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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三章 玉连环影(三) ...

  •   两条街外,宁琅三人已在驿站落脚,安顿好车辆马匹,便出门往燕子楼头而去。
      “可否请大哥通传一声,就说我家姑娘远自江陵而来,特来贵邸拜会晏公子。”莜夜取了拜帖,交与燕子楼头门房管事。
      因是私访,并没盖着铁藜山庄的红印,不过来人接过仔细看了,却也让道:“我家楼主才出了门,此刻不在楼中,几位若不急,不知可否请内厅奉茶,稍待片刻?”
      “不知晏公子几时回来?”宁琅上前一步,此刻她一身白裙,外罩玉色雪纺,并无绣花纹边,却愈显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一时门房见了,方觉此人竟不与常人一般气质,倒像自天上而来的织女仙子,因此不敢稍有怠慢。
      “这却说不好,原是无事出门走走,或早或晚,都不是定事。”
      “那我们明日再来吧。”宁琅略微颔首,便要离去,门房却唤住三人,问道:
      “不知小姐是否方便留个住处,若我家楼主回来得早……”
      “……湖广会馆。”宁琅回眸,又是一笑,见门房点头应了,三人才又一同离去。
      出门走了几步,善舞便上前拉住宁琅,吐了吐舌头道:“都说苏州有个六如居,什么松鼠桂鱼、碧螺虾仁、响油鳝糊、白汁圆菜等等都是远近闻名,既然来了,此时也无事可忙,倒不如咱们大伙去大快朵颐一番,也算不枉此行啊。”
      宁琅略一思量,便点头笑道:“也好。”
      谈笑间,三人便往六如居而去,却不知晏楦与阡尘才走了片刻,两人擦肩而去,竟没遇见。一时晏楦回到楼中,听说有三人来过,为首一名女子白衣素颜、长发垂地,便知是谁,于是又往湖广会馆去见,彼时宁琅三人酒足饭饱,四下走走停停,到了会馆听说晏楦坐了颇久,吃了三盏茶,刚刚才走,又没能见,而此刻已是日落西山,倒不方便再寻,于是只得作罢,等明日一早再作打算。
      华灯初上之时,善舞与莜夜出门去逛夜市,宁琅舟车劳顿,已有倦色,便婉拒了二人之邀。躺了个把时辰,总觉不似家中那般安稳,宁琅又向来是不易熟睡之人,便起身掌了一只灯笼,出门闲走。
      行至沧浪亭上九曲廊下,于花窗里看世外漏景虚虚实实,听远处江楼楚馆若有似无,倒也着实惬意。只是没走几步,宁琅渐觉身后窸窣声动,便停下不走,侧耳去听。
      晚来湖上风停,烟波浩渺,四下万物俱寂。忽而一人踏风而来,恍若雨急云飞,惊散檐上暮鸦。宁琅飞身疾退,踏断九曲回廊,穿梭好似雨燕。一时对方剑挑水花,溅起千层浪,宁琅徒手去挡,霎时激灭手中灯笼,一时天地万物俱灭,只剩月色一剪。
      宁琅侧目细听,耳畔无声,腰间倒有一块串珠而成的璎珞,因此手指轻动,抖落一掌玉珠,飞身向西,不见声响,便算准位置,悉数扬手向东抛出,果然来人纵身挺出,脚下步伐轻盈已极,瞬时便绕过宁琅身侧,天下间能有如此身手者,只得屈指几人。
      宁琅忽觉有异,才知道对方是谁,已被他双手拦腰向后一拉,登时跌入那人怀里,手中纸灯笼应声而落,回头才要说话,已被覆上冰凉唇瓣,霎时间面色惨白,十指冰凉,不知何故,手脚竟都用不上劲,只是无力躲开。
      此刻宁琅心中似有锣鼓喧天,却仍知道来人正是晏楦不假。
      一时晏楦抬起头来,却仍拥着宁琅。此刻她望定他双目,才觉往日里那人目光虽和,却大有隔着冰凌看烛火之态,只得模糊且冰凉的暖意,惟有此刻见他,才真正有明媚照人之色涌出,一时望着,竟不能言语。
      “怎么都不说话呢?”晏楦一笑,方松开宁琅,“或是细诉别后衷肠,或是怒而拔剑相向,总要择其一而为之,才是常理,此刻你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是你偷袭在先,怎么却反咬一口?”宁琅回过神来,方觉脸上一烫,转身便走,“夜半无人你跟着我,可见心思都用在了旁门左道上。”
      “你倒会拿些门面上的话来搪塞我,”晏楦疾走几步跟上前来,拉住宁琅手腕,“那你倒是说说看,为何千里迢迢的到苏州来看我?”
