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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细雨打窗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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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以来的阴沉被晴天打破。阖宫上下的人们皆自带着喜悦的笑容,原是宫里摆宴,天皇也会驾临斑鸠宫。
昨日,与我一直不和的舂米也做了母亲,产儿难波麻吕古王。为着太子的第一个孙儿,宫里准备在明天大办一场。作为他们的庶母,加之又是厩户的孙儿,我是该去看看的。
带上挑选好的金银玉饰,我与美智到山背的花野宫,那里已经去了好些人,皆是些宫外有体面的家眷。见状,我先在花野宫的花园里坐了坐。想是在不久之前庭院已经被重新修整了一遍,有些地方的湿土还未盖上层绿草。,池塘的水清澈见底,几尾红色小鱼在水底漫游。假石上连丝苔藓的影子也没有,只在水石相接的地方,或可看到一点。
“你来了?”
水面上倒映着第三个人的面孔,我淡然笑道:“山背王子喜得小王子,可喜可贺啊。”
“呵呵……多谢。很长时间都没有见到白发部了,他还好吗?”
“山背王子忙于正事,理所应当。白发部也就刚会走路,牙牙小儿,确实有趣的紧。”
“其他还算好,就有一事不能理解。”山背忽而疑道:“难波麻吕古怎么长的那般难看?”
“噗……”我与身后的人齐笑出了声,美智解说道:“殿下毋需担心,每个婴儿才将生出来的时候,都是这个模样。等过一段时间,就会长好看的。”
他见我点头赞同,遂赧颜一笑:“看来你们说的是了。”
正说着,一个宫女跑了过来,是山背的贴身侍女小明。她以礼行罢,便对山背说道:“殿下,那些个宾客已经走了,夫人请您过去呢。”
“知道了。”
他转头看我。我接笑道:“走吧,本宫也一并过去呢。”
寝室内,装点华贵,层层门障开后,我看见一身白衣的舂米正躺在铺上休息。待见山背进来,便让人扶着坐起。却看到我的来到,脸上有些许变化。
眼前的她少了很多尖锐,有了少妇的婉华。面色红润,倒比以前更加美丽。可气傲的性格还是没有多少变化。只听她张口便不悦问道:“你怎么来了?”
山背责备道:“母妃来看你,你怎还是这般态度?”
舂米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我未置若罔,倒不在乎她的反应:“舂米女王身体可还好?”
“托你的福,我好的很。”她一口回绝,想将人推开去。
“这便好。”
我示意美智把礼物送上。就见山背走上前去,伸手要抱难波麻吕古,舂米一脸喜色,双手托给山背,嘴里还一面切切嘱咐。可能山背是第一次抱婴孩,双手揽着难波麻吕古的时候,难免生涩,僵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小孩儿被他抱得不舒服,就开始扯着嗓子大哭。舂米看他的窘样,于是笑道:“你就交给我吧,瞧你那笨样。”
山背小心翼翼地把那个肉团递还给舂米,与她一起哄哐难波麻吕古。我瞧着这对小夫妻,心里发笑。山背不过就是个年轻男子,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若是忘记,倒也不足为奇。如此安心度日,可不融洽。
次日,厩户设宴与朝中大臣同庆。后殿上皆是一些女眷在一起,我引着白发部给推古磕头,口里小声教道:“说‘皇祖母安康’。”
小小的人儿倒是懂得礼数,他恭敬地朝上首的人磕了三个头,口齿不清地说道:“孙儿……见过祖母,愿祖母安康。”
首座的推古率先笑了起来,两侧的人跟着大笑。
我窘道:“母妃教你,难道忘了?是‘皇祖母安康’。”
许是听见我在批评他,他立即嘟着嘴巴不乐,胖乎乎的脸蛋上肉蹙在一起,垂首在我身边也不言语。
推古适时解道:“橘妃莫要再为难他了,这点大的孩子最是可爱,倒是被你们大人给吓坏了。”她招手唤道:“白发部,到祖母这边来,祖母给你好吃的。”
白发部本就喜爱好吃的东西,这一召唤,可不就去了。脸上还带着胜利的笑容:“孙儿知道,还是祖母最疼孙儿。”
推古听及,立时心花怒放:“朕倒觉得去掉‘皇’字亲切了许多。白发部这孩子真是乖巧。”
若是在普通人家,做母亲的自然会为自己的孩子骄傲,但这种深宫大院并不适合真正的亲情。我悄眼看四周,刀自古笑吟吟地坐在厩户身边,一旁的麻吕古王和日置王不知在小声嘀咕着什么。
宴会散去,我带白发部向泽明宫行去。一路上他都在玩着推古赏给他的金麒麟:“母妃,您看这个好看吗?”
我不吭声。
他看我面上冷冷地,挣着要让我抱。我从阿秋手上接过,他手附在我的脸颊上怯怯问道:“母妃是在生孩儿的气吗?怎么都不跟孩儿说话了?”
我还是未说话。
阿秋笑着解道:“小王子这话说的,娘娘怎会生您的气呢?”
