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瞥之恋》水川

50、遗忘唤奈何

　　临月时候，我让阿秋早早在膳房布置了菜点，自己则在屋中打扮停当。美智回来禀说，厩户马上就到。我屏退众人，独留下阿秋在门外守候。伸手拿起细瓷做的酒壶，往酒碟里倒了些，障子恰被来人推开。“殿下，快过来。”
　　厩户一下冲到我的面前，紧张看道：“听说你哪里不舒服吗？”
　　我起身让座：“呵呵……不是。今天忽然很想让您尝一下妾身去年酿造的桂花酒，又害怕您不来，所以让美智编谎骗您的。”
　　他蹙眉：“这等事说了我定会来，万不该拿身体来作诅。”我笑着端起酒碟，捧到他的面前。他故作深沉道：“见你这次献酒有功，将功补过，下次不可再犯。”
　　“是。”我嗤笑。
　　举盏小酌，酒醉深迷。他略带绯红的脸笑嘻嘻地盯着我看，却伸手轻抚我的肚子：“让我听听孩子说话吧。”他倾身贴在我的肚子上。我的笑里不知是欢喜还是哀愁。
　　曼安走的时候，对我说道：“娘娘，我们一起五个夜里，他从来都不曾碰过我，甚至手都没有挨过……请珍惜殿下对您的深情。”

　　如果，爱是有偿的，那这便是我该得到的；如果，爱是无偿的，那我又该拿什么来还你？
　　我在帮助别人背叛你，可你却拿真心来待我。我深深地叹了口气，轻轻地吻上他的头发：“殿下，就让蝴蝶自由飞去吧。”

　　皇宫每日的鲜菜都由膳房去统一选购，截止寅时便要把所有的蔬菜送到宫里来。每个菜农都是常年向宫里送卖，故身上都有出入禁的宫牌。这日，天还没亮。众人便见泽明宫的美智带着两个内侍到了门口，从一个老农手里接了一筐菜，随手赏那农人一个银块。膳房的老嬷嬷馋道：“美智姑娘不来便罢，一来出手这般阔绰。下次还要菜的话，尽管找小的，我让他们给您送比那还好的。”
　　美智笑道：“山下嬷嬷，您就别拿我取笑了。那银块的多少，我倒是不清楚，随手拿了块而已。如果下次娘娘还想吃的话，我就来找你。”
　　说罢，带着那两人把菜抬到泽明宫，复又回去把老农的菜筐还了。