      “我怎么是看你呢?”宁琅还要分辨,却又叫晏楦揽入怀中,一时被他拥着,已是乱了方寸,竟不知此刻是要如何进退。
      “可是我心里记挂着你,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直至此刻见了,方才明白,只是不知你懂不懂。”晏楦附在宁琅耳畔轻声细语,不住唤她宁琅、宁琅……
      “我什么时候又准你叫我名字了?”虽是这话,却没一丝气势,倒像是默许一般。
      于是晏楦牵了她手,依湖畔而坐,望江上微光,沉默一时方道:“原来人与人之间情意,竟不容片刻思量,若今日是我深思熟虑之后,想必也是瞻前顾后,竟没这份勇气。”
      “你可就只会唬我罢了。”宁琅别过头去,有心不去看他。
      “此刻我倒感激方才自己头脑一热,不然竟要抱憾终身了,”晏楦止了笑,神色颇为凝注起来,“如今你我都各自为战,身不由己,不如就以十年为限,之后我俩便携手归隐山林,从此再不问世事俗物,你可愿意?”
      “这话说的倒明白,只是听了却叫人糊涂,”宁琅先是一愣,便不动声色将头低了下去,“你知道,咱们两个不比别人,都有些非做不可、想逃也无处可逃的事等着去做,就算过了十年,那时的你我就不再是此刻的你我了吗?”
      晏楦听了这话,却颇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江湖既不是你我的江湖,少了你我又能有何差别?还是你以为,如今的朝廷还如昔日一般有本事挟司徒以制衡天下?”
      “你说的,我都懂,若说铁藜山庄少了宁琅,这江湖便不再是江湖,宁琅也实在没有那样的脸面,可是古语有云,无有规矩,不成方圆,而铁藜山庄,便是江湖的规矩。几代传承至今,已逾百年,这其中有多少先人倾毕生之心力,不是宁琅说不要了,便能不要了。更何况这高处不胜寒的去处,交给至亲之人,宁琅不忍,交给至仇之人,宁琅不安。”
      “你如今的性子究竟是天生的,还是这些年步步为营造就了这般谨小慎微?”晏楦托腮望她,不由得苦笑开来,“十年,你以为弹指一挥间,其实是很久的过程,久到足以改变很多事,你也知道我素来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你若信我,我自然答应你,十年之后,你已不再需要如今日这般取舍。”
      “哦?你说这话,倒是叫我安心还是不安?”宁琅闻言,竟也随之笑了,“还有一样,就算十年之后你我都已没了负累,可倘若这十年之间,你我有人移情他人,或是活不到那时候,又当如何?”
      “若是为你,我自然要活下去,”晏楦说这话时,神色格外郑重,“晏子楚八岁提剑,到如今已有十二年,行走江湖之间,也见了颇多女子,其中不乏形容出众之人,却从未多望哪个一眼,扬州重逢时,我说了我为你来,那都不是哄你的,今生今世,晏子楚是断不会再为第二个人动心了。”
      “如此说来,这盟誓倒是为我一人而定了。”宁琅掩口笑开,而晏楦握住她双手,双眼眨也不眨的望定了她,倒叫宁琅此刻笑不出来了,于是叹了口气,应道,“你既知道我自幼先天不足,从来体弱多病,冬日怕冷夏时又怕热,只有挨一日是一日的份,如今你说这话,是成心要我不能守约么?”
      “挨一日便是一日,若挨不住了,也是天意。我并不想因此刻儿女情长,致使英雄气短,因此,我也只有一句,”晏楦抬头,右手指天发誓,“十年之后,无论你是死是活,我也定会履行你我今日约定。”
      “你这傻子……”宁琅闻言,只是一叹,便再无话了。
      两人相对多时,晏楦忽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因问道:“此番你前来苏州究竟为何,竟不是连个由头也没有吧?”
