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风的森林》何处听雨

15、第十四章

　　有些事，是岚风不知道的。云衡第一眼看到文皙时，目光只是匆匆一掠，停留不过两三秒：那时她带着一群孩子，由服务生引入餐厅包厢。说实话，文皙的长相谈不上多惊艳——至多也就是清秀干净而已。倒是后来发生的事让云衡对她印象颇深：她着急地在餐厅大堂转悠，背对背撞上了当时正向服务生询问岚风去向的他。她长长的黑发有一些扫过他的肩头。他的心莫名一动。随后两人听餐厅服务生说“是看到俩孩子走出去了”，于是就决定分头去找乔林和岚风。
　　他说：这样，我们互相留个联系方式，找到了就给对方打个电话。
　　她随手撕了张餐厅提供的便签纸，写了她的呼机号：“麻烦及时呼我。我那个学生还不是个普通孩子，他听力不太好，要是不及早找回来，我真担心出什么事。”
　　云衡看她急得眼睛都红了，暂且按捺下自己的焦虑，转而安慰她：“一会儿工夫前他俩还在眼前，走不了多远。”说是这么说，收起了她写的纸条，和她一起迅速走出店去找孩子。

　　其实，事后回想起来也没什么特别，只是印象里，她有两个神情让他记住了她。第一个是在他把乔林和岚风带回餐厅包厢后，她随后而至，一把搂着乔林，又是如释重负又是好像急得后怕要哭的样子。另一个，便是他们站在店门前道别时，她对着他柔柔糯糯地笑了一下，露出一对洁白的、小小的兔子牙，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看在他眼里，就生出份特别的神采。
　　之后，他又意外得知，多年的好兄弟季寒竟是这个女孩的幼时好友，也因为有了这层关系，他厚着脸皮找借口联系了她，又厚着脸皮跟着季寒与她会面。后来，云衡又随他们一起在周末去福利院看望孤残儿童。他就此看到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文皙：草坪上，她蹲坐在一个因为身体原因坐轮椅的孩子面前，笑眯眯地给她讲故事；在给孩子们发糖果的时候她也是笑眯眯的。院里还有个似乎患有自闭症的小女孩，六七岁大的样子，几乎不会说话，对其他人的语言、动作刺激也很少有反应，只有见文皙过来，和她说话，一双呆滞的眼睛才会变得有些神采，似乎对她说的话有了聆听的兴趣。
　　听说了她的身世，云衡就更佩服她豁达的性情和满溢的爱心。季寒曾向自己的好兄弟坦白剖析自己，他说，他自从十八岁后，就很少再回福利院，靠着奖学金和助学金，念完了本科，又考上了公费研究生。这样的身世，他在内心深处一直是自卑的，也许也正因为如此，才会在成年以后有意不再踏足从小生长的福利院。文皙则和他不同。从师范专科的特殊教育专业毕业后，她回到了这座城市执教。从那时起，她就经常去康乃馨福利院看那里的孩子，陪他们玩耍，和他们说话，带着他们做手工、包饺子。她似乎不以身世自苦，显得很淡然。或许这可以部分归结于在她少年时毕竟找回了自己的生母，可更多的，大概还是缘于她天性中的豁达使然。

