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之旅》淡紫色的茶杯

40、第三十九章 坦白

　　罗伦斯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金发女子，眼中闪过挣扎的神色。他想要站直身子，却因为牵动了伤口而痛得颤栗起来。
　　“别动。”
　　菲莉雅轻呼着，快步跑了过来。她跪下，看着那血流不止的伤口，呼吸有些紊乱。她用手覆上他的伤口，鲜血立刻就从她的指缝间溢了出来。罗伦斯听出了她声音中的惊慌，这让他感到惊讶——这个在瞬间夺去了数百人生命的女人，难道还会因为自己受了伤而担心吗？
　　菲莉雅的手亮起了柔和而纯净的白光，强烈的光明气息源源不断的从伤口处流入。伤口上的黑暗元素正迅速的被净化着，罗伦斯甚至可以感受到血肉重生时的酥麻感。随着治疗的进行，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的愈合、恢复，疼痛也早已消失不见，最终连一丝痕迹都看不见了。罗伦斯惊讶于治疗魔法的效果，正想要道谢，却发现菲莉雅仍没有停下来，她手中的白光依然平稳而明亮，纯正的光明气息还在源源不断的向外涌出。
　　“菲莉雅，我已经没事了。”他轻声说道。
　　然而菲莉雅似乎没有听见，眼帘低垂着，睫毛遮住了她的瞳仁。她还是一动不动的跪在他身前，手中的法术也没有停下，方才激烈的战斗没有让她有任何疲惫之色，而现在她的脸色却已开始发白。
　　“菲莉雅？”罗伦斯发现了她的异样，“菲莉雅，已经足够了！”他抓住她的手，俯下身轻轻摇晃着她的肩膀，“听我说，快停下来！已经够了！”
　　仿佛被惊醒一般，菲莉雅的睫毛颤抖了一下，海蓝色的眼睛忽然又有了焦距。她看着罗伦斯的脸，嘴唇有些颤抖，似乎想要受什么，最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罗伦斯刚要开口，忽然整个人呆住了。
　　她在流泪。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菲莉雅脸上的水痕却告诉他，这是事实。她哭了，这个手段残忍的令人发指女子，这个实力强大的足以秒杀数百圣堂武士的女子，竟然像一个受到了惊吓的孩子一样，在颤抖着流泪。罗伦斯只觉得内心深处某个最柔软的地方被划了一刀，狠狠地疼起来，让他瞬间抛弃了所有的冷静和理智，把眼前这个纤弱的身子搂进了怀里。
　　“已经没事了……”他不停的重复着，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安慰有没有效果，现在他脑子里想的只有让那个纤瘦的身子停下颤栗，“已经没事了……哭出来吧，那样会好受些……”
　　菲莉雅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她反握住罗伦斯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起了青色，指甲深深地嵌进他的掌心。泪水早已不受她的控制，簌簌的滚落下来，打湿了白色的斗篷，印出小小的水花。她想要解放自己的声音哭出来，然而声带却如同被锁链束缚着一半，紧绷着，发不出任何声响。
　　“没事了……我会在你身边，没事了……”
　　罗伦斯在耳边的低语似乎给与了她勇气，她把头埋在他的肩上，金色的发丝随着她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
　　“……是我……”她艰难的吐着每一个字音，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是我……是我害死了她……”
　　罗伦斯听着她支离破碎的话语，从心中传来的疼痛丝毫不比被艾伦刺伤时来得轻。原来，她是忍受着这样的痛苦，一直在用冷漠无情的假面战斗吗？原来早在看见成为亡灵的克莉丝汀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已经被伤得千疮百孔吗？到底需要怎样的坚强，才能让她撑到了现在？
　　他忽然想起了八年前他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眼中那绝望而寂灭的光。这一闪而过的思绪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不，他绝对不要再让她出现那样的眼神。
　　忽然，他闻到了血的味道。
　　罗伦斯心中一凛，扳起菲莉雅的身子，让她正对着自己。当看到她紧闭的嘴角流下的殷红时，他的瞳孔缩紧了。
　　“菲莉雅！这不是你的错！”他捧起她那清丽却苍白的脸，“看着我的眼睛！我说这不是你的错，听到了吗？！”
　　菲莉雅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对上了他金珀色的双眸，此时她眼中的海蓝色早已不再冰冷无情，而是脆弱得仿佛随时都会碎掉。然而她仍然重复着同样的话。
　　“……是我……害了她……”
　　罗伦斯痛苦的摇了摇头，俯身吻住了她的唇瓣，吞灭了她剩下的声音。
　　唇齿相依。
　　菲莉雅的双眼因为惊讶而恢复了些许的神采，她看见罗伦斯的脸上有淡淡的痛苦之色，才发现自己竟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闭上了双眼，顺从了他的入侵。
　　罗伦斯没有漏过她眼中的情绪。感受到她的顺应，他的心微微一松。舌尖传来淡淡的腥甜，那是不同于在驿站分别时的冰冷苦涩的感觉，此时菲莉雅血液中的味道，只剩下了悲伤和无助，这让他有一种幻觉，似乎眼前的女子又变成了那个弱小无力的凯洛儿。他离开她的唇，轻轻的吻去她嘴角的血液，然后再一次拥她入怀。
　　“好了，没事了。”他把脸抵在她的额上，低声喃喃着。
　　菲莉雅惊讶的发现，自己的情绪慢慢平稳了下来。尽管从看到克莉丝汀那一刻起她就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但当真相由艾伦亲口说出时，她的理智还是崩溃了。她对艾伦并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甚至对于艾伦的行事手段感到厌恶，但是，作为魂契者，她依然深深的信赖着他。没想到，这种信赖却让她失去了最好的朋友。然而即使是这样，她最终也没能狠下心取走艾伦的性命。
