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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信广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年,信长还只有十五岁。
      当信广狼狈地被父亲扔到地上的时候,容貌端丽的少年正摆正姿势拉开弓瞄准四十步远的靶子,箭在弦上。
      如果忽略信长那一身半裸露出胸膛、花色又极其惹眼的奇装异服的话,为众侍从、小姓们簇拥着的少年那飒爽端正的身姿,一瞬间真的能让人联想起紫式部笔下举世无双的俊美皇子光源氏来。
      大概是因为被打扰了,信长不悦地皱起眉头,不满却沉默地瞪视着背光端坐在马上好整以暇的父亲。
      用这样的视线逼迫身为自己父亲的男人未免太过无礼……即使在因为种种原因和信秀算不上父子情深的信广看来,信长这样的态度也相当不妥。
      似乎和信长杠上了,信秀借着乘马的优势俯视信长,略微上翘的嘴唇表示他的心情显然相当地好。
      事实上,如果有人问起信长那种目中无人、唯我独尊的臭脾气来自于谁,十个织田家的家臣里一定有九个会偷偷指着信秀的鼻子告诉那个好奇心过剩的家伙什么叫做“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信秀之所以会格外宠爱嫡长子信长,并非没有道理。信长不但俊美,性格、脾气甚至爱好的东西也和信秀如出一辙。
      宛如分身般的可爱儿子,让人怎么忍心不去百般疼爱?
      相比信长,母亲既是出身贫寒的妾氏、又早早过世的信广根本不觉得自己是信秀的儿子。
      父亲除了在信广元服后给了他一座安祥城外,从未正眼看过他一次。而那座仿佛是恩赐的安祥城,也作为父亲和今川氏争夺的仇恨象征,给信广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
      有着“尾张之虎”称号的信秀在和今川的争斗中夺下安祥城后,便把整座城池丢给了还从未有机会上过战场的信广。自觉尽到人父义务拍拍屁股走人的父亲,从没有想过自己留给信广的兵力是否足以抵御今川的逆袭。
      几年来信广绞尽脑汁,不但亲自鼓励城池周围的百姓务农,还尽量用谦逊却不失尊严的态度软化周边的三河城主们(注一)。然而信广的势单力薄仍旧在这次太原雪斋(注二)西进的侵略中一览无余。
      尽管信广和麾下武将奋力抗争,数次击退朝比奈泰秀(注三),却在迟迟等不到援救的情况下,被冈部元信(注四)削弱地毫无余力来抵抗之后长驱直入的雪斋本队。
      眼看着安祥城就要陷落的信广本着武士的矜持和尊严正要切腹,却被如潮水般冲入本阵的雪斋部下虏获,极其不名誉地成为了今川家的人质。
      与其这样,还不如死了干净。信广一度真的这么想过。作为争斗双方的织田和今川,对于人质并不会手软。何况信广也不愿意成为今川的筹码,尽管对于父亲信秀来说自己到底有多少价值,信广自己也说不清楚。一个庶出的不常见面的儿子,也许根本连筹码都算不上吧。
      然而,出乎信广意料的是,父亲竟然同意了今川氏交换人质的条件,以交付松平竹千代(注五)的代价换回了自己。要知道,松平竹千代就相当于三河冈崎城以下所有归属于松平广忠(注六)的势力外加水野忠政(注七)的号召力!信广简直要受宠若惊了。
      只是,回到父亲身边的信广并没有被松绑,而是突然地被信秀丢到马上,连一刻休息也没有,亲自押送到了弟弟信长所在的那古野城。
      因为姿势的关系在马背上被颠得一塌糊涂的信广,还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被父亲丢下马来,狼狈地摔在地上。
      扑腾起来的黄土的尘埃呛得信广不住地咳嗽,这成了信长与父亲信秀视线交战中颇煞风景的唯一背景音。
      “有何贵干?”
