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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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叶家惨案
浓重的夜色下，他匍匐在冰冷的地面上，连呼吸也格外的小心。温润的血液顺着身旁的尸体，蔓延开去，将他的视线染得一片通红。
他用稚嫩的双手抓住一旁早已冰凉的十指，恐惧将“娘亲”二字哽噎在了他喉中，他只能怀揣着不安，竭力克制着不住发抖的身躯。
空洞的银铃伴随着脚步声，在这漆黑的大堂中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的心随着这不规则的律动，不断收缩，几欲崩溃，滚烫的泪水顺着面颊滑进了那滩血水之中，他不敢发出丝毫的声响。
那声音行至耳畔，止住了步子。良久，似毫无发现，方才离去，掩入月色之中。
他又躺了些许时候，确定并无任何危险，才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四处寻找还活着的人。
“辰儿……”漆黑的大堂中，突然传来奄奄一息的呼唤声，将他吓得打了个激灵，这才发现，原来浑身是血的父亲尚存一息。
“爹爹！我……我去找大夫！”正欲转身，他却被一双大手牢牢拉住。
“不……辰儿，来……来不及了……青云剑……带上青云剑离……”话未说完，那双手便松了开去，任凭他如何哭喊，也再无响动。
珙国顺丰七年，顺安茶商叶鹤轩一家惨遭灭门，刺客留名月烨。
第一章初遇
漆黑的夜空被厚重的阴霾覆盖，掩去了皎洁的月色。楠山匪寨的高墙上，燃着映红了木墙的火把。匪寨高墙的四角上，迎风立着八名彪形大汉，均是神色凶悍，腰杆挺得笔直，一双双怒目圆睁，似火眼金睛般扫视着寨外层层叠叠的密林。
便在这夜色之中，叶凡伏在暗处的树梢，一手扶住身前的树枝，一手拿着个硕大的烧饼往嘴里送，埋在黑影中的双目透出些许光芒，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匪寨。
一袭黑衣的他，索然无味地嚼着口中的碎饼，百无聊赖地继续观察着通明的寨子。就这么个破地方也叫[龙虎寨]？真委屈了龙虎这响亮的名头。
龙虎寨，是楠山镇出了名的“特产”，不仅打家劫舍，截取过路商行的财货，还官匪勾结，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搜刮“地头税”，“关税”。商人们若不想隔三岔五便被砸了铺子，还得时常与匪爷们上供纳饷，感恩戴德的奉承上几句。
叶凡发出些微嘲笑声，就这么个地头蛇，就这么几根烂木头的寨子，也好意思自称龙虎寨？也不知他们的脸是长在前面还是后面。
就这么胡乱的想着，时至三更，他将只咬了两口的烧饼塞进了怀里，轻盈一跃，隐去了踪影。此刻，寨墙上满脸横肉的几名匪人，睡的睡，醉的醉，全然没注意，一条转瞬即逝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匪寨之中。
他蹑手蹑脚地在不大的寨中兜了个圈子，众匪爷或醉或欢，或卧或躺，丑态毕露。待他攒够了乐子，才找着了东北角的地牢。
牢房门口，一名抱着酒坛的红衣汉子打着震天的鼾声。叶凡踹了他一脚，却见那匪人顺势倒地，鼾声突顿，双目猛睁，露出布满血丝的瞳孔。叶凡闪身隐入了黑暗之中，悔恨交加，咋就这么多事去踹那醉鬼一脚呢？多此一举，自讨没趣。
谁料那汉子又合了眼，继续震天的“光荣使命”。他这才舒了口气，颇为不满地又踹了那人一脚，这才“正大光明”地向地牢深处行去。
