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
-
像这样不带随从地在城下町散步,对信广来说是从未尝试过的事。
牵着马缰,再一次确认那个张扬不羁的身影仍好端端地在前面十步范围内招摇过市,信广无奈地叹了口气,却并不想就此追上去。
感觉只要接近信长方圆十米,自己就一定会被那个家伙搅乱步调。信广既不想触怒信长,也不想和他同流合污。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距离。
在那古野城的生活可以说是相当安逸的。没有来自松平和今川的威胁,也不用去思考怎么化解和周边三河城主的积怨,更不用眼看着两万敌军如潮水般向自己袭来,信广每日的生活不过是看看兵书、练练书法、吟吟俳句,惬意得很。
虽然父亲信秀劳师动众地把信广丢给信长处置,但信长事实上并没有想要理睬信广的样子。
在那古野城的信广被以城主长兄应有的身份周到地招待着,城主的家老林秀贞、平手政秀以下诸人也都按照应有的礼仪前来拜会。
负责安排信广起居的是在头一天就见过的河尻与兵卫秀隆。和信广差不多年纪的这位亲随头目不但沉稳,而且非常亲切周到,就连信广想不到的地方,他都恪尽职守地事先注意到了。出自醍醐源氏的这位青年,有着和他出生相配的谈吐和学识,偶尔交谈,信广也不禁对他颇为敬佩和亲近起来。
像与兵卫这样的人,竟然心甘情愿地侍奉信长,让信广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难道神智清明、不易为美色所迷惑如与兵卫者,面对信长也忍不住产生众道的想法?信广忍不住立刻就皱着眉头否定自己一时之间莫名其妙产生的怪异念头——像与兵卫那样的君子,怎么会如此龌龊呢!信广不由为自己一瞬间对与兵卫的怀疑而感到羞耻不已。
呆在那古野城修身养性的信广,和以前一样并没有太多的机会同信长见面。偶尔信长粗暴地啪嗒啪嗒踩着地板从自己的和室面前经过时,他也尽量装成沉迷于书本中,完全听不到外界声音的专注模样。
久而久之,信广也渐渐注意到那古野城的内政完全是由林秀贞、平手政秀以及与兵卫这些人在着手处理。信长就好像一个甩手掌柜似的,整天只知道带着一群若众小姓四处惹是生非、游山玩水。
跟在他屁股后面回来报告的足轻整日里跟流水似的,一会儿禀告说少主纵马踩烂了某家农民田地里的新庄稼,一会儿又上报称少主在林子里和邻城的地痞斗殴差点搞出人命。
面对信长的种种丰功伟绩,就是老成持重如林贞秀也忍不住扯着自己的胡须指天骂地。一群家臣跪地苦心恳求信长不要再恣意妄为的身影,简直是那古野城里每日必然出现的风景!而信长的反应则相当冷淡,搔搔后脑勺,便左耳进右耳出了。
如果只是信长一个人在胡闹也就罢了,偏偏信长刚进门的妻子、美浓蝮蛇斋藤入道道三的女儿归蝶夫人,也一样不是省油的灯。
信长见妻子喜欢男人的玩样,就亲自手把手教归蝶火枪和剑术,还怂恿归蝶和手下的小姓比赛相扑。而归蝶发现信长对辛若舞和十二单有兴趣,便时常关起门来亲自给丈夫涂脂抹粉,而后两人一起换了华丽鲜艳的小袖满城乱跑,以此吓唬家臣从而取乐。
有一次两人在城外田间碰到犬千代的兄长利久,归蝶见利久对女装的信长颇为倾心,便欺骗利久说信长是从美浓前来探望妹妹夫妇的斋藤氏的大公主。
被恋爱冲昏头脑的利久回家后一反谦恭顺从的态度,当即要求父亲向主公信秀恳求许婚,令自己得以迎娶美浓的公主,结果被心思缜密、眼光老道的利昌大骂一顿。
事后,从弟弟犬千代那里听说所谓的“归蝶夫人的姐姐、美浓斋藤氏的公主”其实正是少主信长时,利久羞愤至极,当即拔刀便要自裁,好在被身边的父亲和弟弟劝了下来。
而罪魁祸首的信长在听说这件事后,不但不后悔,还颇为得意地笑骂利久迂腐。
虽说最后在林秀贞和平手政秀联袂罢工的抗议下,信长同意宴请利昌算是安抚,但在信广看来,信长根本就没有哪怕一丁点反省的意思。
