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弦断谁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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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这诗词是我初初有些修为时，小李诗人作的，当真百转千回、柔肠万般，可惜我未见得那情深之人，也不知那美好华年里陪伴着他，最后又久久萦绕在他心头的曼妙女子。只闻得秋月湖水映花灯时，画舫水阁里，管弦丝竹间的幽幽吟唱与深深叹惋。
我不知那庄生梦的是什么，亦不知杜鹃啼血的忧思，只道那情也深重愁也深重，倒不如无情无愁的好。
此时我担着诸般责罚强行闯入酿花宫里，却远远听得庭中有人抚琴，这琴声悠悠，正是一首锦瑟诗词。拂袖挥开尾随阻拦的众仙子，我急急循了那琴声转过一丛丛烂漫盛开的芍药，便见庭中一人案边抚琴，一人侧身细听，二人相视而笑。依稀听得沧海月明、蓝田玉暖之词，想来他二人今日终得团圆，也不负追忆此情良久，我跟了来也不过枉然。
可脑中这样想，心底却只是不信，一意踏入庭中唤道：“华儿，快随我回去吧。”
旁边捧茶盘的丫鬟都惊诧地看我，继而便挥手呵斥。然而从硬逃出清虚殿到大胆闯入酿花宫，这一路行来不知多少仙人宫娥阻拦。我一心闯了来寻珠华，施法熟稔、出手如风，丝毫不觉法力凝滞损耗，只心里因为担忧珠华，一会儿如火煎熬，一会儿又如坠冰窟。那两个丫鬟自然也拦不住我，同先前仙婢一样被我挥袖推入庭中的碧水池里。
我自己虽然知道这般气血横溢、法术突进的景况很是诡异危险，但根本来不及细想前因后果。那些是甚么招式术法我脑中全无概念，只是习惯以极，仿佛吃饭睡觉一样，心念一动便施了出来。
珠华与阿罗见了都极为吃惊，阿罗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说：“公子好强的元气，似乎并非天宫仙脉。”而珠华急忙迎上来道：“青，你怎么了，可伤着了么？”说着便仔细查看我挥袖的左手。
我见他神情之间颇显担忧，心下略定，拉着他手道：“无事，华儿，我们回去罢，我寻了你许久。”我满眼期许，然而珠华却不敢回视我的目光，也不回答，支吾着便要走开。我忙拉住他说：“华儿有何难言之隐，不妨与我直言。”然而珠华拧着俊眉，良久才说：“我原是与阿罗在一处的，现今好容易寻见她，自然仍要与她在一处，你不必管我了。”说罢便推开我的手走去阿罗身旁。
期间许多本来阻拦我的宫婢追了上来，阿罗一一听了他们的禀告，悠然一笑道：“原来如此，这位公子的胆色倒是过人，我的酿花宫闯了也便闯了，不值什么。只是清虚殿上那二位恐怕不好得罪，现今捉拿口谕已下到小仙这里，公子需怪不得我。”语罢便令左右上来捉我，然而那些追来的仙婢先前吃过我的苦头，不敢轻易上前，只围作个圈说：“公子乖乖束手方是道理，不要为难我们。”
我耳旁一遍遍回响珠华的话，只觉心痛如绞，又疑心是阿罗给他下了甚么迷魂药，又或是说了甚么话，才教华儿前后态度大不相同。这样痴痴想着，根本顾不得旁人说了甚么话，也没有半点动作反应。
那些婢女虽不敢上前，却碍着主子阿罗在跟前，怕不好交代，装个样子上前，点到即止、攻后立退。哪知我正呆呆痴想，丝毫不知避让，劈面而来的风雷之术，即刻便见了血，可我却不觉疼痛。
珠华见我如此，忙上前护着我回头问阿罗：“这是为何？”一面施法为我止血疗伤。阿罗脸色略白，眼中迷茫痛楚之色隐现：“既然你放不下，便叫她走吧，我不抓她就是了。”
婢女们得了指示，便上来扶着我退下了，珠华本是担心我伤势不肯放我走的，却因阿罗再三说会好好送我回冥界，继而又上来说：“彼岸，你可记得以前我们在明原上朝夕相处的日子？”这话似乎触动珠华的美好回忆，便松开手，任我随着一干仙婢们下去了。
直到被她们搀着退出酿花宫，我才觉得浑身疼痛不堪，皮肤上火烧火燎，衣裳裤脚都沾着脏污的血迹，背后汗水浸透，胸前冰凉直透心肺，连骨头缝里也酸疼酸疼的。可我竟然还听得见宫中高雅悠然的琴声响起，分明合着女子婉转的吟唱：“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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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仙婢扶我出了酿花宫，一个道：“先前被推在池子里，湿了衣裳，教值殿仙官看见不雅，换了衣裳便来。”另一个说：“先前拦他时，扭了腰了，冥界路远，我还是回去将养着罢。”这样一一推脱，只剩了个年纪小的婢女战战兢兢站在一旁，神色迟疑，显要随众婢女离去，又不敢。
