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之旅》淡紫色的茶杯

94、第九十三章 第十五幕——伤心之地

　　前一刻脑中想到的人下一刻就出现在自己面前，这让克拉克公爵有片刻的呆滞。但紧接着，他那久经风雨考验的头脑立刻理清了思路。眼前的女子本应逃亡在外。可是她却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了这里，克拉克公爵不清楚她是用什么方法避开了教廷的通缉，但他却能够明白罗伦斯口中的皇后人选指的是谁了。
　　克拉克公爵深深吸了一口吸，竭力平稳自己的情绪。
　　“真是好久不见了，菲莉雅•科普森小姐。”这已经是他目前所能说出的最平和的语气了，然而无论是他还是菲莉雅，都能明白其中的疏离。
　　菲莉雅叹了口气，垂下了眼帘。尽管对方的态度在她的意料之中，但是心里还是会感到难过。
　　克拉克公爵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中，菲莉雅•科普森并不是这样一个忍气吞声的人。过去他和菲莉雅接触不多，更多的时候是通过克莉斯汀的转述和菲罗城里平民的赞扬，唯一一次见面，也不算愉快——毕竟那时候菲莉雅可是当着克拉克家族的面把雷纳尔家族给得罪了。
　　而现在，克拉克公爵必须承认，菲莉雅变了。现在的她眼中没有了原来那种毫不隐藏的嘲讽和轻蔑，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柔和——当然，他可以感受到，对方身上高贵的气质并没有丝毫改变。克拉克公爵刚想再开口，声音却哽在了喉咙里。
　　他面前的女子，那个即将成为神佑帝国皇后的女子，对着他，缓缓地跪了下去。
　　仿佛无法相信眼前所见一般，克拉克公爵后退了几步。人的傲气可以被收敛，但流淌在血液中的傲骨却是永远不会磨灭的。就是这样一个骄傲的人，向他下跪了。
　　“菲莉雅小姐，你这是……”
　　“我没有资格获得原谅，”菲莉雅的声音从她低垂的头颅下发出带着浓浓的愧疚，“我说过要替克莉斯汀完成梦想，可是现在却为了自己的任性而决定留下……但是……我还是想请求您，让我去见她……去见克莉斯汀。”
　　克拉克公爵愣了一下，胸口忽然感到一丝释然。罗伦斯宣布有了立后人选是在半个月之前，照这样看来，菲莉雅来到傲天城堡也有一段时间了。意识到这一点，克拉克公爵心中也有过想法——既然已经回来这么久，为什么根本没有想到会菲罗城去看一看？难道这个女子为了荣华，想要彻底地遗忘那一段不堪的过去么？如果是这样，克莉斯汀的死亡就真的太没有意义了。
　　然而现在听了菲莉雅的话之后，克拉克公爵忽然明白了她的心情——并非她忘了故去的友人，而是因为愧疚觉得没有资格去见她。
　　克拉克公爵闭上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请站起来，菲莉雅小姐。”
　　*
　　罗伦斯收到传讯鸟的时候，菲莉雅已经和克拉克公爵在赶往菲罗城的途中。看着字条上简短的留言，罗伦斯微微一笑。菲莉雅心中的结，他同样清楚，但有些事情，并不是他能够插手的。现在菲莉雅有了面对过去的勇气，他很高兴。
　　菲罗城，克拉克家族私人墓园。
　　菲莉雅并没有想到，再度踏上这片自己生活多年的土地，最先去的地方，会是这里。此时已接近正午，但在碧树成荫的墓园中，并不让人感到燥热。阳光透过浓密的树荫，在青石板铺成的路上洒下细碎的光影，让人莫名的感到宁静。柔和的光线照射出空气中飞舞的尘埃，那些微小的光点像极了即将升入天堂的灵魂。
　　菲莉雅跟在克拉克公爵身后，微量凉的湿意透过软底的棉鞋传到脚底。她忍不住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长眠于此的人。
　　“就是这里。”克拉克公爵停止了前进，望着其阿芳不远处的一块墓碑，轻声说道。
　　菲莉雅呼吸微微一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当看到那黑曜石墓碑“克莉斯汀•冯•克拉克之墓”的字样时，她鼻尖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缓步走到好友的墓前，菲莉雅跪了下来，完全没有在意潮湿的泥土沾上她纯白的裙摆。她伸手抚上通体漆黑的墓碑，嘴唇动了动，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用黑曜石做成的墓碑，代表着这是一个空墓，也就是说，本该沉睡在其中的人的躯体并不存在。
　　菲莉雅当然明白克莉斯汀的墓碑会用黑曜石的原因，因为正是她自己，净化了克莉斯汀那变成亡灵生物的身体。好友留在世界上的最后的证明，是她亲手毁去的。
　　菲莉雅的手有些颤抖，无力地垂到了身旁，又紧紧地抠起一捧漆黑的泥土。但尽管如此，白色的长裙上还是出现了浅浅的水痕。
　　颤抖的双肩出卖了她的情绪，克拉克公爵站在她身后，目光同样怆然。
　　“菲莉雅小姐，净化克莉斯汀的身体这件事，你并没有做错。”他开口道，低沉的嗓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至少，在彻底消失之前，她的灵魂回归了纯净。”
　　回答他的是一声压抑的抽泣。菲莉雅伏在墓碑上，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哀伤早已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而那一声声的低泣，却如同刀割一般，一下一下划在克拉克公爵的心里。
　　比起自己的女儿，她也许更加不幸。这样的念头从心里冒出来后，克拉克公爵发现，自己再怎么否认，都无济于事了。无论是作为凯洛儿•雷纳尔，还是菲莉雅•科普森，眼前这个女子的命运里，从来都没有“顺利”这个词的存在。在她改变身份之前，克拉克公爵对凯洛儿并不陌生，那个雷纳尔家族名义上的大小姐，实际的待遇有多让人咋舌，他是知道的。也许是处于同情，克拉克公爵并不反对自己年幼的女儿和那个可怜的孩子成为朋友——即使能预料到未来发生的悲剧，他恐怕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身后有声响传来，克拉克公爵回头，意外的发现自己的妻子正带着几名贴身侍女想这边走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讶。温蒂夫人愣了愣，然后把视线投向了丈夫身后的那个背影。克莉斯汀的死亡一直是他们的伤痛，丈夫会带人来她的墓前，这让她很是讶异。她不禁多看了一眼那个背影，忽然觉得那一头耀眼的金色长发很是熟悉。
　　陌生的气息同样没有逃过菲莉雅的感知，她顾不得擦去泪水，便回过了身。
　　在看到那双罕见的海蓝色眼瞳之后，温蒂夫人有一瞬间失去了声音。记忆里的画面迅速的涌现，最终定格在那个身披白色斗篷的少女从窗户跃出之前对她的回眸。
　　“你是……菲莉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