事实上,在那之后,他依然我行我素。虽然不再和归蝶凑在一起玩扮装游戏了,却时常跑去城下町的妓院里跟X女唱着“小雨沙沙”之类的艳词小曲,以此为乐。
时常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林秀贞和平手政秀,每当注意到默默窝在房间里看书的信广,就忍不住一阵唏嘘、老泪纵横——为什么少主就是不学好?不是和游女(注一)玩乐,便是仗着武力到处惹是生非。难道少主就不能学学三郎五郎殿下(注二),安分守己地过两天吗?少主不是曾经被熊若宫(注三)夸口称赞过天资过人、无人能及吗?难道真的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教育方针出了问题吗?
两位元老级家臣——尤其林已是侍奉织田家三代的老人——极度忧虑之下,竟异想天开、剑走偏锋,索性把矫正不良少年的期望全部放在了信广身上。
隔壁的大明国有不是有一句颇有哲理的古语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只希望少主能够和三郎五郎殿下多多亲近,从此痛改前非,从而真正地成为继承家督的最佳人选。虽然这样说有点不厚道,但三郎五郎殿下到底是庶出,从一开始便没有继承权,不怕他接近少主后能有什么其他的图谋。
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的两位重臣,完全罔顾当事人的心情,就这么敲定了他们的少主补救计划。
反而与兵卫笑眯眯地在一旁看着两位老人家忙活,暗地里却把两位的图谋一字不差地全盘上报给作为谋划对象的两人听。信广和信长截然不同的反应,让这位据说成熟恭谦、既对主上忠心耿耿又对朋友仁至义尽的正直青年娱乐了很久。
因此,当信长像以往很多次一样自说自话、单枪匹马纵马出城又不告知城内众人自己行踪时,恰好站在城门口的信广不幸立刻被塞了一团马缰在手里也就不是那么奇怪的事了。
面对众人那副“少主就拜托给您了”的信任表情,信广咧了两下嘴角实在是哭笑不得。偏偏眼角余光还能瞄到与兵卫捧着肚子闷笑不已的样子,信广心头的郁闷已经如同常年弥漫在富士山顶的云层那样深厚了。
虽说弟弟到处惹麻烦,作为兄长的他确实也难逃责任,但信广实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同信长有这么亲厚的关系。
乱世之中,哪讲什么兄弟情义,不自相残杀就不错了,还指望着相亲相爱?
然而被父亲不负责任地丢给信长的信广,此刻毕竟还是寄人篱下的身份。父亲信秀也摆明了,之所以把信广丢来那古野城,是为了让信长随意处置,因此信广似乎并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真是个烦人的弟弟啊……
无奈的信广最终认命地放弃挣扎,翻身上马追在信长身后离去。他却不知道自己潇洒矫健的身姿、“兄弟情深”的表现和“深明大义”的态度,已经折服了那古野城上下几百号人。
除却少数如犬千代、久太郎那样并不希望少主改变的顽劣之徒,大多数人都开始天真地认为并且确信,即便是像信长殿下那样顽劣嚣张的人物,也一定能为信广大人所感化。
整个那古野城里,依旧保持着清醒的头脑,虽然没有随波逐流,却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似乎只有与兵卫一个人。
-待续-
[注一] 即X女。
[注二] 信广的通称。
[注三] 即竹之内波太郎,信长年幼时曾在父亲信秀的安排下向他学习过军事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