      “是了,多亏你提醒,”宁琅一时恍然,敲敲脑门道,“先时为了给你贺寿,我在家请了拓兰笔为你抄了一部法华经,又想既到了这里,索性也去百秀门一趟,想再写时已没工夫了,便投机取巧,拿了八岁时练字时的抄本,送给我那久未谋面的小外甥女。只是如今都在驿站,没有随身带着,明天再给你罢。”
      “那……我倒想要你幼时写就那本,”晏楦听她如此游戏之说,倒是成心要给白无殊难堪,若是别人也就算了,只是宁琅儿时抄本,倒令他在意,因此定要讨来看看,转念一想,又在袖中摸索出一只松花色绸布袋子,牵过宁琅右手来,笑道,“不过是偶然见了,却觉得只有你戴了,才配得上。”
      宁琅定睛一望,竟是白天晏楦于永盛金铺购得的那只玉连环,心知那东西必定价值连城,却又觉得若推辞便显矫情,因此也就欣然。
      “还有一件事,你一路鬼鬼祟祟的跟着我,做什么?”宁琅仰头,拿手戳着晏楦胸口,问道。
      “是有人在我门外徘徊在先,我一路追出,到了这附近才见了你的。”听她一问,晏楦倒是愕然。
      宁琅点头,心中已然知晓究竟是哪两人闲来无事,好好的夜市不去逛,偏要到这里来“从中作梗”了。

      次日晌午,百秀门立雪堂内,气氛肃杀寂静已极。
      “门主,这已是半年来第四个了,”来人单膝跪地,声音竟是咬牙切齿,似有不可化解之戾,“他燕子楼头也欺人太甚,索性这次就叫他晏老四有命来没命回。”
      白无殊却走上前去扶起来人,缓缓摇头:“邱大哥切莫如此,无殊私以为,此事尚且不宜冲动,封大哥跟随我多年,如兄如父,情比血浓。如今他惨遭毒手,就算拼上我一条性命不要,也定会为他寻回这个公道,只是燕子楼头人多势众、谜团颇多,我们若真要硬碰,只怕以卵击石,况且,此刻封大哥身上的致命伤,却也没有铁证就是燕子楼头所为。”
      “这可是浑话一句,邱礼今天就以下犯上说句公道话,那燕子楼头莫白的独门绝技三白刀,取的正是三刀之内必见白骨之意,放眼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刀分其脉络,二刀入其筋骨,三刀毁其血髓,而这三刀过后,从无活口。再看咱们枉送了性命的兄弟身上,哪一个不是受了深可见骨的刀伤致死,这如何能做得假,还算不得铁证不成?半年来我们已死了四个堂主,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更是我百秀门不可或缺之才。往日里兄弟们敬重门主是个胸有成竹之人,而今看来,却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兄弟都叫人杀了,还站在这里大言不惭的说着风凉话!”邱礼方才落座,此刻又拍案而起,立时震碎了身侧一只枣木雕花的翘头大案。
      “邱大哥稍安勿躁,”白无殊皱眉,摇头长叹一声,“大哥既然话已至此,无殊若还有隐瞒,竟是不拿大哥当自己人了,为封大哥报仇一事,兄弟自知刻不容缓,只是燕子楼头颇多高手,此番一去竟是生死难料,无殊不想连累了各位兄弟,只想约晏楦一人,堂堂正正一决雌雄,是生是死各安天命。若侥幸取胜,则大仇得报,若不能,无殊也无颜再回来见各位兄弟,索性不如一死。”
      “门主这话可是见外,”方才那大汉挺胸抬头,双目霎时一凛,“门主此番不必只身独闯燕子楼头,何妨就趁小姐寿诞,百秀门上下齐心合力,我就不信他晏老四还能有三头六臂!”
      “不妥不妥,”白无殊仍旧摇头,“以众欺寡,断不是我百秀门百年风评。”
      “他奶奶的,那晏老四暗杀我分堂堂主,就是英雄所为了?想我百秀门多年基业,只需一人享誉江湖,那便足矣,老弟放心,若晏楦死后有人兴师问罪,老弟就拿了我去抵命,老邱我若动下眼皮,就不是英雄好汉!”大汉一声怒吼,竟引堂下百余人一齐振臂高呼,“杀了晏老四,为武林除害。”
      “大哥,这却万万不可,如此竟是叫无殊枉顾兄弟之情,苟且偷生不成?”白无殊起身,双眉纠结一处,已然哀不可当。
      “门主不必再劝,我意已决,就这么定了。”大汉说罢,径自离开。
      白无殊叹了口气,缓缓坐下,右手轻扬,堂下众人便也一时散尽。而白无殊久坐于案前,轻揉眉骨的手指一落,竟忽见一副飞扬不可言表之态,嘴角微弧,伴以一声冷笑。
      “封堂主,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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