我心里满满浸着酸楚，似乎要从眼中落下来。可我蛇族流过的泪都是要混着肉吃的，从来没有白流的道理。便只得寻一件事做，不去想丛丛蔓蔓妖妍而开的花朵，不去想站在花里微微含笑、风姿绰约的那人。我扭头对那小仙婢说：“仙子，你叫什么？”
“我叫琼枝。”脑海里闪过的花影绯衣都疾速而过，不要回想，不去回想
“哦，那琼枝仙子在酿花宫担何要职？”我抚着手臂伤口道，然而那里还不够疼，我还能抽出空去想，去想他牵着我的手在花海里走——青，你可喜欢？
“……琼枝在庭前洒扫，算不得要职的。”那仙子与我对答了几次，便打定主意不走了，搀着我一步步向南天门而去。
我随着他一步一疼的挪动，走的甚为吃力，可我居然还能恍惚看见他明媚温柔的眼，听见他脉脉含情的声音：“青，你可喜欢……”
青，你可喜欢，你可喜欢……一遍遍在我耳边回响，迫我回答。是，我自然是喜欢的，我在西湖碧水的粼粼波光里也不曾这样喜欢过。
“公子，你与阿罗掌殿的旧友可熟识吗？”那仙婢仰着头问我。“掌殿姊姊可为他违了娘娘的口谕放了公子呢。”
我眼前倏然显现庭中那端庄素雅的仙娥，亭亭而立，倾城绝代：“彼岸，你可记得以前我们在明原上朝夕相处的日子？”朝夕相处，呵，不过是一句话，就让你放开了我的手；不过是说一说，就教你渴望至斯。我原来也不过是个过客罢了，既然你从今后都要与她在一处，我又何必管你，我又如何管得了你。
我讨厌胶着粘腻的液体，讨厌冰凉咸涩的味道，那些东西只能落在漆黑幽深的冥河里，像所有凡人求而不得的苦痛那样默默深藏，即使要流淌，也只能在不见日月、深不见底的冥河流淌。因为那是懦弱与卑微的痕迹，是痛苦与徘徊的表象，用黑色才能遮掩，用河水才能埋藏。
我忍着痛，加快步伐，只有尖锐刺骨的疼痛才能将心底的忧伤遮盖过去，好像胸腔中跳动的那里本是不疼的，疼的只有走动时牵扯到的伤口罢了。
“公子，慢些。现下娘娘在殿上饮宴，必腾不出空闲来捉你，琼枝识得小路，定能安然送公子下界的。”琼枝久等不到我回答，却见我不顾伤口疾走，以为我是担忧王母捉拿，便出声安慰我。
我连幽冥地狱也不怕，王母捉拿又算得甚么，只是如今三途河边再没有那个人，空留着一片酡红似霞的曼珠沙华，也毫无趣味。倒不如自去王母跟前领罪，也好过带累他人。
我心中这样想着，便回头往清虚殿而去。琼枝惊呼道：“公子往何处去，娘娘与众仙都在殿上呢！”说着便来拦我。
我心意一定，遍觉胸臆开阔，灵力顿生，仿佛清虚殿上的并不是要治我罪刑的王母，而是我小青今生今世的圆满结束。那股灵气自胸中而生，从心间而长，顷刻间充溢血液，行便经脉。我只觉神情气爽，目力倍增，只一弹指，便将琼枝定在原地，不能再上前阻拦。我略感到诧异，但此刻一心要去见王母，也没心思理论其中的古怪。
“你不过是个小小仙子，担不起私自送我下界的罪名，也不能供出授意你的阿罗仙子，我……亦不能叫他好容易寻见了又不得厮守。”我回身望着朝我摇头的琼枝淡淡道，说出那“厮守”二字却当真千难万难，心口又要翻腾，我急忙转回头走开，远远 道：“不如就此作别的好，多谢你，琼枝。”
正欲向前，却见面前闪出一人，丫鬟打扮，鬼界装束，只一双慧眼灵光四射、隐泛流彩，正是阴神玉女的得力帮手，盯死人不偿命的玉山神姬，婆娑。
婆娑久盯我不死，自然一向视我如敌，现下也说不出甚么好话。果见她站在我面前，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番，啧啧道：“只是这样，便要去寻死了么？”
我懒怠与他纠缠，又以为我若寻死她必然是高兴的，第一个送我去清虚殿也未可知，便说：“小仙不听娘娘懿旨，擅离清虚殿又强闯酿花宫，罪孽深重，正要去娘娘銮驾前领死，劳姑娘行个方便。”
婆娑却不让开，堵在我面前，冷笑了两声说：“我当我玉山神姬眼力过人，终于看出个流落在草莽山泽间的奇葩来，却原来是条笨蛇，你以为你去了，接引使便会回心转意从新来爱你么？他只会安安心心、一心一意与那倾城美貌的天界仙子长相厮守，再想不起有你这个人，即便想起了，最多也只在初一十五烧两回纸，落几滴泪罢了。”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弦断谁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