　　原来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学会手下留情了。蜷缩在那个安全的怀抱里，菲莉雅有些自嘲的微笑着。
　　罗伦斯的臂弯很温暖，让她留恋，她忽然很希望时间就在这一刻永远的定格。但她那已经重新回来的理智阻止了她。
　　“……谢谢你。”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淡然，只是其中多了一抹温柔。她想要抽出被他握住的手，离开这个让她几乎难以自拔的港湾。
　　然而罗伦斯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别动，”他把她最开始说的话还了回去，伸手环住她身子，把她固定在自己的怀中，“有什么话就这样说好了，就当作是给我的谢礼。”
　　菲莉雅一愣，嘴角忍不住上扬了一下。她没有再挣扎，顺从的靠了回去。
　　“好吧，如果你希望的话。”她的声音轻的有些飘渺，“我把你牵扯进来，你的确有知情的权力。”
　　罗伦斯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
　　“我会认真的听。”
　　“我回到菲罗的唯一目的，就是报仇，”她看了一眼远处已经昏厥的奥菲丽娅和雷纳尔公爵，拳头微微的握紧，“为了这个目标，我用了六年时间来准备。我的导师告诉了我全系体质获得力量的方法，而我也正是用这个方法逐渐的变强。
　　“原本我已有了计划，但当我知道奥菲丽娅非常喜欢你，甚至为了得到你而要使用噬心傀儡之后，我改变了想法。比起我的办法，她主动与黑暗力量沾上边无疑是一个更好的消息。所以一开始，我会接受你的感情，只是纯粹的想要利用你去刺激奥菲丽娅，逼着她使用那个黑暗禁咒。而且，她用召唤术无意中召唤出的高阶深渊生物，正是我的魂契者艾伦。我让艾伦配合她所做的一切，然后在她的事情被发现之前离开这里。
　　“噬心傀儡的发动需要活祭，我本来是想召唤一个15级左右的生物充当的，但这个时候，光明教廷的那个小圣女出现了。我很清楚圣女对于教廷的意义，如果她出了什么意外，教廷一定会追究到底，这样一来，雷纳尔家族中有人与黑暗势力牵扯的事情就会曝光了。所以，我让艾伦把她引到了奥菲丽娅准备法阵的地方，并让他在奥菲丽娅开始发动法阵时告知我。
　　“然而我却忘记了艾伦的感情。我忘了虽然他称呼我为主人，但我们之间并没有任何主仆关系。原本从剥离活祭的灵魂之火到发动法阵之间还有不算短的一段时间，如果我及时赶到，打断奥菲丽娅的咒语，那么无论是活祭还是你，都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然而艾伦显然并不打算这样做。他派出亡灵掳走了克莉丝汀，甚至到奥菲丽娅开始施咒了都没有让我知晓。如果不是我无意中得到了消息，恐怕现在都还不知情吧。
　　“我得知克莉丝汀失踪后并没有立刻想到是艾伦做的，而当我证实她是被亡灵抓走、赶到雷纳尔别府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之后的事情，就是你所知道的了。”
　　菲莉雅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最终化作轻轻的啜泣。罗伦斯眉头紧锁，更加用力的搂住她，几乎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
　　“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他有些苦涩地说道，“我明明应该对你恨之入骨的，可为什么我还是会为了你而心疼？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是我的天使还是恶魔。”
　　菲莉雅的身子震了一下。良久，她似乎下了重大的决心一般，抬起头看向了他的眼睛。
　　“我的身上，流着魔族的血。”
　　罗伦斯金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抹痛苦，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我知道，”他说道，“国师大人很早之前就告诉过我了。也许我应该和你撇清所有的关系，然后把你送到光明教廷手里。但我做不到。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有着怎样的身份，我都只想要保护你。”
　　菲莉雅愣了一下，忽然扬起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即使你这样做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她抱住他，“我从没想过在做完这件事情之后还能够全身而退——本来我是很想这样说的，但现在恐怕不可能了。”她的语气忽然一变，“很抱歉，罗伦斯，我要做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罗伦斯一愣，随即一股强烈的倦意笼罩了他。他望向菲莉雅，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只是一个催眠术，”菲莉雅搂住他的脖子，让他躺在了地上，看着他的逐渐昏睡过去，“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离别方式，”她轻抚着他的脸，眼中满是不舍，一滴晶莹的泪珠滴落在他的唇角。她俯身在他的唇上轻轻地啄了一下。
　　“对不起，罗伦斯。”菲莉雅说着，站起身转向了祭坛的方向。
　　“小圣女，看够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