腿脚。

      邻镇离楠山镇并不远,凭叶凡的脚程,只需一个多时辰便到了。那是个并不富裕的小镇子,连龙虎寨也绕道而行,对其视而不见。小镇也因此少了许多滋扰,十分安宁。

      随意寻了间医馆,叶凡将少年领了进去。耐心的看着大夫仔细检查一番,叶凡才开口询问伤情。

      “都是些皮外伤,不打紧,好生上药,过些时候便能痊愈。”那大夫边俯身在桌案上写着药方,边答道。他看上去约莫三、四十岁年纪,慈眉善目,让叶凡觉着舒坦,心里也跟着涌出了个念头——所谓医者仁心,看这大夫穿着,生活也算宽裕,遇到弃儿,总不至于赶人出去,让浑身是伤的少年饿死街头吧?

      “大、大夫,哪有茅房?”叶凡捂住肚子,一脸痛苦的模样。

      “出门,右拐直走。”

      “谢了”叶凡转身急忙跑出了医馆,右拐后便一头扎进无人的小巷,就此遁去,回了楠山镇。

      兴许是心有愧疚,自打回了楠山镇,叶凡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连古卷的事儿,也不是那么热情了。

      “凡儿,”傅焕兴敲了敲身前的桌案“凡儿?!”

      对着窗外发呆许久的叶凡这才回过神来“啊?呃……抱歉,义父……”光顾着担心大夫有没有好好照顾那少年,却忘了傅焕兴还在与自己交代接下来的行动。

      “有心事?”傅焕兴展颜而笑“是瞧上哪家的姑娘了?”

      叶凡尴尬的笑了笑,这哪是姑娘的问题?这压根就是良心谴责!

      傅焕兴见叶凡面露难色,不愿吐露,才转回了正题“刚才为父所说,你可都听进去了?”

      “义父,我……”

      “据洪五的消息,蒲英手上的古卷不知真假,但确有其物,这事儿他连红玉容都瞒着,一个人迁去了凤安县的宅邸。你且往凤安县走一趟,到府乐客栈与黎轩夫妇汇合,赶在月烨下手之前,查清蒲英手中古卷的真假。”

      提到月烨,叶凡便来了精神。此人行踪成谜,十七年来只为古卷玉铃出没“何时出发?”

      “明日一早。你先行回去,好好收拾收拾,得有段日子不能回来了。”

      叶凡的衣物极少,也没什么随身之物,不过一盏茶的时候便收拾好了背囊。闲下来的叶凡不禁又想起了那名被自己弃之不顾的少年,也不知那大夫待他可好,是否也与自己一般,随手将这麻烦扔了,抑或是,与那外地人一样,将他再度卖至青楼?

      越想越是后怕,叶凡抬首看了看天色,这才是午时刚过,时候还早,足以容他在天黑之前回到楠山镇了。思绪中的涟漪渐渐聚成了惊涛骇浪,还犹豫不决的叶凡顿下决心,去看看好了,若是大夫待那少年不错,他也便能安心前往凤安县了。

      匆匆赶到邻镇,他避过路人的视线,攀上屋顶,将大夫的宅子铺子,里里外外寻了个遍,却始终没见着少年的身影。难不成真给卖了?欲哭无泪的叶凡当真后悔,他这哪是救人?分明是一脚把那傻子又踹回了火坑里,还不如不救呢。

      心急如焚的他环顾四周,总算在医馆外冷清的大街上,找着一名卖果子的老妇。他急忙跃下屋顶,刻意放缓了步子,故作随意的行至果摊前。

      “大娘,这苹果怎么卖?”叶凡拾起一只红润的果子,心不在焉的问道。

      “两文钱一斤,三文钱两斤。这可都是才熟的好果子,绝亏不了你,尝尝?”热情的妇人随手拣了枚果子,便准备下刀了。

      “不必,给我称上两斤吧。”商人们的伎俩,叶凡心里瞧得分外明白,若是这小贩下了刀,自己尝了味,多少为了面子,定然得买上一些。只是叶凡没心思与她纠缠。打听消息,总还是得花些本钱的。

      那妇人欣喜的放下小刀,抽出早已准备好的纸袋递给叶凡。能省则省,这是商人的不二法则“唉哟,年轻人就是干脆,咱们这些生意人呐,养家糊口的不容易。”

      装作专心挑选苹果的叶凡,听着妇人的唠叨,磨蹭了好一会。看着将果子扔进称盘里的妇人,叶凡这才开口搭话:“对了,我说大娘,听说前些天,对面的医馆似乎拾了个傻子?”

      “那可不是嘛?”妇人一时来了兴趣,一副无所不知的模样“咱可瞧见了,那傻子长得真俊俏,跟个姑娘似的,可好看了!”

      “哦?过会儿我也去瞧瞧。”

      “别去了,他不在那儿,前天中午就让大夫老婆给扔出来了。”老妇故作神秘的凑近了许多,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听他老婆说,那傻子勾引她丈夫,可你说一傻子能这么干?依咱看,根本就是她男人管不住自个儿,欺负一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年纪的傻子,还倒打一耙,真不害臊。”

      叶凡闻言一愣,想不到那大夫看似衣冠楚楚,竟做出这等不齿之事“赶出来了?那傻子后来上哪去了?”

      “还能上哪去?不知去哪游了一圈,昨天下午又回来了,喏,”老妇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在那儿待着呢,昨夜咱还给了他个苹果,现在可得饿坏了吧,真够可怜的。”

      叶凡扔下三文钱,一把扯过那袋果子,撒腿便向小巷奔去。“诶!小伙子,还少了二两!能再挑个小的!”可他哪里还顾得上苹果,自己做的这叫什么事儿?根本就是造孽!

      转过街角,叶凡才见着靠墙坐着的少年,他蜷在墙角,埋首双膝之间,似乎已经睡熟了。叶凡心里,一味不知名的情绪一闪而过,揉了揉有些酸楚的鼻子,俯身推了推他。看着睡眼惺忪抬首望向自己的他,叶凡脸上浮出些许温和的笑意,取了个苹果放在他眼前,轻声问道“饿不饿?”

      他不假思索的接过了苹果,抱住便啃,看那摸样,当真是饿坏了。叶凡边替他整理凌乱的衣衫,边柔声道:“还有还有,别急,当心噎着了。”摸了摸狼吞虎咽的少年的头“我叫叶凡,树叶的叶,平凡的凡,你以后便是我弟弟了。一生平安……你看,叫叶平好不好?”

      少年并未抬首,叶凡也不在意,背上他,就此离开了小镇。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叶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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