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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有司 ...

  •   又是一年黄秋。我无声叹息。
      这个季节过于萧瑟,无以名状的悲凉,周围的气景会把人渲染成一种味道,无声无息地把我们包围。我总是害怕这个时节,甚于炽烈的夏日和苦痛的寒冬。可你再不喜欢,它也一样会来。譬如你讨厌灾祸,可它总是能找上你,让你避无可避。

      厩户出巡的那天。我正自在书房看着《庄子•逍遥游》,天气还算可以,阳光充足,只不过些许微风呼呼地吹着。庭院树上的叶子一日少似一日,连乌鸦都没多余的几只。
      有司跪在外面把障子推开,复又进屋跪着把门关上,然后跪坐在我的下首。我抬头看了一眼,即接着看自己手中书。
      “不知娘娘找奴婢可有何事?”
      我拿起笔在书上写着自己的注解,想了很久都未想到该写什么:“有司可见过鹃雀?”
      “是。”
      “可知它是怎样哺育幼鸟的?”
      有司垂首想了想:“与喜鹊一样吧。奴婢也是猜的,并不知道。”
      我点头,放下手中的笔:“我也是才知道的。那鸟儿不会筑巢,也不会哺育自己的幼仔,竟是把其它种族的鸟蛋推下巢穴,而后把自己的产在鸟巢里。”
      有司听罢,匍匐在地:“这鸟儿也忒狠毒了些。”
      “不。我倒不认为它狠毒,而是太笨。如果它可以勤恳些,就不至于到死都没有个家;如果它用心些,就不至于一辈子不得与自己的孩子相见。总想仰仗别人的能力来满足自己的愿望,不仅可悲,还会被世人唾骂。”我顿了顿,“你觉得我说的如何?”
      有司单薄的身子轻轻颤抖,语气不足道:“娘娘说的是,奴婢教诲了。”
      “你明白了什么?”我笑道。
      “奴婢……”
      我没有刨根究底,而是轻声问道:“你觉得我们的太子是个怎样的人?”
      眼前的有司颤抖的更加厉害:“殿下……是个……好人。”
      “好人……还不足。”我点头,“他是伟人。所做的每件事都是于天下人有利的,唯独亏待了一人……就是他自己。”我走到窗边,斜阳撒在我的脸上如此的温暖,“他就像那天上的太阳,近乎完美。没有人能超过他的光芒,月亮都为之羞涩。”
      我回头看去,有司目光闪缩地看着某处:“娘娘英明。”
      “可是别人都不知道,那些光辉是以燃烧他的身体换来的。痛苦无人知,人们只是崇拜他的奉献。”我吐了口气,续道,“中村已经亡故,有司可有何打算?”
      她脸上立即布满哀愁:“奴婢只对他一心,他死了,奴婢的心也跟着死了。”
      静静地听她说完,我赞赏道:“痴女如你。可是……”我坐回原位,拿起笔写道:借力,生力,事毕。“殿下身边有个叫本木的武士,相貌出众,才思敏捷,我已着人问过他了,貌似也很喜欢你呢……就在年后的初九吧。” 我继续在书上写字。
      屋里似乎没了声音,良久才听见她低声道:“是。”有司的反应很平静,这倒出乎我的意料。接听她说道:“奴婢告退了。”
      “嗯。”

      经过长谷道夫的诊治,白发部又有了神气。见我不再生气,就天天贴着我。或说年老的宫人皆称赞白发部长得最像厩户小时候的模样,厩户亦是非常疼爱这个活泼的幺儿。美智带着白发部在庭院自在的玩耍,笑声时不时传过来。我在一旁晒着太阳看书。却听见美智的说话声:“日置王子?”
      我起身走到美智那里,看见日置站在院门旁怯怯地看着我们。我温和笑道:“日置吗?过来啊。”
      “娘娘,还是不要管了。旁人看见不知又要挑起什么事端。”阿秋小声劝道。
      “倒不用,稚子而已。”我缓缓走上前去,他仍是一副害怕的样子。我蹲在他身前问道:“小日置怎么不在山岛宫啊,你亲母妃看不见你岂不担心?”
      岂料,他一听这话,“哇”的哭出声来:“我背不出太傅布置的功课,亲母妃就骂我。”
      我讶异:“亲母妃骂你什么?”
      “她说我是笨胎,连弟弟都不如,弟弟……尚且知道如何讨父王欢喜,我却连个文章也……也背不出来。”
      他边哭边说,袖口捂在眼睛上抹眼泪。我笑笑道:“所以你就来找弟弟,看他是如何做功课的?”
      日置停住哭声,看向往这走来的白发部:“七哥,我们玩儿,美智姐姐方才给我做了个鸟笼,里面还有只蚱蜢呢。”
      我点头:“去吧,反正白发部也是一个人在玩。”
      日置这才喜笑颜开地跟着白发部走了。
      阿秋担忧:“山岛宫知道怎么办?”
      “是他自己来的,又不是我请的。”
      我又拿出些手工香囊之类的,日置见也是爱不释手便接受了。白发部只要有个玩伴,就更加调皮,一会儿跑这,一会儿跑那,半刻也不消停。太阳下山之前,却见千晶带着奶娘匆匆跑来。一见着日置的身影,遂惊恐地拉着就走:“哎哟,我的小祖宗,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娘娘在宫里发脾气呢。”
      日置听见这话,萎缩着直往后退。我摸着她的头哐道:“想来的话随时欢迎,今天就先回去吧,不然亲母妃会着急的。”
      千晶把我看了一眼,硬抱着日置向回去了。