待回到宫中,我一手把他放下转身就走。白发部一把抱住我的裙摆:“母妃别不理孩儿啊,孩儿哪里错了,母妃说便是。”
“白发部今天长脸,做母亲的自是不及。现在便自作主张,以后的位子尊贵母妃便同草芥一般,还是早离了你较好。”
白发部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疑惑的看着我。阿秋劝道:“娘娘怎说这些话?小王子一岁大的孩童,哪里会懂?是过严肃了,以后慢慢教导,也不迟啊。”
若没有个下马威,他哪里会记得。我仍是丢下他转身回了屋。
晚膳时,桌上寂寂无声,厩户奇怪地看了看白发部,白发只头一垂,乖顺的吃饭。他又回头看我,见我面上淡淡的,也不再说什么了。
到了夜半,阿秋突然跑了来,在障子外慌张地禀道:“娘娘不好了,小王子发高烧了。”
听此,我猛地坐起,厩户也赶快起身,还不忘嘱咐道:“想是没什么,你有着身孕不要如此惊惧。”
我口里答“是”,与他一起向西厢跑去。小床旁边,美智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我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到白发部身边。但见他满脸通红,整个小人儿还在被子里抽搐,嘴里不停地哼哼。我摸了摸他的额头,烫的吓人,却听他还在呻吟着:“母妃,孩儿冷……”
见状,心里不由急道:“母妃在这,母妃给你暖暖。”我伸手把他紧紧抱在怀里,轻声哐道:“白发部最乖,没事的,没事的……”
白发部却闭着眼睛,嘴巴一撇开始抽泣。“母妃不要不理孩儿,孩儿知道错了,孩儿知道错了……”边说边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心里一阵难过,止不住哽咽道:“白发部乖,那是母妃在和白发部开玩笑呢。”
白发部还在我怀里低声哭泣。厩户阴霾道:“是否请了太医,怎么还不见来?”
“有司请去了。”阿秋和美智跪在地上小心答说。
可这次请的不是长谷道夫,而是另一个稍年轻些的的太医。我把座位让给他,他便坐下来诊脉,继而掐开白发部的腮帮看了看舌头。复又换了另一只手开始诊看。大家屏声敛气,生怕打扰到他。等了半晌,他忽然神色一惊,躬身禀道:“启禀太子殿下和橘妃娘娘,这小王子……”
看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紧张地抓住自己的袖子,隐约感觉到自己的颤动:“太医请直说。”
“小王子恐是癫痫的症状,您们请做好思想准备。”
我一个趔趄,厩户及时在身后揽住我。“你可看仔细,皇室之中,并没有先例。”
“这个……下官也不知。”他转身到大殿上去,“下官暂时开两剂药,明天再来复诊。”
等人一走,我立马冲上去抱住白发部。“白发部是在和母妃在开玩笑吗?母妃以后再不会不理你了。”说时,只见怀中的人又开始浑身抽搐,嘴角竟流出了些白沫。
厩户揽住我的肩,愁郁地劝道:“先把他放下吧,让他缓一缓。”
我转身避开他向后退了几步,厉声说道:“你们休想从我手里抢白发部,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把他让给你们。凭什么我的孩子得认她做嫡母,白发部是我的。”
“优衣……”
厩户悲悯地看着我,似想说话,口动了动也没有出声。我却看见怀里的人吐出更多的白沫,遂轻轻把他放在铺上,额头贴着他的脸颊哭道:“母妃知道错了,白发部不要吓母妃了。”一岁多大点的孩子,还不过两尺长,整个人蜷缩在一块,显得更加小了。
枯坐了一夜,至早晨厩户去上朝。白发部才微微醒转,我喂他吃了点东西,而后把有司端来的药给他喂进嘴里。他开始不愿意喝,我轻言细语地哄了一会儿,才把一小碗药喂了大半。我唱着小曲哄他睡觉,过了一刻钟他才缓缓睡去。
美智劝道:“娘娘还是先回去休息,折腾了一夜,小王子只怕一时半会儿还醒不了。”阿秋也点点头。
刚才起身,却见白发部跟着坐起,叫了一声“母妃”,就开始恶呕,把刚才吃的东西和药水全吐了出来。我只觉惊怕,忙吩咐道:“快去叫太医。”
有司和阿秋收拾污物,我抱着白发部焦急地等了半刻钟,才见长谷道夫匆匆而来。他上前把脉,拨开白发部的眼睛看了看,遂问道:“可有刚喝剩下的药渣?”
阿秋转身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手上端了个药碗过来。长谷道夫接过,放在鼻子处嗅了嗅拨。继而不悦道:“从小王子脉象上看,确实像癫痫的初状,可小王子只是普通的幼儿热痉挛,且稍微有些积食。若讲生半夏放在这里本没有错,可是对一个孩子来说,放一个大人的量就太过了。毒性增剧不说,药物忌饴糖,怎么还给小王子吃甜的东西?”
我愣住:“本宫没有给他吃糖啊。”
长谷道夫想了想,“今早吃的有甜食吗?”
“尽是粳米粥,无从说起啊。”我猜测,“你说白发部有些积食?有没有可能是因昨天他吃太多点心的缘故?”
“嗯。有这种可能。”长谷道夫点头。
送长谷道夫走后,我招来有司问道:“昨晚的太医你是从哪里请的?”
“奴婢惶急,在半道上看见他从太医院出来,又是背着药箱,便把他请了来。”有司跪在地上颤抖。
看她那慌怕的样子,我抚了抚额头让她下去了。脑海不断想起这事情的前因后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找不到个头绪。如果说这事是巧合,那也有些太巧了。我把阿秋叫来,叮咛了几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心里五味陈杂。
想这偌大天地,难道就真没有一方是属于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