　　云衡没有过多透露岚风的身世，只是让文皙知道了乔林和她是小时候的旧识。他去聋校之前给她打了个呼，确认他们都在学校，又怕她下午有其他事要做，大中午的连饭都没有吃便赶去了。
　　文皙见云衡出现在教师办公室门口，立刻便起身笑吟吟地迎上前去。办公室里有些小小的起哄声，文皙脸皮薄，便不好意思让他进去，拉着云衡站走廊里说话。
　　云衡和她闲聊了几句，正要说到答应岚风的正事。恰好看到乔林从走廊过路。原来今天轮到他做值日，眼下正和另一个值日生一起把班上学生的盒饭从走廊抬到教室，准备分发呢。
　　乔林眼角也扫到了云衡。许是想起那次雨巷中被他找到、又别别扭扭带回餐厅的尴尬一幕，耳根子有些泛红，红晕一直爬到脸颊两侧。云衡看着他笑了笑，跟过去表示要搭把手帮忙搬送盒饭。乔林说：“不用，谢谢，我自己来。”说着便和同伴搬着饭盒走了。
　　文皙走到云衡边上，轻轻道：“他们自己可以做到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做，你乐意帮忙是出自好心，可并不见得是他们需要的。”
　　“对不起。”云衡道。
　　文皙轻笑一下：“其实也没什么，你千万不要认为他们是出于敏感所以拒绝你。这两个孩子我很清楚，很有自尊心也很要强，但他们并不偏激。别人的善意，他们是能体会到的。尤其是那个乔林，他的心态特别好。”
　　“那个孩子，我听他说话说得还不错啊。”
　　“我带的这个班算是我们学校里最幸运的班级了。”
　　“怎么说？”
　　文皙解释道：“这是个实验班。你知道，很多聋哑孩子的家长本意都是很想把自己的孩子送到普通学校就读的，可是，大多数情况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而很多耳聋的孩子也因为缺乏训练，结果连原本残余的听力也越来越差，更不用说学会说话了。这是很遗憾的。我们这个实验班当初是咱们省里的第一届，还是一个基金会赞助的项目。那时他们还是小学生，当时挑选了一些残余听力和语言天赋较好的聋生入班，着重进行他们的语言康复训练。”她舒了口气，说，“几年下来，很幸运的，证明办班的效果很好。”

　　云衡道：“虽然聋哑康复训练方面的事我不太懂，不过，他们能学会说话，我为他们高兴。”接着他把岚风托他的事告诉了文皙。他只说了自己侄女要转达几句话给她的好朋友。文皙也没多问，等乔林把午饭给同学们分完，便把他带到云衡跟前。
　　云衡对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岚、风、叫、我、来、找、你。”
　　乔林因高兴而忘形，一时忘了面对的是个不懂手语的听人。忍不住就直觉反应地横伸出自己的左手食指，飞快地用自己的右手食指敲了下左手食指。随后又迅即反应过来，抱歉地吐吐舌头，对云衡开口问道：“真的？”
　　“真的啊。”云衡凭直觉，也觉得乔林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在他身上带着点儿稚气未脱的纯真。总之，岚风能和这样一个孩子做朋友，他没什么不放心的了。他对乔林的语气和神态更热络亲切了些，接着问道，“你们、之前、约好、寒假、见面的，对吗？”
　　乔林点头，一双眼睛已经流露出期盼的光彩。见云衡要继续往下说，他打断他：“哥哥，不用说慢，只要不太快，我能看懂。”
　　“你好厉害啊！真棒！”云衡真心赞道。“岚风说，要你把家里电话告诉她，到时和你约定见面时间、地点。”
　　乔林的脸色有一瞬的黯然，他指指自己的耳朵，说：“接不了电话。”不过他很快振作起来，说：“没关系，爸爸妈妈接，也一样。我等她电话。”
　　他报了自己家的号码，见云衡把那串数字存进了手机里，还颇有些不放心地又要求拿过手机来对了一遍。确认没有因为自己发音不清楚以至于云衡存错号码后，他把手机还给云衡，立刻展开个大大的笑容说：“谢谢哥哥。”
　　云衡也没有纠正乔林他弄错了他的辈分。事实上，他视岚风为亲人，是叔叔、还是哥哥，在他看来没有本质差别。因此乔林叫他哥哥，他也听着满顺耳的。
　　他想起乔林还没来得及吃饭，赶紧让他回去。回身见文皙还在走廊里站着，便笑着走近她，问道：“我也没吃饭呢，要不，咱一起？”

　　“那个挂件你真用啦。”文皙指了指云衡还没放回口袋的手机，脸有些红。
　　“咳咳，蒙小姐厚爱馈赠，岂敢弃之不用？”云衡笑，眼睛闪亮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