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之旅》淡紫色的茶杯

28、第二十七章 真心

　　挥手灭去了晶石吊灯的光芒，菲莉雅再次把自己沉浸在黑暗里。
　　她现在心情很乱，在情绪难以自制的时候让自己陷入黑暗，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一个习惯。得知自己体内流着魔族的血，她震惊了，但也只是一瞬，毕竟在经历这么多事情以后，这样的承受能力还是有的。她不会排斥某一个种族或是某一种信仰，在她看来那些束缚思想的枷锁根本就是最荒谬最无聊的东西，因为，她就是一个打破了规则的人。
　　然而她毕竟只是一个特例。几乎所有在她身边人，都在自愿或者不自愿的遵守着这从创世时期就流传下来的律法，菲莉雅不会想要去改变他们，她没有那个权力，也没有那个能力。
　　随手释放了一个光明球，白莹莹的光辉瞬间撕破了黑暗。这是菲莉雅所学会的第一个魔法，最简单的1级光明法术，却是由她那位魔族的导师所教授的，这样想来，还真是讽刺。小小的光明球漂浮在她身旁，所发出光亮仅仅能照到很小的一片地方，菲莉雅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像这微弱的光芒般，只能看清当前，却不知道自己所选择的路到底通向何方，有些时候，这比完全在黑暗中摸索更让人恐惧。
　　走到壁橱前，光明球照亮那个角落里的铜环，菲莉雅一直在犹豫是否要打开它。在深渊的三年，她从不过问自己的身世，她的导师也没有告诉她的意思，直到临走时，才交给她两样东西。一样是那本《咒语大全》，另一样，则是半张残破的卷轴。
　　“等到你有能力找到卷轴的另一半时，你才有重新回到这里的资格。”她的导师是这样说的。
　　这一次菲莉雅没有再退缩，查理的出现捅破了她对自己的最后一层隐瞒，同时也逼着她下了决心。她的手搭上铜环，把抽屉拉开了。
　　那半张卷轴安静的躺在里面，上面还放了一块映像水晶。
　　菲莉雅把水晶拿了起来，上面是一个男人的样子，漆黑的战甲，如墨的长发，冰冷的海蓝色眼睛。这样一张脸她已经看了很多次，所以当见到那个男人时，她并没有意外。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
　　菲莉雅叹了口气，把水晶放了回去，然后拿出了卷轴。接着她走到了壁橱的另一边，打开了放着安德拉法师留下的卷轴的那个格子。
　　两张残缺的卷轴被平放在柜台上，它们那被撕裂的边缘完全吻合。菲莉雅把两张卷轴拼在了一起。立刻，卷轴的接合处的一端亮起了银色的光芒，随着光芒的延伸，两张卷轴正在逐渐成为一个整体。当银芒贯穿了整道接口，卷轴忽然散发出了黑色的雾气。
　　菲莉雅用光明球驱散了黑雾，看到了卷轴真正的样子。此时，上面用龙语写成的咒语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非常熟悉的文字，她的导师所教给她的第一种文字——深渊魔文。
　　“龙语只是一个小小的伪装。”导师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回响。
　　“果然，是开启深渊之门的咒语。”这条咒语她在典籍中早已见过，但每次导师使用后那苍白的脸色断绝了她想要尝试的念头。从导师为她准备的这张卷轴来看，即使是现在，她依然没有靠自身就打开深渊之门的实力。
　　菲莉雅把卷轴收起，然后在上面施加了一个封印，放到了空间戒指里。当卷轴变得完整后，只要再次打开就会生效，但她并不认为自己会有使用的那一天，或者说，她会竭尽全力阻止那一天的到来。
　　做完这些，菲莉雅忽然觉得有些疲惫。冥想是不太可能了，她现在根本无法静下心来。“也许我应该睡一觉？呵呵，已经有多久没有真正合眼了呢？”为了变得更强，她把所有的睡眠时间都用在了冥想和修习上。正当她准备向卧室走去时，她的手碰到了柜台上的一件东西。
　　光明球晃悠悠的飘过去，照亮了柜台的那个角落。
　　菲莉雅脸色忽然变得苍白，一股强烈的悲伤从心底漫起，瞬间就吞噬了她所有的感官。
　　那是一个敞开的木盒，里面是一副淡紫色的翡翠手镯。不知为什么，她一直把它摆在自己能看得见的地方。
　　“……罗伦斯……”过了好久，她才艰难的说出了这个名字。
　　光明球的光芒颤了几下，消失了。在又一次袭来的黑暗中，菲莉雅感觉到有一种温热的液体从她的脸庞滑落。
　　黑夜之后，必定会迎来黎明的曙光。
　　体型纤瘦的金发少女缓步走出店门，看着金红色的旭日从天地交接的地方冉冉升起。清晨无人的街道逐渐被晕染上灿烂的金色，温暖的阳光倾泻在铺得十分平整的青石砖上。新的一天开始了。
