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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三章 玉连环影(四) ...


  •   秋日万里无云,海天连色。自苏州取道江阴,一路色彩明扬,水光山色与人亲,似是宿夜青露,尽洗苹花汀草。
      晏楦与莫白一行十六人,仍旧是往日里书生打扮,不像日夜兼程,倒似为游山玩水而来。
      马车行至百秀门外五十里,晏楦与莫白正说笑间,乍见前方先锋回马而来,便一齐正色起来。
      “回禀两位当家,前方三里处,地上有新翻泥土的痕迹。”
      “哦?”莫白闻言,便笑了起来,“原来竟有人比我们还要心急,待我前去会上一会。”
      “不是白无殊日常作风,恐访有诈,”晏楦倒觉蹊跷,便再三嘱咐道,“三哥小心。”
      “老莫办事,四弟尽管放心。”莫白揽马转身,朗声大笑,便带四人轻骑绝尘而去。
      晏楦望他身影渐远,心中不知为何,竟隐隐不能敞快。
      莫白策马一路狂奔,至三里处果见异状,取三五枚树上果子投石问路,四面八方立时便有各种暗箭乱射,并随着土地凹陷,数十柄利刃乍现坑内,类似种种,皆是蹩脚而又有效的埋伏。
      “果真是当世祸害。”莫白一声冷哼,正待向前再探,突然前方一个黑影迎面兜头而来,莫白拔刀飞身相向,而来人不闪不避,只听得闷闷一声钝响,长刀沿着皮肤纹理顷刻没入血肉,登时溅了莫白一身血污,而那黑影也不喊叫,只向深坑里直直坠去,不及辨认,已是立时面目全非。
      再看莫白刀上,确有斑斑血迹正沿刀锋缓缓下坠。
      身后马蹄声响起,莫白回头去看,却见晏楦正策马而来,见此异状,于是揽马急停,纵身跃下。
      “子楚还是不放心,便前来助三哥一臂之力,”晏楦扶住莫白肩膀,又向下望了一望,回身问道,“此人是谁?”
      “不知,”莫白摇头皱眉,此刻竟是不比晏楦明白几分,“看身形,倒有百秀门一位分堂堂主的样子,那人名唤邱礼,虽是有勇无谋,却也算江湖上叫得出名号之人,断不该被我一招制服,真叫我老莫匪夷所思。”
      “此事蹊跷,我们回去再从长计议。”晏楦揽过莫白,便要回程,忽而身后一人高喊,四面八方立时有百余人挽弓搭箭,竟将楦、白一行悉数包围。
      原来之前那又是乱箭又是陷阱的震天动地之势,不过是为了掩藏百余人包抄而来的细碎脚步声。晏楦皱眉不语之时,已有一袭白衫越过众人,缓缓露出真容来,不是别个,正是白无殊本人,于是反倒一笑:“白门主果然好计策。”
      “晏楼主说笑了,”白无殊虽仍客气,双眼却已放出雪刃寒芒来,“想我百秀门与燕子楼头多年来相安无事,敢问楼主,何故非要致我门人于死地不可?”
      “这话怎讲?”晏楦侧目,心中已渐有眉目。
      “百秀门下十六分堂,半年之内已有四名堂主丧命于三白刀之下,尚未查证之前,无殊还曾想为燕子楼头着想,并未向天下人昭告此事,今日看来,竟是大错特错,”白无殊冷哼一声,转而脸上又现出悲愤之色,“是我害得邱大哥今日惨遭毒手,此刻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说?”
      “什么人赃并获,都是你一家之言!”莫白此刻双目圆瞪,已是怒不可遏,晏楦恐他冲动,于是忙伸手止住。
      “今日是小女寿宴,无殊也不想有人说我待客不周,如果晏公子还是个明事理的人,就叫我先拿了莫白,明日再作打算不迟。”
      “白门主此言差异,我们今日远道而来,这陷阱暗箭总不是一早安排吧。”晏楦不动声色,倒想看看其中究竟是何所以。
      “空口无凭,我如何能知这陷阱不是燕子楼头所为,以此置之死地而后生,从而摆脱其中干系呢?”
      “如此一来,白门主今日是定要将我三哥拿去才肯干休了?”晏楦不慌不忙,唇角却挽出一个薄薄的弧度来。
      “倒要请教。”白无殊手腕轻动,一道白光乍现,正是宝剑十三。而晏楦一声冷笑,并不急于出手,双方正僵持间,不远处已又有人策马而来。

