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风的森林》何处听雨

16、第十五章

　　趁着爸爸妈妈都出去应酬不在家，岚风拨通了乔家的电话。此时已经是寒假开始后的第三天了。
　　“老师，”握着电话听筒的手有些发抖，“谷老师吗？我是岚风。”

　　“岚风？”电话线那头的语调微扬。听上去又惊又喜。“多少年没你消息了，前一阵才听乔林说你们碰到了，还好么？”
　　“嗯，好。”她有些哽咽。“我听乔林说，你们也过得很好。我……我真高兴。”
　　“是啊，老天对我们还算眷顾呢。就是离开了讲台，多少还是有些遗憾。不过，像现在这样有一家自己的小店，也挺不错。”
　　岚风之前已从乔林那里得他妈妈到了省城后就没再继续教书，和乔爸爸一起开了一家小文具店。后来生意做得不错，他们又与时俱进地把这间文具店改换成一家手工艺制作坊。店里最大的特色是各类DIY手工原材料：从纸艺、布艺材料，到传统的各色毛线、新兴的十字绣工具和丝线、再小到编织小玩艺儿用的丝带、以及包装用纸等一应俱全。那一带有好几所学校，还有两栋办公楼宇，不管是学生还是白领，都爱光顾这类小店，乔家的生意也日益红火。
　　岚风觉得乔妈妈还是她印象里的样子，由衷道：“谷老师，你一点没变，和我想的一模一样。特别……”此刻的她放松了不少，抱着电话想了想，说：“特别从容。”
　　电话那头是轻声的笑：“呵呵，你会用这个词，说明你也长大了。”跟着乔妈又说，“有空上家里玩吧，我和你叔叔都很喜欢你。——这都多少年没见了！要是你得空，今天过来是最好了。”
　　岚风想起了什么，问：“你和叔叔是轮班看店么？我打电话前还怕白天的时候你们都在店里，万一打来你和叔叔都不在家，可怎么好。”
　　“哦，平时是我和你乔叔看店，这不乔林放假了，今天他们父子俩非让我休息休息，乔林跟去店里帮忙了。”
　　岚风诧异地问：“乔林也会接待客人？”
　　“没问题的，再说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往放假他也经常来店里帮忙。”提起儿子，即使隔着听筒，岚风也能觉出乔妈作为一个母亲的骄傲来。“他本来就不是个胆小自闭的孩子，这几年语训做下来又满有成效的。我和你叔叔想着让他去店里锻炼锻炼，多些机会跟人打交道，一方面又能多开口，一方面又还能学会更好地待人接物。你也知道的，平时他毕竟接触的不是亲人和老师，就是跟他情况类似的朋友，他主动乐意多和听人交流，我们总是鼓励的。”
　　岚风觉得，乔林真的是个了不起的男孩子，而他的父母，也好伟大。
　　她迫切地想去更深入地了解他们一家这几年的生活。同时，她心里也有一些谜团，或许，只有见到了乔妈妈才能得以解开。
　　于是她说：“老师，我一会儿来你家，可以吗？”
　　公寓十六层的窗外是明艳的正午阳光。
　　“好呀，我等你过来一起吃饭。”

