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师》垚先生

51、玲珑骰子安红豆

　　从昆仑到蜀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撑过来的，只记得在最狼狈的时候，是白泽奋力咬住誉斐的衣袖，把他从我早已不能动弹的手臂下拖出来，背到自己背上。等到白泽如招魂一般唤醒我，我脚下踩着的已是蜀海之上因昆仑玉带而结成的雾障。

　　我低头默不作声，恰逢有袖上的血珠滴落，一刹那间云海翻腾，微风迭起，把妖娆的云气层层拨开，经纶就那样显露了出来，如一张天罗地网，围绕蜀海。我抬起手，写着那些毫无生气的符咒，随后轻叩了一个“破”字，金光肆意涟散，上古混魔经纶被破。

　　我带着誉斐，飘飘降到一间屋子前，在每一扇窗户上按上淡红色的血掌印，推开房门。桌前的人抬头，白绫之后的眼睛静静望着我。我扶誉斐躺在竹卧椅上，白泽进来，安静地栖在竹卧椅边，我走过去关上门，双手压在门板，轻轻念道：“血咒，结。”

　　我转过身去对他说：“龙师，我有事求你。”

　　“白姑娘？”黎谌仿佛这才辨出是我来了，如此多问一句，让我有些不喜。他虽是一双眇目，却往往可以将我的一切勘破，在他面前，我本就是水晶的心肝，什么事都瞒不了他，这一点我心里明白得很。

　　“自九尾翕貂一战后，我还以为龙师只盲了双眼，想不到连心也盲了，非得要等我出声才能认出我。”我走上前去，伸手朝他的白绫抓去，他不躲，任由我把白绫揭去，露出他那一双蓝如深海的眼睛，我细细看着，说：“九尾翕貂的血可真毒，龙师当年只是不慎沾了一些在眼睛里，就害彻底盲了，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龙师的眼睛都变成他们一样的蓝色了。”

　　“你想起来了，陵素！”他的声音里有着颤抖，眼神有那么一霎的光亮，或许是我看错了。我沉默不语，替黎谌重新系上白绫，退回到竹卧椅边。蹲下身子看誉斐，他此刻双目紧闭，苍白的脸上尚留有一丝柔和的笑，他就如同一个悄然入睡的孩子，安谧乖巧之下不知世事所悲。

　　龙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当年在孟罗海，我被九尾翕貂王所伤，多亏上神出手才让我不至于被随后赶来的天兵所擒，上神的恩德黎谌铭记在心。”明明是感谢的话，却说得淡之又淡，令人听得发闷，仿佛倒是我做了错事一般。我哑着嗓子，对龙师说：“我要你还我这份人情，我知你善于用毒，我要你让誉斐活过来，就像......就像血河池底那些没有魂魄的将士们。”

　　黎谌说：“你该明白，那并不是真正的活，只是另一种死。即使他们能够睁开眼睛，能够说话，也是假的，他们感觉不到你的存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只是一些没有感情的尸体。”

　　“闭嘴！我是要你还我人情，并不是来听你来告诉我他会变成什么！”我字字铿锵，那样生气，其实也只是怕他再说下去。眼前的誉婓眉宇如生，触动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所有的一切让我恍然有种他还活着的感觉，伸手与他十指紧扣，触到他身体冰冷，忍了长久的泪却又砸了下来。

　　黎谌叹气，问：“上神糊涂，何必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我开始冷笑自己的愚蠢，同时又无法抑制地怀念过往，从前的白执素又傻又楞，却只有别人在骗我，如今明白了许多事，却要换自己骗自己，到头来，才发现骗自己最难，也最苦。

　　即使是这样，我仍是咬牙坚持：“就算我自欺欺人，也不关你的事，你只要做你该做的事。”从怀中取出结魂珠，掷给黎谌，他伸手接住，用指骨细细摸索着，我告诉他：“这是束了誉斐记忆的结魂珠，我不但要他活过来，还要他记着我们的过往。”

　　“此事不难，但需取得君上的同意，上神可介意同我去见君上？”

　　看不透人心所求，便会心生芥蒂，更何况是一个凡事都藏在白绫之下的人？我清楚地告诉黎谌：“我不想见阿寰，你或许可以替我转告他，蜀海之外的上古混魔经纶已破，我也不会再封印此地，他的事我已无心再管。”