      “呵,百秀门自百年前就妄想着江湖是非皆由你一家作主,到了今日,白日梦竟也还是醒不过来。”循声望去,来人竟有三位,为首女子白衣翩然,长发垂地。晏楦见了自是一笑,却不是平素里那胸藏万壑的从容笃定,而是颇有几分暖意温情的,原来那说话的人不是别个,正是司徒宁琅,她倒难得骑马,此刻略显疲惫,却仍强作了精神笑道,“白门主,咱们多年没见,别来无恙罢?”
      而白无殊一见是她,方觉不妙,顿了一时,这才拱手应道:“不知是铁藜先生远道而来,未曾出迎,还往先生海涵。只是此事关系我百秀门五条人命无端惨死,定要向燕子楼头讨个公道才行。”
      “若白门主信得过司徒宁琅,不妨给我一炷香的时间,若不能为莫三爷正名,那便从此交由百秀门,这事儿我铁藜山庄也就不管了。”宁琅望向晏楦,眼中似有轻灵狡黠之光,令人无端心安。
      “既如此,无殊也无话可说,就请先生明察、秋毫。”似是语气故意一顿,白无殊狠狠望向宁琅,就要拂袖而去。
      “白门主不妨就留下听听吧,雕虫小技,若是我说的不太慢,一炷香已够我歇脚喝茶了。”宁琅一眼瞥过白无殊,冷笑一声,因朗声道,“莜夜,将那大叔拖出来,我要验尸。”
      “是。”莜夜应着,一甩手中长鞭,立时将邱礼尸首卷出十尺深坑,一声闷响跌于地面。
      “死者为大,”宁琅瞥了一眼莜夜,也知他因昔日之事,对百秀门已是深恶痛绝,因此只在面子上略作提醒,便向着莫白问道,“莫三爷,这位大叔身上约有七寸长的刀伤,切口狭长,深可见骨,可是三爷手上的三白刀所为?”
      “先生明查,正是老莫没错。”莫白躬身,向宁琅行了一礼。
      “伤口极深,流血也颇多,就算跌不进这陷阱里,也是致命。”宁琅一笑,又问,“这位邱堂主从何处而来,是否曾与莫三爷交手?”
      “正北方向,好似从天而降,一时并未看清来者何物,莫白出手只为自保。”
      “善舞,彻查正北方百米之内林中树木,可有异常。”宁琅又吩咐,善舞便领命而去,片刻归来,将一块树皮交于宁琅手中,又附在她耳畔说话。
      “如此倒真有趣,”宁琅掩口一笑,便站起身来,朗声道,“诸位请看,这块树皮是自正北方一棵百米高的桦木之上取来的,划痕颇新,有指肚之深,应当是吊了重物所致,而莫先生脚下这棵桦树,则是在距地面不过寸许之处,也有同样一道痕迹,那便是将重物吊于高处,绳索分别缠绕了一高一低两处所至,而后等待马蹄踏上低点,致使绳索断裂而重物跌落,所以来势极凶,又不是垂直而落,用此法者,只需事后回收丝线便可。”
      “此刻树上并没残余丝线,如此看来,依此法行事之人,必定也在这里了。”晏楦此刻倒真有了兴趣,一旁附和道,“你说莫三哥在他身上留下的刀伤是致命伤,那便是说,邱礼那时仍是活的,何以不开口呼救呢?”
      “这倒是关键,坑中毫无挣扎痕迹,可见不是迷晕,再好的迷药也不能叫人经受如此严重的刺伤还不惊醒;而一般点穴法,是以阻挡血脉流动致使中招者四肢麻痹不能行动,若是那时邱堂主被人点了穴,则不会流那么多的血,那条刀伤也就不足以致命,可现如今,人却死了。设计者自以为那手段万无一失,还要拿出来以作嫁祸之用,宁琅不才,着实没看出哪里高明。须知三百年前曾有一古法,名曰封穴法,是用了细如牛毛的铁针刺入一人周身大穴,则此人面色如常,气血通畅,却是一日不取出封针,便一日如同傀儡般无法行动说话。”宁琅说着,便自袖中取出一枚磁石,沿邱礼小周天绕了一圈下来,共得铁针一十八枚。
      “何人害我,竟如此歹毒?”莫白皱眉,大吼一声。
      “既是三百年前的古法,自然是已失传了,宁琅也不过是先时在一座石窟之中读过一本杂记罢了,”宁琅一笑,似是苦思冥想,“那里有山有水有梅花,还有数万卷藏书,不知白门主可曾听过?”
      “先生说笑了,以先生博览群书之睿尚且不知,无殊又怎会听过?”眼见着形势竟凭她三言两语便急转直下,白无殊也只得冷冷应道,“既是误会,无殊这便向莫三爷陪个不是,今日小女寿诞,就请各位前往门中吃茶小憩,邱大哥的死小弟自会查明。”
      言罢,不等宁琅再问,便领了人匆匆而去。

      “你为何不将他戳穿?”不知何时,晏楦已站在宁琅身后。
      “我怕。”宁琅并不回头,一双眼睛不知在望什么,倒像只是虚着。
      “你怕我杀他?”晏楦眉头一皱,“表面看来你似乎是帮了我的忙,其实,你救的人却是他。”
      “子楚,”宁琅回望晏楦,目光幽幽,“白无殊借机害你,是他不自量力,若在这里动手,只怕不到天黑,这世上便再没有百秀门了,可是,凭他今日之力,你又有几分把握能够全身而退?他之所以此番下手害的是莫三爷而并非你,是因你自成一派,史无记载,而莫三爷的功夫却是祖上有之,他都学了去。因此说到底,源头竟在我铁藜山庄护书不利,所以即便今日我救的是你,也不能跟你邀功,反该请罪。四年前我隐瞒了我父亲死于白无殊之手的事实,就是顾忌姐姐母女要为那小人陪葬,到如今,我也还是顾忌。”
      “从来无人敢打我燕子楼头的主意,”晏楦低头走过宁琅身侧,语气都只是淡淡的,如同寻常叮咛,却是全无一丝温度的口吻,“我若是你,此刻便会置身事外。”
      “可你毕竟不是我。”宁琅如此应着,而晏楦停下脚步,叹一口气,便又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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