　　然而这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旭日的光辉并没有照进她的眼中，那冰凉的海蓝色就像是被阴影充斥的角落。
　　身后似乎有了动静。菲莉雅转身，看到了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
　　“菲莉雅•柯普森小姐，请你和我去一个地方。”黑衣人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情感。他取出了一块传送水晶。
　　*
　　阳光透过丝质的窗帘射入窗棂，那暖洋洋的感觉让克莉丝汀睁开了眼睛。枕边放着那枚流沙银的尾戒，克莉丝汀再次戴上了它。
　　她的手非常漂亮，干净而纤长。逆着光举起戴着戒指的手，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好友的面容。这已经是她们认识的第15个年头了。克莉丝汀记得，在菲莉雅还被称作凯洛儿的时候，送出礼物的总是自己。好吃的甜点、有趣的书籍……无论她拿出的是什么，她年幼的小伙伴总是会露出感激的笑容，这让她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着的。而当两年前菲莉雅回到菲罗城之后，两人的角色就颠倒了。菲莉雅送给她稀有的晶石，罕见的魔法道具，还有其他很多很多，只要是克莉丝汀提起，而韶华也有的，菲莉雅都会给她，从来没有犹豫过。
　　克莉丝汀忽然响起不久前的某天自己曾说，19岁的生日礼物就要韶华好了。
　　那时候菲莉雅沉吟了一下，然后说，好。
　　克莉丝汀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深知菲莉雅不会把她的要求当作玩笑，这让她感到了不安。
　　“但愿是我想多了。”她祈祷着，再次往空间戒指里输入了精神力。
　　与拿到尾戒时粗略的扫视不同，这一次克莉丝汀是认真的探索着戒指中的空间。忽然她眉头跳了一下。
　　戒指里有一个信封。
　　克莉丝汀把信封取出来，双手有些颤抖的撕开了封口。信封里只有一张薄薄的纸，而当克莉丝汀看到那醒目的大字时，脸色大变。她跳起来，抓着信封急匆匆的跑出了房间。
　　*
　　菲莉雅走出传送阵的时候有一点惊讶。
　　那是一座富丽堂皇的殿堂，天花上的浮雕是用鎏金镀的边，内容似乎是以创世为题材的。脚下，众多复杂的魔法阵相互咬合、衔接，形成了巨大的传送阵，阵法的四周有大量的魔晶在提供着运转的动力。这样的规模和手笔，让菲莉雅很快确定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皇宫——或者说，傲天城堡。
　　一个衣着考究、带着单边眼镜的中年男人已经站在阵法外等候。
　　“欢迎，菲莉雅•柯普森小姐，请随我来。”
　　菲莉雅四处看了一下，那个和她一起来的黑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中年男人领着菲莉雅穿过迂回而漫长的走廊，经过一个拐角时，一名身穿深蓝色法袍的持杖老者与他们打了个照面。中年男人停下脚步，非常恭敬的向老者鞠了一躬，才接着往前走去。菲莉雅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盖下来，让人看不到她的眼睛。然而老者似乎对她很有兴趣，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老者的视线里有一种让人难以承受的压力，这让菲莉雅有些不悦，她看不出老者的实力，但她向来没有任人鱼肉的习惯。在与老者错身而过的瞬间，她抬眼对上了老者的眼睛。
　　那深邃而冰冷的海蓝色让老者呆滞了一瞬。此时，菲莉雅已经渐渐走远了。
　　“那是……海色瞳？”老者苍老的声音里有一丝惊异。
　　中年男人在一座宫殿巨大的殿门前停下了脚步。菲莉雅注意到，这里竟然没有侍卫把守。
　　“这里是藏书阁，是陛下的私人处所，陛下不希望被人打扰。”看出了菲莉雅的疑惑，中年男子解释道，“我只能走到这里，没有陛下的准许，谁都不能随意进入。”
　　“这待遇的级别可真不低。”菲莉雅说道。私人处所，换一个说法，就是能不为人知的处理掉一些对他不利的人的地方了吧。也许只要自己踏进这里一步，就会被一把锋利的匕首割破咽喉。
　　但她不打算退却。
　　实际上，她早已没有退路了。
