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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相恋不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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厩户雷厉风行,似有不抓歹人誓不罢休的愤愤。见我反应淡淡,倒是时而劝慰。却都了解,这人与人之间的斗争最难让人揣摩,如果知道了,便也不足为奇。背后的陷害防不胜防,如何禁得了的?
我偶尔会去那个小竹林走走,站在原来的那个地方看一切。她再没有出现过,只时不时到我梦里来。可是云雾太深,总不能看见她的面孔,我努力去想她的模样,有时突然记起,有时又会忘记。可那红色的背影,未曾变过。
精致的东西我们若想把它留住,只能从中将它夭折,一直保持。这个女子,可能不是人吧,或者她曾经是,可现在不是了。我拿起手中的尺八,心里说不出的感觉。阿秋叫道:“娘娘,您看这是什么?”
一个暗黄的金属埋在土里露出几瓣齿,毫不起眼。我先于阿秋把那个东西用手掏了出来,却是个贵族小姐通用的花簪样子,遂急急回了宫。白发部在园子里玩耍,美智和有司在一旁作陪。
盆里洗净的物件,我拿到窗边细看。此时污泥去除,上面泛着黄橙橙的光,像是什么花型,还真认不出。我盯着桌上的玉佩,或许它们是有联系也说不定。
晚上收拾好,我和阿秋在房里商道:“今晚我们再去小竹林转转吧,那里月色可真是好。”
她心领神会:“是。”
门外的身影晃了一下。我暗自发笑。
其实竹林并无甚出奇之色,有着数不清的长竹,许多的叶子。阿秋伴在我身旁打着灯笼,一边低头寻找,几乎找遍了大半竹林。看情况是有收获的,见时候不早,我们两手空空地回到泽明宫。
居室的烛灯点亮后,我说道:“可看清楚是何人?”
“千晶,应该是不会错的。奴婢看见她先从山岛宫出来,千晶接着就出来了。”美智笑道,“娘娘可真够厉害,没被她这种人迷惑。”
我苦笑:“若不曾被迷惑,我也不至今天才算知晓。还是平时一样吧,看出端倪,便功亏一篑了。”
“是。”
要斩即连根铲,微小的弊端都会让人死无葬身之地。
一日在屋中看书,听见壁间厩户正与朝臣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什么。第二日,推古便请皇室的家眷进宫赴宴。
穿过重重门槛,令我惊奇的是,多了许多熟悉的东西。正如夜间厩户说道那样,看来东瀛人到唐国买了大量的珍贵物品,一半上贡给朝廷是真。席间皆是皇室宗亲,极个别的朝廷贵妇,场面还算欢畅。男宾不多,只苏我氏几人和几位有功的大臣。我坐在厩户身边慢酌,听着众人说话。
正在喧哗时,殿外缓缓飘进来一群舞姬,大家有些吃惊。这帮女子全作唐人妆扮,不仅如此,还跳着难度极大的莲花舞。脚尖着地,或轻跃,或旋转,柔软的腰肢纤细无比,玲珑的身姿妙曼不可方物。
领舞的女子更加高挑一些,纵身一跃,离地两三丈之高。翩然落下的时候,身上大大的纱裙向上飞起,一双带着铃铛的纤足莹白如玉。我赞道,难得有人将蓝衣穿得这样漂亮。以前总认为蓝色过于忧郁,不若白那般纯净,会让人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她戴着面纱,却像个仙女从天而降。
在场的男人无不为之惊艳。旁光瞥见,对面的苏我入鹿等人,心不在焉地与身旁的妻子交谈着什么,眼睛却一直盯着舞姬转也不转。
“看呆了?”厩户捏捏我的手。
“难道殿下不认为她很美吗?”我侧脸观察他的表情。
厩户却正色道:“比她美的我都见过,这算什么?”