      此后,日置经常偷偷跑来与白发部玩耍,我待他亲切,并无偏见。他对我也渐渐没了防意。
      要说这秋天虽然萧瑟,但好在时日不长,两三个月的时间一过,第一场大雪就接踵而来。
      早起便听见白发部趴在窗框上兴奋喊道:“母妃,母妃,快来看啊。这院子里的积雪已经好厚了。”
      我用细齿梳子梳着头发,笑道:“白发部又淘气了。这雪虽是大,午间的太阳一出来,融化时候可是冷的,你就在屋子里好生待着吧。”
      白发部一听这话,立马哭丧着脸:“母妃真是。七哥和我打赌来着,若今天下雪,他便来找我。您又不准我出去了,却叫我失言。男子汉大丈夫,说出的话怎可出尔反尔?”
      阿秋端着水盆进来:“小王子出息了,连这些话都会说了。”
      我忍不住笑道:“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
      “我听哥哥们说的,还说什么:‘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他头头是道的说着,还不自觉的摇头晃脑。我用手掇着他的额头嗤笑:“黄口白牙的谬论,只会背句面,意思倒不知有何用?”
      “母妃怎知我不懂。”点大的小儿仰头望着我,“这句短话包含三层意思,朋友、学习和知新。圣人评价:此乃入道之门,积德之基。谨遵里面的含义,做个有用的人才。”
      我愣怔:“白发部平日未曾读书,怎知道这些道理?”
      “父王平日接见大臣时,我就坐那旁听。读书又怎样,哥哥还不是没有学到什么。尽信书不如无书。”
      我故意沉下脸:“此话说与母妃还可,外面不得乱讲。”
      “是。”
      正巧日置从障门外进来:“八弟,你昨天料的可真准。外面的雪真有一尺厚了。”说话看见我,“母妃也起来这么早。”
      我俯身看日置,捧着他的脸颊说道:“这么冷的天,侍女也不说给你多穿上件衣裳,看这小脸冻得都红了。”
      他笑道:“母妃费心,我的斗篷就在外面,原是上面沾了些雪水,不碍事的。”
      “走吧,日置应该还没有吃早食,我们一块儿吃。”
      日置有礼道:“母妃慢用,这早上还没有向亲母妃请安,这便回去了。”他转头对着白发部:“今天不能玩了,太傅布置的功课还没有完成,亲母妃若知道我偷跑出来,定会骂我的。”
      “你不是说今天下雪了打雪仗嘛,怎么又要走……”
      我瞪了一眼白发部,遂回头笑道:“日置快回去吧,有时间再来玩。”
      “是。”
      拉着白发部往大殿上去,我看他还在沮丧中:“母妃,亲母妃为何对哥哥那般严厉?”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指着门外的那片景色说道:“你看那是什么?”
      他不解地看了看我,遂看着我指的方向:“不过房子和树。”
      “再仔细看看。”
      “有飞鸟,风,和太阳。”
      我叹了口气:“那是一片天。”

      半夜时分,一个人影悄悄来到我的房间:“娘娘,现在可以去了。”
      “嗯。”
      门外候着一众泽明宫的内侍。我对他们点点头,遂趁夜向外方走去。路上不闻人语,只听见下驮踩在雪上的“咔嚓”声。道路算不得黑,白雪映照着我们,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一棵松树下皆自隐蔽好。我猛然想起,那次在雪地被刀自古羞辱的事情。
      这个女人终是想借刀杀人除掉我吗?
      远处隐约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是那么熟悉,熟悉到我忍不住失望。待人影将近,我轻步踱出。对面的人一惊,立即匍匐在地上慌道:“奴婢拜见娘娘。”
      雪地把人照成两种颜色:一种是黑,一种是白。我仿若未觉地对她笑了笑:“有司这半晚上出来赏景吗?”
      “呵呵……”她干笑道,“娘娘不是也一样嘛。”
      “是的,晚上的月色清亮,可以不用戴着面具而活。”我仰望那轮明月问道,“难道有司不累吗?”
      她震怔,缓缓抬起头来,忽而惨笑道:“哦?我倒不认为,月光依旧会把面纱戴到每个人的脸上。”她站起身目光炯炯的注视着我,“鹃雀就算再被人不齿,可子孙后代依然传承了下来。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但为何有的人可以高高在上,对别人颐指气使;而有的人奔于草莽,即使获救,原来也是另一个苦难的开头。”
      我静静地听着,不插一言。
      “娘娘何等尊贵的人,您自然是不能理解了。只有亲身经历方能得知其中辛苦。”她讥笑道,纯净的眼眸蒙上与之不符的沧桑。
      我心里可惜,本是个好姑娘啊。
      “有司错了。太子妃没有告诉你吗?我的身世与你不相上下,也只是个地位卑贱,无依无靠的孤女。”我笑笑,“唯一比你幸运的是,我遇到了太子。”

      宫中,室内温暖如春,一株水仙开得正好。炭炉内发出“吡啵”的声音,奇楠的香味若有似无。
      有司跪在下首一副认命的样子,见我久久不言语,遂厉声道:“如今栽在你的手里,要杀要剐随你。”
      “要杀你我早杀了,何必等到现在。”我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你想怎样?”她戒备道:“难道把我卖到丸吉屋?”
      “你愿意吗?我不忍心。”我笑笑,“还是嫁给本木吧,我看那人不错。”
      有司错愕地盯着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有在帮助我对吗?其实你是个善良的姑娘。”
      “可是……是我向岛大臣报信的。她说,只要杀了你,她就会帮我得到太子的恩宠。我……我……而我又得知中村因你而死……”她说着便哭将起来。
      “她会帮你?”我嗤笑,“不过是斩草除根罢了。”
      她脸色登时变得卡白。许是温度过高,她额头上布满细汗:“你会保我吗?”
      我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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