　　走进宫殿，映入眼帘的就是——书。整座宫殿的墙壁被设计成了嵌入式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的摆放着书籍。这样的布局让菲莉雅有种回到了失落神殿的藏书室的感觉。但她随即清醒过来，自嘲的笑了笑——这里没有她的导师，没有经常来打扰她研习的席薇和查理，有的只是隐藏在各个角落里的危险。她甚至已经感受到了那个与自己一起来到皇宫的黑衣人的气息。
　　慢慢的把整座宫殿的内部都打量了一遍，菲莉雅才把视线集中到那巨大的落地窗前的两个人身上。
　　坐着的那个男人虽然没有带皇冠，但是他身上所散发出的王者气息却毫不掩饰的说明了他的身份。而站在他身侧的宫装女人则如凤凰一般高贵而雍容，那墨蓝色的长发让菲莉雅一下子就确定，她是当今神佑帝国的皇后，罗伦斯的母亲。
　　男人有着和罗伦斯一样的金珀色瞳仁，却不同于罗伦斯的内敛和隐忍，充满了霸气和威严。菲莉雅忽然想到，当罗伦斯继承王位之后，会不会也变得和他的父亲一样，成天紧绷着嘴角呢？这个想法让她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所罗门十七世有些惊讶。虽然先入为主的观念让他对这个金发少女没有什么好感，然而在第一眼看到她时，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她身上所散发出的震撼人心的美丽。看到她唇角的笑意，他疑惑了，他可不认为自己现在的表情会亲切到让这个少女露出微笑，相反的，他正希望用狠厉的辞色让她惊慌失措。
　　“你就是菲莉雅•柯普森？”
　　“是的，陛下。”
　　“你既然知道本尊的身份，为什么还不下跪？”
　　“您是神佑帝国的君主，而我却不是神佑帝国的子民，”菲莉雅回答得不卑不亢，“我只是一个流浪到菲罗城的商人，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度。”
　　伊莎贝拉皇后微微蹙了一下眉。“菲莉雅小姐，你的意思是你并不打算在神佑帝国久留？可是据我所知，你来到菲罗城已经有两年多，甚至已经定居下来。”
　　“那是因为我在菲罗城有了交心的好友，舍不得离开了。”
　　所罗门十七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可知道今天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是的，陛下。”
　　“很好，”她的顺从有些出乎所罗门十七世的预料，“说出你的条件，离开罗伦斯身边的条件。”
　　“陛下，我并不认为，在我说出那所谓的条件之后，您还会让我离开这里，”菲莉雅微笑，眼中却闪过一抹危险的光芒，“如果是我猜错了您的用意，那您是不是可以让我身后的这位先生把他手里的匕首从我的脖子上移开一些？”
　　所罗门十七世和伊莎贝拉皇后皆是一震。同时，菲莉雅的身后现出了一个男人的身形，正是那个把她带到这里的黑衣人，他手中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此时离菲莉雅的肌肤不到一寸。
　　“你退下。”所罗门十七世命令道。黑衣人没有迟疑，一个后翻，消失在阴影里。
　　伊莎贝拉皇后轻呼出声，这样的状况显然是她没有料到的。
　　“你果然不简单，菲莉雅•柯普森，”所罗门十七世并没有任何窘迫之意，在他看来自己所做的非常正确，“不过如果不是这样，你也不可能把我派去的人一个不剩的全都留下来。”
　　菲莉雅眼神一寒。她并不知道之前所罗门十七世的行动，而他没有必要说谎。那么，把所罗门十七世的手下处理掉的只可能是一个人——
　　艾伦，你似乎有点太多管闲事了。此时菲莉雅眼中的海蓝色没有一点温度。
　　所罗门十七世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变化，但在他看来，这无疑是菲莉雅承认自己的话的表现。“菲莉雅•柯普森，我必须要称赞你，你和你手下的实力为你赢得了活着来到这里的机会。”
　　菲莉雅敛去了眼中的杀意，她知道，到了自己摆明态度的时候了。
　　“我会离开罗伦斯殿下，”她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不过我不会接受任何的条件，这是我自己的意志。”
　　她并不是那种把感情作为生命的全部的女人，恰恰相反，感情是她会最先放弃的东西，至少她是这样要求自己的。就算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在决定把罗伦斯作为她计划的一部分之后，她已经自知没有资格再拥有他的感情，更何况现在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明白了她的导师把“菲莉雅•柯普森”这一对魔族而言意义重大的名字托付给她的真正用意。