被微弱的烛火映亮的牢堂，只摆着狼籍的酒菜，不见牢监。收敛了方才的随意，叶凡小心翼翼地摸进了右侧的甬道。此一行，只为寻着前来打探消息，却不慎被俘的洪五，是死是活总要有个交代。
不过寻了三四间牢子，牢中便有了别的响动，身后的脚步声突如其来，十分焦急，不过转瞬的功夫，转角处便映出了人影。他钻进一旁虚掩着门的暗牢——此门乃是精铁浇注而成，四周又是密不透风的石墙，可谓铜墙铁壁，如今却成了最好的庇护之所。
本以为牢中无人，方才回身，叶凡却借着门缝里透进的光亮，见着了一名身着华衣，安静坐在角落的少年。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叶凡僵在了原地，提心吊胆的看着慢了半拍，正缓缓回首望向自己的少年。
叶凡这才瞧见那人的模样——他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清俊的眉目恍若丹青，肤如白玉。墨色的长发贴身而下，如缎带一般，泛着些许微光。红色的深衣，以及白底红纹的袍子，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单薄的双肩。
叶凡的心猛然跳快了几分，也不知是因少年的俊颜，还是被人发现的惊恐，半晌，他才发现，少年略显呆滞的瞳里，并未映出自己的身影。
瞎的？他心猛的一沉——可惜了这俊俏的模样了。
门外的脚步声渐近，叶凡轻巧地跃至了门侧，攀在牢顶最为黑暗的一角。
方才稳住身形，果见门被轰然踹开，歪斜在一旁。一名身形婀娜的红衣女子风风火火冲进了暗牢，她双颊染着些红霞，脚步歪斜，酒气冲天。这不是龙虎寨鼎鼎大名的压寨夫人红玉容又是何人？
她才跨进门里，便扬起了手中的长鞭，狠狠落在了少年身上。“啪！”一声巨响吓得叶凡毛骨悚然，一个手软，差点儿摔了下去。听那声响，怕是得抽出条火辣的深痕了。
“小贱人，勾引老娘的男人？看老娘不弄死你！”她运上内力，毫不留情地又抽了他好几下，招招毒辣。
叶凡掩在黑巾下的嘴角扬起一弯弧度。楠山镇谁人不知，龙虎寨的大当家蒲英，就是个窝囊废，当初靠着红玉容的裙带，承了洪老爷子的位置，可龙虎寨那帮地痞，也是阳奉阴违，大都还向着红玉容。蒲英挂着头儿的招牌，除了喝花酒，还真没什么拿得出的本事。如今说这美人儿勾引蒲英？是蒲英看人长得销魂，强掳回来的才对吧？
瞧着红玉容撒了好一会儿的泼，少年却似不痛不痒，镇定自若，不再看她，转而看向身前的碗，旁若无人地以手取食。约莫是蒲英特意交代过的，他的食物很是丰盛。
叶凡微怔了会儿，才回过神来。且不说红玉容下手狠辣，少年的面容竟平静得瞧不出一丝波澜，就说眼睛那回事儿，他不是没瞧见自己么？如今怎么就看见那碗了？
红玉容用鞭子打去少年手中的食物，又抽翻了一旁的碗，将食物掀了一地。“老娘的东西喂狗也不喂你！”
又折腾了好一会儿，红玉容方才停手，大口喘息 “不怕疼是吧？老娘总能想到招儿折磨你！小贱人，你给老娘等着！”气急败坏的红玉容折好软鞭，猛地踹了一脚身旁的牢门撒气，这才满面愠色的离开了暗牢。
叶凡松了口气，跃回地面。活动活动僵直的手脚，他缓缓靠近少年，却不慎触动了掩在干草下的锁链，这才发现，少年脚下缚着厚重的脚镣，原本白净的衣服上，被撕开一道道的口子，掩在染红了的白衣下的，是一条条深红色的沟壑，从伤痕上判断，红玉容不是第一次来撒泼了。
叶凡蹲下/身子，仔细查看伤痕，惊得头皮发麻——这样的伤，也能毫无反应？少年面无表情地瞧了他一眼，拾起落在草堆里的食物，张口欲食。他急忙扼住少年纤细的手腕“那东西吃不得。”牢房里时常有鼠虫光顾，地上有多脏自然不言而喻。
