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江湖》慕容惜飞

2、只是因为肚饿

　　二 只是因为肚饿
　　“江湖，是什么地方？那是一个可以让很多人怦然心动的地方。那里就像天堂，你可以放手寻觅任何你想要得到的东西，名声，地位，财富。。。可是那里也是地狱，你也许会在那里失去一切东西，包括你的命。江湖不只有快意恩仇，更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残酷的现实可以让轻易的将一个热血少年的梦想破灭。”
　　话是浪狂生说的。
　　浪狂生那次在青衣楼大喝了三天的酒，直喝的天昏地暗，醉的一塌胡涂。
　　浪狂生是一个怀才不遇的书生，他曾经参加过三次科考，可是每次都失意而归。
　　最后一次，浪狂生撕毁了所有的书，发誓再也不去应考，从此就成了青衣楼的常客。
　　当然也包括天香楼。
　　天香楼是京师最有名的青楼。那里有最美的姑娘，是京师有名的销金窟。
　　浪狂生生性风流，那种地方他当然是常客。尤其是失意的时候，那种地方的确很快让他忘记一切烦恼。
　　可是他却忘了那里是有名的销金窟，所以当他把所有的钱都花光之后，便不好再去那种地方了。他的脸皮毕竟还不够厚。而且即使够厚，没有了银子，他还是进不了天香楼的大门。
　　于是浪狂生只好和每个落魄的穷书生一样，整天潦倒度日了。如果说这时候他还有什么和别的穷书生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有一个好朋友。
　　他的朋友就是吴青衣。
　　青衣楼是一个茶馆，不是酒馆。
　　可是主人吴青衣却藏有天下间最美味的酒。
　　吴青衣的酒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喝到的。可是浪狂生可以，他不用说任何话，就可以让吴青衣心甘情愿的把最好的酒拿出来。
　　只因为他们不仅是朋友，更是兄弟。
　　——生死与共，患难与共的兄弟。
　　“可是究竟什么样的地方才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人心就是江湖。所以人一生下来，就注定了要受江湖的羁绊，躲都躲不掉。”
　　这句话是宇空说的。
　　他边说还边拍着吴青衣的肩膀：“老弟，你别以为躲在一个小茶馆就真的成了掌柜的。你呀，这辈子都离不了江湖了。”
　　那次大醉的人中也有他。
　　宇空是京师排名第二的昌威镖局的一个镖师。
　　但他又不是一个普通的镖师。
　　无论是谁，只要他曾经以三十七路长风刀享誉江湖之后，都不会是一个普通的镖师。
　　只是，虽然很多人都知道他的身份，却不知道他为什么放弃当日江湖上的地位而甘心去做一个普通的镖师。
　　浪狂生，宇空，吴青衣，他们三个便经常聚在一起，畅谈天下局势，指点江山。
　　提起吴青衣，很少有人不知道，他开的青衣楼茶馆已经开遍了中原。
　　吴青衣之所以叫吴青衣，因为他经常穿着一件青色的衣衫。
　　为此，浪狂生曾经取笑他不像个茶馆掌柜，竟比他更像个落拓书生。
　　吴青衣只是一笑而过。
　　吴青衣多数的时候和别的酒馆茶楼的掌柜的没有什么区别。做生意的人讲究的是笑迎天下客，他脸上经常挂着生意人特有的笑容。
　　他长的不算英俊，但绝不让人讨厌，而且还是一个让人很是舒服的人。
　　他的脸容很柔和，加上一袭青衫，更有一种儒雅之气，他更像一位隐居的才子。
　　他笑的时候，经常让人想起一句话：君子温润如玉。
　　虽然他即使在笑的时候，也有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淡漠。
　　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另一个身份：
　　碎月飞刀吴越。
　　五年前，那是一个让人胆寒的杀手。碎月飞刀在那个年代是每一个恶人的梦魇。
　　吴青衣的师傅任无先生是为调查江湖一个神秘组织镜花水月楼 而死。临终前授意徒弟监视镜花水月楼的动静。
　　他为了师傅临终时的一句话，放弃在江湖上如日中天的名声，隐居做了一个茶楼的掌柜。
　　只为了完成师傅未完成的事。
　　醉酒之前，宇空给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镜花水月楼的人在杭州出现，而且有了很大的动静。
　　镜花水月楼的人和红莲帮的人交往过密，但自从镜花水月楼的人出现之后，红莲帮的帮主夫人萧倩容便离奇失踪了，再也没有在江湖上露过面。
　　于是，酒醒后，吴青衣便告别了两个挚友，独自一人去了杭州。

　　吴青衣到了杭州已经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他一边和往常一样经营着他的茶馆，一边打听着江湖上的各路消息。
