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永远》子谦Birdwood

42、42.

　　“我从小在那里长大，在那里居住了一天又一天，在那之前，我认识的所有人，我所有的记忆，都与那片海边城市有关。我曾以为那里就是我的整个世界，我也永远不会离开。对我来说，外面的世界太大太凶险。”
　　“即使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我也从未认为我会改变什么。但直到我再回去的时候，我才恍惚觉得一切未变的表面，其实一切都在变，也包括我自己。就好像有一条线断了，再也延续不上。”
　　“其实我非常怕回到那里，嗯，其实说怕也不确切，应该是一种更深层的无奈感。当我觉得自己已经够坚强，能放开一切，我却在每一个曾经留下过我们身影的地方驻足凝立，继而落下泪来。我该如何选择呢？”
　　“也许你并不能理解我当时的所思所想，我想大部分人都是不能理解，甚至觉得是可笑的吧。因大部分人都不能体会到，像我这样的人内心的最深切的自卑感。”
　　。。。。。。
　　落了坐在对面，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咖啡杯中缓缓升起的雾气，娓娓诉说。我想她一定早已忘记了我的存在。她的这些话，闷在心里也不知有多少时间，此刻像是打开了一个缺口，只管涌出来，却不管会流向何处。
　　我怕惊扰到她，于是端坐在她对面，一动不动，不发一言。但她最终还是想起了我这个人的存在。每当这时，她便会有抱歉的微笑。
　　“然后你便给他留了信？”
　　“嗯。我走去每一个有记忆的地方，回忆开始一点点敲击着我的心灵，缓慢，急促，伤感，悠扬。他留给我的一切都是干净的，所以回忆也是清新与恬静，像一切美好的事物，像光线，像花香，像幻想，像最简单的温暖。”

　　落了写下“子轩君”三个字的时候，一滴泪水就扑地打在纸上。她忙用手一抹，在纸上留下一道皱皱地湿印。为什么不敢去见他？是信不过他，还是信不过自己？
　　她依旧没惊动任何人，留下信，一个人悄悄地来，然后悄悄地离开。想起那时一起去上海的时候，于是没有直接回广州，而是坐上青岛到上海的沿海高速，顺道来到上海。
　　在张爱玲旧居留下最后一封信。她并不期望子轩能看到，只是有话想对他说。把这些话都写在了纸上，心仿佛也被掏空了一样。对她而言，从此刻开始，等待就是全部的意义。虽然这等待也是那么的飘渺无依。
　　正准备订机票回广州，手机忽然响起来，掏出来看到屏幕上闪烁的“章言”二字，不由楞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按下接听。
　　“落了。你回青岛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我们一起参加校庆多好？你现在在哪？”
　　落了待他一串连珠炮的发问停下来，才缓缓地说：“我没去校庆啊。现在。。。”落了茫然看了看四周。“我在上海的某个街头。。。”
　　“上海？！你怎么又在上海了！哎呀，不早说！”
　　“怎么了？”
　　“我得知你来青岛了，于是也赶过来了，现在刚下飞机。你又去上海做什么？”
　　“呵，一定是晓筠告诉你的。这个嘴快的家伙。”落了说，“我到上海散散心，现在也准备回广州了。”
　　“别。你在上海等我，我马上过去。”
　　“你来干吗？你不去参加校庆了？”
　　“呵呵。本就没打算去的。不是听说你回青岛，我也不会来的。好了，等我啊！”
　　不待落了答应，那边就挂了电话。落了那句“你别来”也没来得及说出口。他总是这样，自己擅自做决定，不给人回旋的余地。落了想。
　　一个人漫无目的彳亍在街头，见到路边的店铺就进去逛逛，累了就坐在路边休息。路过一家小店时，买了一个带有卡通小兔子的发卡。心想章言不知什么时候能到，是该继续等等，还是给他打个电话先回去。拿着电话思忖，这时电话又响了，当然是他。
　　“我已经到了。你在哪里？”
　　“到了？这么快？”
　　“嗯。十二点十分的航班，一个小时多点就到了。快说你在哪？”
　　“我在。。。”落了左右看看，发现不远处的一个街牌。“哦。我在淮海路上，前面就是香港广场。”
　　“好。你就在广场前等我。”