“这个给你，虽是咬了两口，但还干净。”想了会儿，他将怀里的大饼塞进了少年手中。又看了叶凡许久，少年才顺从地吃起了干饼。
从叶凡进入这暗牢起，少年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亦未发出任何声响。他从少年平静的双眸里，瞧不出痛苦，恐惧，也瞧不出欢愉，希望。这样的人，他实在是太过熟悉了，胸口闪过一丝痛楚，他抑住将少年带离的冲动，静静退出了暗牢。
一切以大局为重……
他又在牢里寻了些许时候，才找着了此行的目标。与深锁牢中，安然无恙的老面孔交代了几句，他便趁着黎明前的黑幕，偷偷溜出了匪寨，回到了楠山镇。
趴在只垫了一层薄棉的硬板床上，疲累的他很快便坠入了梦乡。恍惚间，阴冷的黑夜里，四散着七零八落的尸体，他抱着青云剑，看着倒在血泊中那张张熟悉的面孔，被惊惧与痛苦紧紧缠绕，几欲窒息。
白日的梦魇总是短暂的，他只睡了一，两个时辰便惊醒了过来，冷汗早已润湿了他的亵服。顿了顿心神，他才起身，换了干净的衣裳。
一边心里犯着嘀咕，一边绘着龙虎寨的简略地图，标注出目标的位置。他已多年未曾梦见过幼时的事儿了，恐怕是暗牢里的人，勾起了他深埋多年的回忆。
匆匆卷好地图，打开房门，叶凡先警惕的看了一眼，果见门前如常的躺着一堆“金元宝”——自他踹了房东那只总对他狂吠不止，虚张声势的恶犬的屁股一脚，房东的儿子便每日入夜之后，在他门前撒上一些恶犬制造的废品示威。
无奈地跨出门去，好心的房东大娘打扫院子时，总会顺道清理，他也便懒得动手了。出了院子，街头热闹的面摊传来阵阵清香，他咽了咽口水，经过摊子时还瞥了眼冒着热气的锅。
还是将事情交代了再说吧。
如此想着，他加快了脚步，向不远处的茶坊走去。茶坊的门面开得宽阔，门上悬着块金漆的匾额“弄清堂”。他大大咧咧地跨进门去。堂里早聚了不少茶客，忙着挑选上好的茶叶。
柜台前忙着招呼客人的掌柜微一抬首“这都什么时辰了？叶凡，别仗着老爷好心收留了你，便没了规矩。”
“是是是，劳七叔费心了。”他连连颔首赔罪，掌柜的面色才似缓和了些。
“知道便好，下次可别怪老夫扣你的工钱。快进去吧，老爷等你很久了。”
叶凡急忙溜进了后院——他可不愿再跟毫不知情，而又啰嗦的掌柜耗上几个时辰。转过院中曲折的小径，他行至了弄清堂的后堂。两人高的屋门微掩，房里十分安静。
轻叩了叩房门，叶凡收敛了一脸的随意，跨进门去。
这是间尚算宽敞的书房，房里只置了一张书桌，几件柜子，朴素，却别具一番韵味。一名男子正立在书桌旁，聚精会神地瞧着桌上的画卷。
“义父。”叶凡轻声唤道。那男子这才扬首，原本微蹙的眉心略舒展开来，换上了一脸的喜色。他看上去约莫三四十岁年纪，发梢却已染了些雪霜。此人正是弄清堂的当家，傅焕兴。在他的苦心经营之下，原本小小的茶行，如今已垄断了珙国的茶市，再无对手。
“凡儿，”他急步行至叶凡身旁，欣喜地拍了拍叶凡的双肩“洪五可有消息了？”
叶凡颔首，将藏于袖中的地图放在了傅焕兴手心。“三更之后，龙虎寨守备极为松懈，要救出五哥，易如反掌。”
傅焕兴将地图摊在了桌上，匆匆地扫视了一番，才在东北角找着了目标——地牢“洪五的伤势如何？”
“哎……”叶凡一脸的笑意，将傅焕兴准备的药膏扔在桌上“受伤？他在里面好吃好喝好睡，快活得很。咱们啊，都是瞎操心。”看着傅焕兴惊异之色愈重，叶凡笑得越发灿烂“咱五哥运气可好了，贼婆子又跟蒲英闹架，他哪还有心思予五哥颜色？依我看，咱们今晚就能把五哥救出来。”
略思索了一番，傅焕兴才沉声道：“蒲英生性狡猾，此事又与古卷有所牵连，大意不得。”顿了顿，他才继续道：“今夜可先行一试，若是不成，再做打算。”