　　她还没打算让海诚夫妇知道她和童年的小伙伴联系上了的事。原先不认乔林，原因也不外有二：一是她自己试图回避过去，二则是担心刺激到养父母，继而在意起自己是被领养的事实。今天虽是临时决定去乔家拜访，倒正好可以不必惊动父母知道，因为海城夫妇今天交待过她要吃过晚饭才回来。望着流理台上父母给他预留的菜碟，她略想了想，干脆找来几个食盒，把菜打包装好，预备一会儿带到乔家去。
　　岚风推开衣橱的移门，里面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春夏的都已被叠放收纳起来，衣架上现在挂着的是各色的冬衣。记得刘祈若第一次来她家玩，看了她的衣柜就好生羡慕——好几扇的白色雕花开门，一打开，里面全都是漂亮的服饰，同龄的女中学生是很少有这样多的衣服、配饰的。
　　拿出几件衣服比了比，她最终换上了妈妈亲手织的嫩黄色的半高领棒针毛衣，外面罩的是前几天海诚从香港捎回给她的黑色呢子短大衣，显得俏皮中不失文静。对着镜子来回转了两圈，她又从衣柜抽屉里取出一个很精致的黑色小皮包，把钱夹和钥匙放了进去。平时上学很少有机会背这样的时装包，再者她也不太舍得用，据说这包还是海诚从国外托人捎回来的，当时国内还没有卖这个牌子，价格颇为不菲。海诚买回来两只，一只给了太太，另一只则给了岚风。
　　怎么看，现在的自己也是个光鲜漂亮的女孩儿。岚风拿起已经打包好的食物，又戴上手套，在玄关换了皮靴出门。
　　幸好，乔家住的地方离这里不算远，岚风也大体知道该怎么坐车怎么走，半小时后，她叩响了乔家的大门。
　　“岚风，快来，进来坐。”
　　乔妈妈的语气并没有久别重逢时突兀的激动和感慨，平淡温馨的就像是招呼一个经常来家里走动的晚辈，让岚风几乎错觉，自己是前两天刚来过这里串门的常客。

　　迅速地，她还是醒悟到这是一场“阔别”之后的见面，当年的她是一个小孩，而乔妈也还很年轻。时光让人成长，也让人老去。尽管乔妈依然保持着姣好的容貌和身材，可岁月的痕迹在一个许久未遇、乍然相见的人眼里，会变得格外明显。“老师，我好想你。”她伸出双臂抱住了乔妈妈——这个从小一直善待她的女人，眼泪刷的流了下来。
　　她在心里预演的情形原本不是这样的！不然，她就不会特意打扮一番。她一直希望，在众人面前的自己是完美的、是快乐的。尤其，这次要见的还是一直希望她幸福的一家人。她怎么会一见面就哭呢？当乔妈妈一面揽着她进屋，一面劝慰她“傻孩子，哭什么”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确够傻够没用的，无端地让关心她的人担一层心。旋即收了泪，振了振精神说：
　　“老师，小时候我常来你家蹭饭，今天我还是来蹭饭的，不过我带了几个小菜，你也尝尝我妈妈的手艺。”
　　乔妈妈从厨房端出汤锅，一边转身要回厨房拿餐具一边笑着说：“好啊，瞧瞧你现在的模样，相信你妈妈的饭菜一定是很香了。”
　　岚风也笑：“老师你这是笑话我胖呢？”

　　“哎哟，现在的女孩子一个两个都跟豆芽似的了，还叫自己胖，我这几年才叫胖了呢。”乔妈捏了捏自己的腰，以示这里有赘肉。
　　气氛慢慢愈加轻松，虽然岚风和乔母多年未见，却在三言两语间，很快就消弭了全部的生疏感。岚风拉开椅子坐放到餐桌旁，托着腮说：“老师，我突然发现我爸说的一句话很对。”
　　“哦？”乔妈妈端出最后一盘菜后，也拉开椅子坐下。
　　“我爸常对着我妈和我说，女人哪，某些方面还真像。”岚风学着海诚的口吻，沉了嗓子说道。
　　“比如呢？”
　　“比如……咱们都最怕变胖子呀！”
　　“嗯，”乔妈妈拉长音点头微笑道，“还比如，我们嘴上总嚷嚷着减肥，一遇到好吃的，往往就顾不得这许多了。”
　　岚风拿起筷子说：“一桌好菜，那……我可就顾不得了。”

　　二人相视一笑，一同动了筷。整顿饭吃得毫无客套。饭后，岚风主动提出洗碗，乔母也随了她，叮嘱她用热水，别冻坏了手。她则果盆取了个洗净的苹果，削了皮，又切成小块装进盘里，待岚风从厨房出来，招呼她坐沙发上吃水果。
　　“老师，我那会儿太小，一直都不太清楚，乔林当时好好的在普通学校念书，你们怎么又会让他去省城的聋哑学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