　　早上很晚才起来。快到午时，刚打发了白发部去午睡，我在书房翻看《胜鬘义疏》。就见纱菜进来，后面跟着美智：“娘娘，太子妃请您去一趟。”
　　“滴”，小指的指甲碰到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我起身拢了拢袷袢，随她走了出去。去了那里，才发现该来的人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我跪下向首座的人行了一礼：“臣妾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
　　“免礼。”厩户立即说道。
　　刀自古沉声：“橘妃可知今日召你前来何故？”
　　“回太子妃的话，臣妾房门不出三步，消息闭塞，并不知。”
　　“此话当真？”刀自古似笑非笑，“可是奇怪。柳曼安与你要好吧。”
　　“是。”
　　“可是她失踪了。”
　　“啊？”我登时惊道，“怎么会？”
　　“哼，怎么会？这话应该问你吧。”她冷笑，“宫人皆说，她见的最后一人便是你。”
　　我蹙眉道：“昨日见她，不过讨教唐国刺绣，并未见她神色不对啊。如此，怎就与臣妾扯上关系。”
　　“看你狡辩到何时？带上来。”殿门外，两个内侍提着一个浑身颤抖的老人，脸色乌青，着实被吓呆的模样。刀自古走上前去，指着我问道，“说，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老人小心地看了看我，便摇了摇头：“不曾。”却指着我背后的美智说道，“我见过这位姑娘，她还赏了小的块银。”
　　刀自古一听笑道：“那就是了。阿秋在何处？”
　　“是。”阿秋跪在我的身后。
　　“本宫现在问你，只需答是或不是。”她顿了顿接着道，“如果没猜错的话，你以前不是宫里人。”
　　“是。”
　　我纳闷，她这是何意，若说柳曼安的失踪也与阿秋以前的经历无关啊。却听刀自古续道：“曾经是小野大人府上的总管久美子的侍婢吧。”
　　“是。”
　　“然后被橘妃接近了宫来。可是久美子在你进宫之前便已经亡故了。”
　　“是。”阿秋的声音带有一丝颤动。
　　我心里疑惑，即看见她从千晶手上的托盘里丢下一件锦衣。“作为贴身侍女，你可好生看看，这是你旧主的衣物吗？”
　　阿秋上前，双手捧起细看，半晌道：“是。”
　　刀自古越加得意，把衣服扯到我的眼前说道：“橘妃看看，这应该是你的手迹吧。”我不解地展开一看，竟真是我以前的帮七海绣的那件，挂破的纹路还隐隐略见。“呵呵……认出来了吧。如果还记不起来，府中有个叫七海的可以帮你啊。”
　　“却是。”我心里不妙，这陈年往事，她竟能翻找出来，可见早就开始搜集证据了。
　　“绣工不错啊。”她说道，“一位故人想见你，我也不好阻拦。带上来！”
　　一身青色装束的年轻妇人逶迤而来，神色淡淡，倒不见慌张。我惊讶，两年不见，千代漂亮了许多，气质更像一个贵妇。见我看她，脸上露出些许厌恶，撇过脸去也不看我。想起以前，虽不是多么熟络，但也不至这般生熟的。“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妃。”
　　“嗯。”刀自古点头，“小野夫人近来可好？”
　　“托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福，臣妾无恙。”
　　“废话不多讲，你就来把你对本宫说的，原封不动地讲给大家听一遍吧。”
　　千代竟是小野最后娶的夫人？倒是不错，她原先就是喜欢小野的，遂了愿的女人可算是幸福。可是……她当初作为阿秋的帮手，定是知道许多的秘密，天呐！我只觉背心处冒了些许寒意，直窜到脑顶。
　　“是。臣妾原先……”
　　“小野夫人，您不会忘了奴婢吧？奴婢好歹……”
　　“闭嘴！”刀自古怒斥，“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阿秋立马止住。千代若无其事地看向我们：“臣妾以前便是阿秋的侍婢，帮着她做了很多事情。甚至杀人……”她突然笑出声，“久美子夫人之所以早亡，便是托橘妃娘娘的福了。”
　　“是吗？”我笑道，“空口无凭，你这么说，大家就会相信？”
　　“橘妃不是心虚了吧？”刀自古止不住笑意，“你埋怨久美子对你屡屡刁难，杀掉与你关系最好的侍女和子。于是，你利用小野大人的宠信来做自己的事。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你遇到了殿下，又开始故技重施，取得殿下的青睐，殿下就把你接进了宫。你的野心进一步膨胀，居然得以让殿下纳你为妃……”
　　厩户冷哼：“依你之见，本宫贪欲女色？”
　　推古立马跪下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殿下勿要见怪。”她看了看我们，接着道，“有了权力的橘妃，便肆无忌惮地除掉了旧仇久美子。那日见天皇赏赐容貌艳丽的曼安，便一直刻意靠近，以图信任，然后趁其不备对她下手，除之而后快。所以，橘妃的绣功已是这般好，那天根本不是讨教作绣，而是……”
　　“呵呵呵……”我止不住地笑出了声，讥道，“太子妃的推论可真是有趣的紧，可惜身为女子，不能作判官了。如果，所有推断都能成为呈堂证供的话……”我摇头，“不知道要死多少无辜的人。”
　　“天皇赏赐的人，你也敢动手。死到临头，还在狡辩！”她仰头望向厩户，“人证物证俱在，殿下该不会徇私枉法吧？”
　　此话把法都搬了出来，真是要置我于死地才快啊。我看见一脸阴霾的厩户并不说话，遂轻笑道：“臣妾还是那句话，不是臣妾做的，臣妾绝不敢揽罪。难道太子妃要给臣妾动用刑具？”我捧着自己的肚子，“这里可是皇室的血脉，太子妃是不是要担待些？”我不知道厩户是否相信那些事情，但每一种可能都会对我造成危害。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殿下，以后大家都那般做，规矩岂不乱套了？”刀自古仍然据理力争。
　　“带下去，泽明宫禁足。事情没查清楚之前，谁也不准泄露半点。否则，斩！”厩户阴沉说罢，拂袖而去。刀自古恨恨瞪了我一眼，亦是带着众人气冲冲地走了
　　我心里松了口气，阿秋上前扶起我。我从她眼里看见自己卡白的面色，只觉心悸。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靠在墙边闷坐。泽明宫外已有众多士兵把守，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寂寂的夜，暗黑无比，月亮也躲在了自己的窝里，不愿给迷失的路人带来希望。
　　“优衣，优衣……”在一片黑中，我听见有人在叫我。
　　我向声音那里摸去，哭腔含带委地叫道：“殿下，妾身在这里。”
　　他听见，却没有再说话，而是在黑暗中静默。过了好长时间，才森然问道：“是你做的吗？我要问实话。”
　　我没吭声，无力地放下四处摸索的双臂。
　　他又问：“是你吗？”
　　“是。”我一咬牙，“为何总是妾身在追寻，妾身会累的。”
　　话刚毕，我猛地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当脸贴上他的胸膛时，犹自懵着。“我就知道，你怎会看见我和其她的女人在一起而无动于衷。还好还好……”我仰头想看清他的脸，眼泪却不合时宜地掉了下来。他都知道，原是在等我这句话。“委屈你了，其余的事交给我就好。”
　　我不知道下一步他会怎么做，可是心里坚定地相信他。他会护我的。
　　三日后，派出去的武士回来禀报，官道海运的岸边，有两具无名尸，一个身穿蓝衣的确定是女子，海水泡得太久，面容已辨不出了。小野当即说道：“可是两个私奔未遂，遇到海难了。久美子一案，证据不足，只能作是诬陷。”刀自古本是成足在胸，岂料这样一番变故，当下哑口无言。千代以诬陷太子侧妃的名义，被带进大牢。
　　泽明宫的人始才松了一口气。经过这件事后，我对刀自古更加设防。