古卷、古卷……叶凡撇了撇嘴，两百年来不知多少人为它命丧黄泉，若非为了引出月烨，他压根不愿跟它扯上干系。三张古卷一支玉铃，便能获得扭转乾坤，毁天灭地之力？唬小孩的玩意儿，竟也有如此多人信以为真，为之亡命厮杀，真是可笑之至。
“凡儿，累了吧？你先行回去歇息，待为父安排几个人手，日落时分在此汇合。”傅焕兴卷起桌上的地图，置于怀中。
“可、可七叔……”叶凡有些为难，刚进门便差点没了工钱，这要再回去，七叔气跳了脚事小，扣工钱却是关乎生死的大事儿了。
傅焕兴了然一笑“放心去吧，七叔那儿，为父自会交代。”
叶凡这才毕恭毕敬地退出了屋子，穿过嘈杂的大堂向外走去，七叔夹杂着怒火的咒骂声全然被他当做了耳旁风，从身旁呼啸而过。随意打发了五脏庙，他便回了自己狭小的屋舍。困倦来得很是时候，可每当他合上眼，脑海里全是昨夜那少年的模样，那双冷漠的眸子，与记忆深处在镜中映出的双目重叠，挥之不去。
就这么半梦半醒地躺到了日落时分，叶凡才得以解脱，随意拾缀了一番，便如约至了弄清堂——傅焕兴与几名不甚相熟的同伴早已等候多时了。
与叶凡等人交代了晚上的计划，傅焕兴便让人备了酒菜，一众人讨论其中细节直至子时，才换上早已备好的衣衫，向城外不远处的匪寨而去。在寨外的密林中伏了好些时候，待到三更，他们悄然潜入了匪寨之中，在叶凡驾轻就熟的引领下，很快便寻到了洪五。这一路上，叶凡左思右想，终究不忍弃那少年于不顾。
“义父，你们带着五哥先行离开。我……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那不行，小凡，咱们这么一闹，这里可就危险了，什么事非得在这种时候解决？”傅焕兴尚未答话，一旁的洪五便嚷嚷开了。
“凡儿武艺虽平，轻功却甚是了得，这儿没人能拿得住他，咱们先走吧，莫要误了时辰。”傅焕兴又看了看一旁的叶凡“万事小心，保命要紧。”
略颔首，叶凡便疾行而去，沿着记忆中那条狭窄的过道，寻至了暗牢。门，依旧虚掩，只是稍有歪斜。他焦急的推开了沉重的牢门，见着那少年依然在此，心里才稳妥了些。
熟练的用剑将少年的脚镣撬去，叶凡看着望向自己的他，无奈的笑了笑“别担心，我这就带你出去。”并不指望能得到他的回答，叶凡迅速的将他凌乱的外袍褪去，脱去自己黑色的外衫，将他裹了个严实。十指触及之处，皆是冰凉，叶凡怀疑他约莫是冻坏了，就这么任由自己摆布，毫无反抗之意。
准备妥当，叶凡已隐约听到嘈杂混乱的声响，将浑身是伤的少年牢牢抱在怀里，他运足脚力，一溜烟便窜出了地牢。此刻的匪寨里，已是灯火通明，一片混乱，刚出了地牢，数把钢刀便齐刷刷向他挥来。
他小心避过挥舞而来的兵器，向寨墙行去。看着越聚越多，如黑潮般涌来的匪众，叶凡的额头渗出许多汗粒。饶是他一般好脚力，怀里抱着个大活人，也难免迟钝许多，可那少年却不合时宜的抽出手来，搂住了叶凡的脖颈。大惊之下，叶凡差点儿便被削去了手臂，好在身后挥来的钢刀不知何故断做了两截，猛的一退才险险躲了过去。有惊无险的他急忙压低声音警告少年“别乱动！”
好在少年再无动作，叶凡才在混乱的攻势下，接近了墙根，足下轻点，飞身跃出了匪寨。还在暗自庆幸脱离火海，漫天的箭矢却如一道道黑芒般紧追而至，此刻他只恨自己脑后无眼，希望自己别被扎成了刺猬。
不知是老天开眼，还是匪人的技艺不佳，一道道黑影从身旁穿过，却无一命中，他一头扎进了漆黑的树海之中，密集的箭雨亦被挡在了林外。
为逃脱一劫而欣喜不已的叶凡并未发现，伏在他肩头的少年，方才不过轻点了点箭矢，身后疾驰而至的利刃，便变换了方向，擦身而去。
作者有话说第1章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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