　　可是，镜花水月楼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吴青衣的茶楼其实主要是卖酒，当然也卖一些简单的食物，甚至也可以住宿，所以和普通的客栈并没有什么区别。茶只是在酒足饭饱之后的消遣。
　　吴青衣这日从一大早就和平日一样，一个人坐在柜台旁，一边温和的笑着，一边看似随意的听着食客的谈话。
　　离他最近的是一桌有三个人，所以他们的对话也是吴青衣听的最清楚的。
　　他们都带着剑，显然是江湖中人。
　　嗓门最大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听说了么你们？红莲帮的少帮主失踪了。这回是几乎全帮出动，满城的搜寻他的下落那。”
　　“红莲帮最近倒是不少麻烦事，听说前阵子他们的帮主夫人也不见了，现在倒好，连少帮主也不见了，这回殷兴正可有的忙了。”接腔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汉子，他一身锦衣打扮，长的倒不算难看，“难怪今天一大早，整个杭州城有这么多的红莲帮的帮众。”他越说越是鄙夷：“这红莲帮有了江晓声威是一天比一天大，可是做事也一天比一天没有顾忌。依我看，那江晓也不过才二十岁的人，依我看也未必有什么厉害的地方，多半是江湖上的人听风就是雨，言过其实罢了。”
　　他旁边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蓝衫年轻人，可是却显得要稳重成熟的多，他微微皱眉：“师弟，话不能这么说，江湖上看一个人的本领不是看年纪的，那江晓我曾经见过一面，他虽然年纪轻轻，可是那份沉着淡定，和那一身气势，决对是一流的人物。况且能靠一身智谋，将红莲帮的实力提升的如此之快，决非等闲之辈。师傅让我们出来办事，我们应该早点完成师命回去，不宜多生事端。”
　　那锦衣年轻人似乎比较怕那年轻人，当下收声。
　　那四十多岁的汉子却低声说道：“徐师弟，你也不必太过小心，就算得罪了红莲帮的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红莲帮本就不是什么好货色，得罪了他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那蓝衫年轻人肃声道：“二师兄，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华山剑派虽说不怕得罪红莲帮，可是出来时师傅吩咐过，不得多生事端，那江晓也算是一个厉害人物，况且，听说前一阵子镜花水月楼的人也曾在此出现，而且还发生了一件大事，我们还是不要惹上无谓的麻烦的好。”
　　听的提起师傅和镜花水月楼，那中年汉子不敢再出声。
　　吴青衣听到他们提及镜花水月楼，握茶壶的手微微一紧，随即恢复淡然，缓缓将茶倒入碗中，目光不经意的望向门外。
　　就是那一望，一切就发生了，免不了了。
　　他就再也躲不了了。
　　如果他没有那一望，以后发生的很多事便都不一样了。
　　人生的很多事都是这样，有很多事就是差在那一眼，往往有很多事就在无意间发生。
　　吴青衣当然也没有那么多感悟，他平时不知这样望过多少回，这本来就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这天也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
　　可是这次不一样。他就随随便便的一望，就愣住了，而他只不过看到了一个少年。
　　但这个少年和别的少年也不一样。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杭州的确是个好地方，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派的繁华。
　　尽管当时已经君主易位，朝廷已经开始内乱。
　　可是这些都和这些普通人没有太大的关系，他们所求的无非就是平安的生活。只要没有打仗，只要他们可以三餐饱暖，谁做皇帝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该繁华的还是繁华，该热闹的还是热闹。
　　不过在任何地方都有失意之人，这世上本来就有着很多的不公平，尤其是这个多事之秋。
　　他就是一个。至少看起来像。
　　他看着年纪并不大，眉眼间还有着明显的孩子气，而且脸色很苍白，并且不是一般的白。可能是赶了很久的路，他的气息有些不平，脸色有几分奇异的红。
　　他身上的白衣看得出来做工很是精致，显然他并非出身普通人家。只是由于赶了很多路的原因，上面有了点点泥泞。
　　虽然看起来如此憔悴，依然难掩异于常人的俊美。虽然衣衫上许多泥泞，让人看着丝毫不觉得不舒服。
　　但是他自己现在却显得很是不舒服。不但不舒服，而且还一肚子的火：
　　除了委屈和愤怒，更多的却是饥火。
　　他就是殷庭飞。
　　——红莲帮全帮出动，满城寻找的少帮主。
　　他自从半夜偷偷溜了出来，到现在已经滴水未进。