　　此事还未平静，小野便上门来拜访。一年不见，他倒有些苍老的感觉，不似以前精神。我在大殿上接见他时，他正跪在地上。我道：“小野大人找本宫何事？”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拜了几拜：“娘娘，希望您看在以前的份上，放过千代吧。”
　　我沉默。
　　他见状，复又恭敬磕头：“娘娘，虽然千代罪不可赦，但她……但她已是身怀有孕了。”
　　原来如此，小野已是三十几岁的人了，可膝下荒芜，千代肚子里的，或许便是小野家以后的承脉者。如此煞费苦心地来求我，倒是可以理解了。 “你回去吧，本宫知道该怎么做。”他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躬身行礼。我盯着他的背影，说道：“从此以后，两不相欠。”
　　小野的背影僵直，顿了顿，迈出步子走了。

　　狱间的环境比我想象的要糟上很多，时不时就会听见老鼠“吱吱”叫唤。我看见千代一身白色囚衣，头发还算整齐。她坐在草堆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仿若神魂分离。看见我来，只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间，随即一眼看着我的腹部。我摸摸凸起的肚子，笑道：“已经五个多月了。”她立即转脸，看向墙壁。“我虽不知道你为何这般恨我，可你愿连累自己肚里的孩子？”
　　“哼，猫哭耗子假慈悲，不要再装了。”她鄙夷道，“我真后悔认识了你。”
　　“可是你已经认识了，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我恨毒了你，巴不得食骨抽经。”她恶狠狠道，猛地站起身来瞪着我。
　　我困惑：“为什么？”
　　“为什么……呵呵……你口口声声说你不爱大人，可你却故意去勾引他，然后把他的心带走将他的人抛弃，我却成了你的替罪羔羊。你知道一个女人每天听见自己的丈夫在梦中叫着其她女人的名字，是一件多么令人痛苦的事情。甚至……”她掩面痛哭，“甚至他与我欢好的时候，也是叫着你的名字。”她上前抓住我的衣襟，犹自带着泪水，“你凭什么可以这样做，你把他还给我啊？”就像费了很大的力气，话毕，犹自喘气。
　　我原不知道小野居然这般痴情，可是对错了人：“他早回到你的身边了，只是你不知道。”我推开她的手，“这次便是他来求我。”她错愕地看着我，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要让怨念迷住了自己的眼睛。如果喜欢，就勇敢去争取，错过了，便再没了机会。”

作者有话说

　　接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