　　落了躲在一片树荫下，正仰头看着高耸的世纪阁发呆，身边忽然有人问：“这样一直抬着头，脖子酸不酸？”
　　落了一回头，看见章言的笑容，脸上明媚阳光，掩不住微微的倦意，于是反问他：“这样来回跑，你累不累？”
　　章言刚才到了后，远远就看见她站在那里发呆，走到她身后，她也浑然不觉。看她的消瘦背影，想起那时在学校里看见她时，她就是这样的，仿佛融入一切的随意，又仿佛与周围的一切都无关系。
　　“累还好，就是肚子实在饿了。你吃过东西没有？”
　　落了才想起自早上到现在一点东西没吃，被他一问，也有些饥肠辘辘。
　　“走吧。先去吃东西。我知道有家很好的餐馆。”
　　“上海你也很了解么？”
　　章言笑着朝落了挤挤眼睛，拦下一辆的士，带着落了来到一处红房子前下车。
　　落了抬头看，见那餐馆就叫“红房子”，是家西餐馆，不禁犹豫。“我。。。从来不吃西餐的。用餐具不方便。。。”
　　“那是你没遇见我。”
　　两人挑了个临窗的小桌。服务员是很年轻的男生。章言问落了想吃什么。落了说：“我真的不知道。你随意点自己爱吃的吧。”
　　“羊肉能吃么？”
　　“还好。”
　　章言快速地点完，侍应生离开。落了觉得两人相对而坐有些尴尬，于是装作随意的环视周围。餐厅的布置很淡雅精致，客人不少，却没有中餐馆的嘈杂，轻缓的音乐里，偶尔有刀叉轻碰盘子的声音。
　　章言坐在对面看她。新做的头发非常适合她，微卷的长发盘在脑后，显出修长纤细的脖颈；小刘海衬托出好看的眼睛，两缕头发随意垂在两侧，配上小巧精致的脸和若有若无的闲适神情，淡雅中又不失灵动感。
　　落了被他盯得忍无可忍，于是偏过头来说：“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别人是好习惯么？”
　　章言微笑。“怎么也算是他乡遇故知，多看看什么关系。”
　　“两次辗转倒机，你这个他乡遇故知，遇得实在太刻意了吧？”
　　“不管刻意不刻意，毕竟是在一个美丽的城市，遇到了想看见的人。”
　　“你又怎知我想在这里看见你？”
　　“你的态度告诉我，即使你并没有想看见我，但我的到来，起码没有令你讨厌。”
　　落了说不过他，只好不语。
　　章言看着落了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他要利用一切机会走进她的生活，还要走进她的内心世界，把她心里一切都发掘出来，细细划分归类，好的有利于自己的留下，剩下统统丢进大海里。
　　这时候点的餐陆续上来。双份的煎得恰到好处的牛排，用锡纸包裹的烤小羊肉，配有蘑菇酱，另外还有芝士蔬菜和海鲜周打汤。
　　落了面对一堆花花绿绿的食品没了主意。正无处下手间，章言已伸手将落了的牛排拿过去，用刀子利索地切成小块放回落了面前，又将包裹着小羊肉的锡纸挑开，一股热气冒出来，伴随着香喷喷的肉香。
　　章言把该做的都做完，然后轻声告诉落了叉子和汤匙的用法，看着落了开始小心翼翼地吃着煎肉，自己才开始动手切自己盘里的牛排。
　　“怎么样？”章言边吃便看着落了问道。
　　“嗯。很好。”
　　“那我经常带你吃。广州也有几家很不错的西餐馆的，都很有特色。”
　　落了低头吃下一小块煎肉，然后说：“还是算了吧。太麻烦了。”
　　章言微笑。“不用怕。从今以后，所有的麻烦事情都交给我，你只管享用就好了。我很奇怪啊，从前就没人替你做这些么？让你连西餐都未尝到过。”
　　落了呆了一呆，没有说话，继续埋头吃东西。心底深处的一些东西又要挣扎着冒上来，落了为快速把那些情愫压下去，抬头笑着说：“你如果对你将来的女朋友这样的话，会把她惯坏的。”
　　章言放下手里的刀叉，双手支在桌上，看着落了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其实是想把你惯坏的。”
　　落了忽然听到他无比温柔语气，也呆了一呆，然后摇摇头说：“好深的用心。不过不要抱希望。”
　　“我令人讨厌吗？”
　　“不是啊。相反，你是非常令女人着迷的那种。”
　　“而这个‘女人’中不包括你对吗？”
　　“你是变着法地说我不是女人吗？”
　　“你是变着法地怀疑我的性取向吗？”
　　落了无心与他语言游戏，只淡淡地说：“只怕我仍会要你失望的。”
　　“我愿意尝试。”
　　章言说完这句话，拿起餐具继续自己的美餐。“心之所思，面之所示”，他很清楚，她有一个难以忘记的过去，这是显而易见的。不过他有耐心，让她慢慢接纳自己，如果她的心里现在是冰封的寒冬，他也愿意用自己的所有温暖，让她的心湖重现漪澜。