“啊,是谁?”我登时紧张,暗暗扯着他的袖子问道。
他一下笑了出来:“我一直记得那天晚上,有个美丽的女子一身翟衣在湖边跳舞。湖光反射到她的脸上,就像月下仙子。”
我一听,登时烫了脸,不由垂首嗔道:“殿下就爱拿妾身取笑,可是不理你了。”
他笑着摇头。
说话间,舞蹈已跳完,姬妾跪在殿中行礼。推古没有立即叫她们起来,而是问道:“橘妃,这些唐人跳的可好?”
我恭声答道:“回天皇的话,臣妾觉着不错。”
“与本国比呢?”
“较之唐国的柔段舞,本国的鼓舞也是相当不错的。总的来说各有千秋,风格迥异罢。”
“嗯。”推古在帘子后点头。忽又说道:“蓝衣女子上前,摘下面纱。”
下首的人遵言,当把纱罩取下的那一刻,众人一阵吸气。我只看到侧面,睫毛很长,小巧的唇鼻勾勒完美。我心里唏嘘,竟然如此美丽。但观殿中的人,神色各异。男的专注,女的心惊,仿佛她是洪水猛兽。独我一人,却是羡慕,莫名的喜欢。
“姓甚名谁?”推古笑吟吟道。
女子匍匐在地上,百合髻上的绒花几丝流苏贴在她洁白的脸庞上。让我的心里有些痒酥酥的感觉,只想帮她拨开去。她用一口流利的倭语答道:“奴婢叫柳曼安。”
“有趣的名字。”推古忽而转头:“太子,你说这个姑娘长得怎样?”
我心里一惊,握着厩户的手不觉紧了紧。
“还好。”
座下的人皆明白了几分。果听推古道:“既然太子对你有好感,那就把你赐给他了。”
“天皇(皇母)……”
“嗯?太子妃和橘妃可有什么话想说?”
我看见刀自古沉思片刻,即答:“臣媳谢皇母的良苦用心。”
“谢皇母恩典。”厩户亦道,我跟着躬身。
“太子妃和橘妃乃是贤良淑德之人,众人应时刻效仿她们才是。”推古赞道。
殿内女眷齐声说“是”,各自松了口气。只有我和刀自古互相冷冷地看了一眼。
“朕今天高兴,把那唐国的东西呈上来,赏给大家同乐。”
各式珍珠玛瑙数不胜数,当真是光彩照人。我看着美智手里的托盘,不知喜悲。
回宫的车队,无端地增加了一辆。厩户一直闲闲地坐在那里,我也未曾说话。空气有些闷闷,到得宫门的时候,我径自下了车。走了一段,才发现厩户一直跟在身后。“既然迎进宫门却又冷落闺中,如花似卷,当真可惜。”
“我已赏她福山宫,那也是个不错的地方。”
我想,那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富丽而空荡。
隔日一早,我和阿秋来到那个精美的宫殿。但见女子还是一身蓝色的唐衣,静静地坐在廊檐边,见我来也只是微微一笑。
厩户并没有赏她任何名分,故也只是个普通侍妾。不好称呼,我便直呼她的名字:“曼安妹妹,在这里可住得习惯?”
“娘娘体恤,曼安在这里很好。”
看她奄奄的模样,我苦笑道:“好不好的又有什么关系,不过就是一个鸟笼罢。”她不解地看着我,“离开家乡很不舍吧。”听此话,她的神色黯黯,依旧没有说话。“妹妹好生服侍殿下吧,总有出头的一日。”
“是。”
走在路上,阿秋问道:“娘娘莫不是想要帮助她?”