      良久,似乎脾气更坏的信长率先丢掉了手上的弓箭,用相当糟糕的口吻质问起父亲。
      似乎是被信长的不悦取悦了般,信秀大笑着下马,一把揽过信长的肩膀,不顾后者粗鲁无比的反抗笑眯眯地将少年摁在自己怀里。
      “这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吗?难道你已经忘记了?吉法师(注八)。”
      连相扑技都用上了才终于从父亲的魔爪里挣脱出来的信长撇嘴“切”了一声,这才把视线转到信广身上。
      沐浴在来自仆从、小姓们毫不掩饰的好奇目光里,已经颇感难堪的信广,却在望进信长那双绝对和实际年龄绝对不符的墨色眼眸里时,忍不住微微一颤。
      虽然和信长这个弟弟并非初见,信广对信长却并不熟悉。
      早在六岁的时候,信长就接受信秀的安排,成为了那古野城的城主。同时,原来的城主信秀却举家搬迁到了新建的古渡城。
      连发迹的源头、十多年争权夺利的老本那古野城都肯让出来给信长,可见信秀对信长的喜爱实在是达到了一个极端。
      在那古野城长大的信长,和其他兄弟姐妹可以说是几年见不上一次面。偶尔的家族聚会,也因为有信秀的主持,而无法兄弟姐妹之间好好说话。
      久而久之,信长成为了信秀最孤独的儿子。
      身边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兄弟,有的只是家臣、亲随、小姓和侍女,同任何人都算不上亲近的信长。
      这样的信长看着信广的眼神,寒冷得让信广觉得自己仿佛正在严冬的琵琶湖里泅水一样难受。
      “竹千代,是因为兄长大人而被父亲强行带走的。”信长毫无感情地露出一个残酷的顽童般的笑容,似乎很体贴地解释给信广听,“虽然是个一无是处什么都不会的家伙,竹千代作为我的仆从却尽心尽力地侍奉了两年。一旦他不在身边,我还真是不习惯。对吧,与兵卫(注九)?”
      “是。”信长身后,一个身材高挑、面向儒雅、大概和信广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人上前一步,先是向信长微微鞠躬,而后才十分有礼地向信广解说,“竹千代大人虽然最初是作为人质由田原城城主户田大人(注十)亲自护送来那古野城的,却在这几年中和信长大人建立了非常深厚的感情。本来,信长大人就非常不赞同将竹千代大人送回今川氏,却因为交换的对象是信广大人,最终不得不妥协接受。但是,竹千代大人走后,颇为寂寞的信长大人难以振作,因此……”
      “真是任性啊。”
      打断与兵卫怎么听都与事实不甚相符的说辞的,是信秀状似无奈实则兴趣不已的叹息。
      只是略一整理,信广就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任性的信长不肯用竹千代交换自己,于是父亲信秀就使了各种手段逼他就范。即使是身为少主的信长,在羽翼未丰的时候和父亲唱反调也是相当无谋的。眼看着实在只能将竹千代交给今川的信长,于是便向父亲提出请求,希望将那个害竹千代离开的罪魁祸首,即信广,交给自己泄愤。而信秀也拗不过信长,最终答应了。
      而这样的一个故事,在那个名叫与兵卫的随从口中,却让人完全听不出任何不和谐的因素。这个人也真是了不起。
      “兄弟和睦,才是尾张之福。”
      信秀笑眯眯地依次看了看信广和信长,不知为什么颇为满意地抚了抚自己的胡须,“你们两个要好好相处啊。”
      留下不负责任的交代,信秀的离去就好像出现时那么突然。
      信长仿佛对父亲腻烦了似的,看也不看后者带着大批长随绝尘而去的背影。
      少年端丽的脸庞突然放大在信广面前,和信广有些相像的眼角、鼻梁和嘴唇,在信长的脸上却以另外一种凌厉张扬却不失端美的风情排列组合。深黑色的眼眸,幽深地看不到底。
      仅仅是被对方注视着,信广就怪异地产生出一种呼吸不畅的错觉。
      “欢迎来到那古野城。”
      少年的嘴角荡漾出美丽的弧度,令信广的胸口不禁一窒。
      这种说不出是诱惑还是危险的笑容,宛如恶鬼作恶前的得意神态。
      信长无视信广的忡怔,绮丽的嘴唇只是如同慢镜头般翕动,一字一句地自说自话。
      “兄长大人。”

      -待续-

      [注一] 安祥城位于三河。
      [注二] 太原雪斋是今川义元麾下如同军师般的人物,也曾负责过幼年义元的教育。
      [注三] 太原雪斋麾下武将。
      [注四] 太原雪斋麾下武将。
      [注五] 即日后的德川家康。
      [注六] 家康的父亲。
      [注七] 家康的外公。
      [注八] 信长的乳名。
      [注九] 也称与四郎,即河尻秀隆,是信长的亲信。
      [注十] 家康的父亲、冈崎城城主松平广忠与尾张的织田信秀作战,为得到骏河今川义元的援助,将四岁的竹千代给今川氏做人质,但中途被田原城的户田康光所夺。户田为了依附信秀,后将竹千代送给织田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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