　　他发了两天的火，所以两天来也没有吃什么东西，出来的时候虽然顺手拿出了一点小吃，可是在吃了一口之后就全都给扔了：他哪里吃过又凉又硬且是剩下的东西？
　　他大半夜出来，又黑又冷，走了半天才发现了一件事：他从来没有一个人出来过，记得最近的一次出门，也是三年前的事了。况且都是一堆的仆从，哪里要他自己记过路？现在他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他只知道娘去了关外常青宫，却并不知道关外在什么地方。
　　天刚亮的时候，他还是有点兴奋的，他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一大早，街上就满满的人，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让他眼花缭乱。
　　但是走着走着就不行了，他的好奇已经被饥火耗尽了，他要找点吃的。
　　要在平时，听到他说饿，凝儿早就高兴的宣传的满帮的人都知道了。可是现在他只有一个人，所以他只有自己动手。
　　他正好就停在一个包子铺旁。
　　铺前的老板是一个笑咪咪的，胖呼呼的，看起来很和气的老者。
　　殷庭飞就走了过去。
　　那小老儿见有人光顾，笑的更加和气了，本来就小的眼睛都快没有了：“这位公子，尝尝吧！刚出笼的包子，包你吃了第一次还想第二次。”
　　殷庭飞点点头，拿起一个包子：虽然这些包子和家里吃的东西比起来粗劣的很，可是闻起来却香的多，他不知道那是他太饿了的缘故。
　　他看那小老儿对着他笑，便点点头，转身就走。
　　那老儿急了，挡住了他：“公子，你还没给钱那？”
　　殷庭飞看看手里的包子，又看看那老头儿，一脸的茫然：“什么钱？”
　　那老儿笑的已经有几分勉强：“公子你真会开玩笑，小老儿的包子可是全城最便宜的包子，承惠收你两文钱。”
　　殷庭飞似乎明白了一点，却缓缓摇头：“我没有钱。”
　　那老儿不笑了，他仔细的打量了殷庭飞一番：“没钱？没钱你吃什么包子？”他顿时拉下脸来，伸手就要夺回包子。
　　殷庭飞看到一个又肥又油的手伸过来，不由的心里一阵恶心，皱了皱眉，伸手便是一推。
　　那老儿顿时跌了出去。还一下子压倒了包子摊，热腾腾的包子滚了一地。
　　那老儿只痛的大呼小叫，旁边一个小酒馆里顿时出来几个大汉，一脸的怒火：“哪来的小杂碎，敢在大爷的地盘上撒野？”
　　殷庭飞走不了了，因为被他们堵住了去路。
　　领头的是汉子光着膀子，一脸的横肉，看清了殷庭飞的样子，不由的轻蔑的一笑：“我还说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原来竟是个没四两肉的小白脸。” 他说的轻薄，周围的几个汉子顿时一阵亵笑。
　　殷庭飞顿时寒了脸：
　　红莲帮上上下下哪个不知道这个大少爷脾气比身体更不好？有谁敢对他有一丝不恭的地方？他却不知在外面，并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所以绝说不上有什么恭敬，更何况是那么一群地痞无赖！
　　那大汉不知惹了瘟神，笑的更加放肆，手竟然伸了过来：“瞧这细皮嫩肉的，竟是比醉红楼的姑娘还俊俏。”
　　殷庭飞不止寒了脸，他还动了杀机。
　　他厌恶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大汉：“你要包子么？给你。”他手一扬，手里的包子已经飞向那大汉。
　　那汉子一笑，伸手接住包子，正要说话，脸色忽然一变，一下子就飞了出去，竟然没了动静。
　　剩余的几个汉子忙上前去扶，忽然一个汉子惊叫：“不好了，老大死了。这人会妖法，他杀了老大。”
　　殷庭飞也是一怔，他虽然练武功来克制顽疾，但由于自小顽疾缠身，体内经脉早已乱成一团，内力随着乱了的经脉游走，他一出手，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内力大小。所以向来就出手没轻没重。
　　但他只是皱了皱眉，他在红莲帮长大，见多了殷兴正处置叛众以及抓来的敌人，他自己也动手杀过人，所以死个人对他来说实在是家常便饭。
　　这也是因为红莲帮本来就不是一个正义的组织，江湖人多的是杀戮，殷庭飞在家里倒也见过，以至对此种事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一向都懒的理这些事。
　　他只可惜的是，包子终究还是没有吃上。而且，肚子是更饿了。
　　剩余的大汉哪里还敢阻拦他，只有任由他离去。
　　殷庭飞不辨方向，只是跟着许多人走，转来转去，也没有走多远，却是又累又饿，再也走不动了，心里说不出的委屈，又是茫然，又是害怕，只恨不得母亲立刻出现在面前，让他在她怀里大哭一场，哭诉这些天的委屈。
　　他实在走不动了，不得不停了下来，眼光落在面前的招牌上：青衣楼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