“未尝不可。那女人不是看我急躁嘛,这次我们且看罢。只她会坐山观虎,我又怎不能。”
将计就计。刀自古想把难题抛给我,我偏不随她意。
雨露清晨,林间小鸟鸣叫。我和柳曼安站在水桥上看着碧水里的小鱼时而浮现,争吃水面上的食饵,甚至可以听见咀嚼声。待扔完手上最后的一粒,我闲闲道:“就算抛给他们再多的食物,也会有饿死的。适可而止,还可以避免不必要的死亡。”
“是。”
“人来了。”
明净高远的天空下,碧波荡漾。一个女子的轻灵歌声悠悠响起: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声音有丝颤动,带着怯怯更加楚楚动人。“这可是在唱唐歌?”后面的人问道。柳曼安闻声立即跪了下去。
“可不正是。”我转头笑道:“曼安妹妹给妾身讲了这首歌的故事呢。”
“哦?说来听听。”厩户新奇地问。
地上的柳曼安这才说道:“回殿下话,相传以前楚国的鄂君子晰泛舟于溪流之上,摇浆的是个越国的年轻女子,心里爱慕鄂君子晰,于是便唱下这首《越人歌》。鄂君子晰并不解其意,下船找了懂越语的人问说,才知这般。于是回国后便把划桨的女子娶回了家。”
厩户走上前扶起柳曼安:“虽说如此,可见那鄂公子晰还是欢喜越女的,如若不是,娶回家也是一样的徒劳。橘妃说,是不是?”
“呵……”我会心地笑笑,“殿下说的是了。”
他这是在生气?
我续道:“殿下,妾身还有要事,恕臣妾先行告退。”他一直面对着我,可我没有看他的脸,而是躬身退下了。
如料般,厩户当晚并没有来泽明宫。美智回来报说,厩户进了福山宫便不曾出来过。心里波动,我拿着书细看。白发部来请安时疑道:“母妃,你怎的把书倒看?”
我摸摸他的头发,苦笑。
接连几日,厩户都在福山宫就寝。我有什么好抱怨的,不过安宁度日罢。可山岛宫那边似乎有些躁动的感觉。厩户再来也是五天之后,他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可真是大度的紧啊,我成全了你。整整五日你都……”
我睥睨:“殿下不是公务繁忙嘛,妾身怎的忍心打扰,再者孕期不便侍候殿下。”
他上前一把抱住我,身上的脂粉香味让我微微不适。“真拿你没办法。”
我道:“殿下前来,可是有要事?”
“假冒的太医是抓到了,但人死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背后的权势哪容得我们去戳穿。我淡淡道:“妾身知道了。”
与着白发部园子里玩耍的时候,阿秋在我身边耳语。自从柳曼安获得厩户的新宠后,宫人私语我被她挤压,皆猜她很有可能成为太子的新一任侧妃,于是纷沓而去。我却没再去过她的福山宫了,怎知她今日主动来拜见我。我原以为获得男人宠爱的女人会变得更加美丽,岂料,她样子却是憔悴不堪,眉头紧锁。我讶异地看着这个美人,虽这般模样,可仍比得西子捧心。“娘娘,曼安有个不情之请。”我们来到里室,她便干脆说道。
“妹妹请讲。”
“曼安细观娘娘属心地宽广之人,故考虑再三,只有求您了。”她双腿跪地,以额触手,“娘娘救救曼安吧,曼安会感激不尽的。” 我唏嘘,连忙拉她,她却不肯起来,“娘娘,曼安的表哥就在宫外。”
“啊!”
她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眼睛有些红肿,显是之前哭过:“娘娘,如今事已到这步田地,曼安也是无法。恳请娘娘放曼安和表哥一条生路。”
我迟疑:“但说这力所能及之事当仁不让。可毕竟超出本宫范围,怎去帮你?”
“娘娘谦过,谁人不知,殿下最喜爱的便是娘娘。”她泣涕,“曼安本与表哥婚约在身,却被那贪图功名的爹爹转手送人。那狗官见奴婢不从,遂观财起意把奴婢卖给倭奴。表哥一直锲而不舍地追寻到东瀛。”她说着,拽住我的裙裾睁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切切道:“娘娘,好人好报,曼安哪怕下辈子与您衔草结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我正想推辞,却想起那个与她表哥相似的正贤,就临死也是为了我。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