　　吃过饭，两人在街上并肩散步。落了知道章言应该很累了，所以提议先找一家宾馆休息。于是两人信步前行，沿途留意路边的酒店。
　　忽然有个男子绕在两人的前面，背着小皮包，一身简洁的装束。章言和落了都楞了一下，不知他要做什么，那人已先开了口。
　　“两位请原谅，耽误你们一分钟的时间。我是上海星光公司的，这是我的名片。我公司总部就在上海，从事影视制作、广告拍摄、模特代理等业务，推荐新人至东方卫视广告新星大赛、美人关、新丝路模特大赛等等。。。”
　　“您。。。想说什么？”章言问道。
　　“是这样，我觉得二位无论形象、气质都非常好。如果二位有兴趣的话，我可以介绍二位到我们公司来。我保证，可以在半年之内让二位登上万众瞩目的舞台！”
　　章言与落了不禁相视而笑。原来是遇到了传说中的星探。
　　“对不起。我们好像都没这个兴趣。”章言笑着说。
　　“这位小姐非常漂亮，而且有淡雅的气质。还有您，先生，形象也是绝佳的。如果错过机会，将会是一生的遗憾！”那人仍不放弃。
　　“真的对不起。我从未想过要登上什么舞台。大概以后也不会。所以，抱歉。”
　　落了说完，伸手把名片递还给那人。那人却执意让她留着。“你先拿着。万一什么时候想起来，就给我打电话。”
　　落了无奈地苦笑，只好收起名片，与章言绕过那人继续前行。章言一路都在乐，落了便说：“只被一星探看上，值得这样高兴么？”
　　“我并不是为了让星探看上而高兴。我高兴是因为——你与我形象气质都很搭，旁人都看出来了。”
　　“乱说！你就是臭美。”
　　“好好，你说是就是吧。。。”章言依旧笑着，停了停又说：“其实荣耀不是生活，平实才是生活。”
　　落了转头用诧异的神情看着他，然后说：“咦。这话倒真不像是你说的，让我刮目相看。”
　　“你的表情，倒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似的。”
　　落了心情也渐好了，于是站下来，顽皮地向章言伸出手。“今天很高兴认识你，章师兄。”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落了师妹。”章言握住她的手说。
　　“我们做好朋友吧。永远的好朋友。”
　　“仅是好朋友而已吗？”
　　“对。仅此还不够好吗？我的好朋友，可是非常少的啊。”
　　章言苦笑。
　　“你怎么了？这么怪异的表情？”落了问。
　　“没事。我只是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他们此时走到一个小广场前。夏日午后的时间，空荡荡的没有别人，只有一群鸽子停落在这里。待两人走近，鸽群被他们惊起，像一片烟忽的从地面升腾起，盘旋而去。眼前的广场只剩下一片阳光下的空寂。
　　两人望着渐去的鸽群，想着自己的心事，伫立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