　　既然他们的交集注定以悲剧收场，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把那悲伤扼杀在摇篮中。
　　伊莎贝拉皇后的眼中闪过一抹不忍。同为女人，她可以深切的体会到眼前这个女孩那正在滴血的心。
　　“菲莉雅小姐，你爱罗伦斯吗？”
　　宫殿的门忽然被撞开，罗伦斯喘着气站在门外。早上他收到了老国师的传讯鸟，得知菲莉雅被带到了傲天城堡后，就马不停蹄的从菲罗城赶了回来。他冲过了侍卫的包围圈，直接来到了藏书阁，他知道菲莉雅一定会被带到这里。而当他冲开了那紧闭的殿门，却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那个有些纤弱的女子背对他站着，面对着他的父王和母后。她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助，却又那么的决绝。
　　罗伦斯听到母亲在问：“菲莉雅小姐，你爱罗伦斯吗？”
　　菲莉雅没有转身，她不知道自己看到罗伦斯的眼睛以后，还能不能把准备好的话说完。
　　罗伦斯感受到了她的沉默。他忽然有些不安。他不是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之间，他永远是主动的那一方，对于他的感情，她并非接受，只不过是没有拒绝而已。她会顺应他的拥抱，他的抚摸，他的吻，但她从未表明过自己的感情。即使是面对克莉丝汀的质问，她的回答也只是：“他并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
　　罗伦斯忽然很害怕听到她口中的答案。“母后，您在说什么？菲莉雅她当然……”
　　“没有，”菲莉雅的声音微弱却坚定，“我没有爱上罗伦斯殿下，从来都没有。”
　　罗伦斯感到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正要张口，却听她对自己的父王说道：
　　“所以我会离开罗伦斯殿下，是理所当然的。”
　　“你说什么？”罗伦斯把她的身子扳过来面对着自己，“离开？我什么时候允许你离开？！我说过我会保护你！”
　　“我从来没有认为我需要谁来保护，”菲莉雅觉得自己已经感受不到从心脏传来的疼痛了，原来只要把心封闭起来，无论是多么残忍的话，都能轻易的说出，“至于我之前为什么会接受您的感情，我的目的，您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罗伦斯紧紧的抓住她的手臂，那力道大得仿佛可以把她那纤细的胳膊折断。菲莉雅忍受着巨大的疼痛，脑中却越发的清明。
　　是的，这就是她所要的，他和她之间，必须做一个了断。
　　良久，罗伦斯颓然放开了她。他曾试图在她的眼中找到哪怕是一丝的破绽，然而最终却发现，那美丽的海蓝色里，除了戏谑，只剩下了残忍的笑意。
　　菲莉雅后退一步，向着所罗门十七世和伊莎贝拉皇后欠了欠身子，转身离开了。
　　她竭力忍住想要逃走的冲动，迈出的每一步看起来都是那么的从容和优雅。
　　当藏书阁已经从视野中消失之后，菲莉雅停了下来，她可以感受到自己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忽然，她伸手向自己右后方的虚空抓去，再摊开手时，手中多了一个已经损坏的巫师之眼。
　　“您对我的兴趣是不是有些太浓厚了。”
　　老国师从走廊的一根巨大石柱后走了出来，混沌的目光里有一丝了然。“请体谅一个老人无趣的生活啊，小姑娘。作为一个关心着罗伦斯殿下的人呢，老夫只是想看看他的赌注值不值得罢了。”
　　“让您失望了真对不起。”
　　“哦？失望？”老人微笑着把菲莉雅眼中再也无法掩饰的悲伤收入眼底，“我倒是觉得，他做了一个非常不错的决定呢——除了你拥有一双海色瞳以外。”
　　菲莉雅没有说话，从老人身边走过。
　　“小姑娘，要去传送阵的话，这边会比较近。”老者喊住她，手中的法杖指向走廊的另一边。
　　“多谢。”菲莉雅按照那个方向再次从他面前走过。
　　老者看着地上尚未干去的血迹，摇着头叹息。
　　手因为握的太过用力，指甲早已深深地嵌进掌心。殷红的鲜血顺着手指流下，汇聚到手背的关节，沉重地滴落。
　　就如此刻菲莉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