　　黎谌听了我的话一怔，还未等他开口，整个屋子就忽然剧烈摇晃起来，一袭又一袭的巨大冲击，若非有我的血咒撑住，整间屋子恐怖早已被碾为齑粉。心中咯噔一下，知道是阿寰发现经纶已破，寻到这里来了。我将誉斐扶到白泽身上，咬了咬唇，心一横就推开屋门。

　　在那么一瞬间，还以为是一万年后的初次重逢，一眼一眉，仍是我挚爱的阿寰，但转念一想，其实相别不过短短几年，白执素早就与他重逢过了，而陵素与他的情我也整整遗忘了一万年。

　　白泽从我脚边擦过，把我与阿寰交织的两道目光恍然唤回，我们都看向白泽背上的誉斐，我心中沉沉一痛，却听到阿寰冷漠中带着嘲笑的话：“当日你若是肯让我杀了俊沅，就不会有现在的光景，白执素，你可曾有丝毫的后悔？”

　　我抬起目，很肯定地告诉他：“可惜你不曾喝到我们的喜酒，不曾看到我们相守的七年，不然你一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在彼此的伤口各撒一把盐，虽然痛，但或许可以提醒自己，不要告诉阿寰我已想起他。看他眼底的寒意越结越重，仿佛恨不得将我整个人扯碎，我在心底默念：“忘了，忘了，我是该忘了的。”

　　他不耐烦地问我：“说，你来蜀海到底是做什么？”

　　我咬着唇，不知该说什么。黎谌从我身后走出，他告诉阿寰：“上神要我用控尸法复活誉斐神君。”阿寰黯淡的眼眸忽然亮了，冷哼一声，问我：“你可真是个蠢到死的女人，做这样毫无意义的事。”

　　我一愣，下意识地问他：“你帮不帮我？”

　　他皱眉，随后不屑地一笑，转过身去拈起身旁垂坠的竹叶，他甚为不上心地拨弄着，道：“第一，帮我把顾宜念赠我的孤灵丢到血河池底；第二，东海大壑的那柄龙脊剑我要你亲手拔去，如此一来，我便让黎谌帮你。”黎谌微笑，亦如是道：“若是上神肯前去姜水，将神农鼎毁掉，黎谌将会感激不尽。”

　　我心下一寒，不自觉蹲下身子去握誉婓的手，因为自己的伤势，我的身体也是极冷，但直到触碰到誉斐的时候，才觉那更甚的寒意是一丝一丝侵到骨子里的，脑海有声音一遍又一遍回荡，告诉我他真的死了，而我——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

　　“好，我应下这三件事，等我再回到这里，我需要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誉斐。”

　　阿寰的眼睛亮得出奇，怔怔地望着我，也许他也未曾料到，身为名门正派的我会如此爽快地答应他做那些逆天违命之事。我们都明白，一旦我真的为他做了那三件事，便是公然与六界为敌，从此以后，四海八荒或许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果然不该说那句话，我如今真的要成为第二个龙君了。

　　他又说了一次：“你可真是个蠢女人。”

　　“很多人只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会知道有多在乎，忘不了，所以会做许多无用的事。我这一生，不必与他看尽繁花似锦，若是可以，同他万劫不复也算相守。”看着阿寰的眼中滑过种种情愫，从最初的疑惑、震惊到最后的悲苍，我心中也失了坦然，刚才所言我口中的‘他’是誉婓，还是阿寰，我竟也分不清楚。

　　我伸手抚摸白泽的毛发，吩咐塔要好好照顾誉斐，不再看阿寰一样，阔步往外走。

　　“你站住！”阿寰在后面叫我，我不肯停下脚步，他追上来，一把拉住我的手，本以为自己的手已经够凉了，没想到他的手也是握着让人胆寒，甚至还在不住地颤抖。我的肩膀本就有伤，被他这样一扯，更觉整个臂膀的骨头都要碎了，皱眉吸着冷气，目光直直地盯着他。

　　他神光郁郁，眸子里真是结了千丝万缕的心思，那些神思伸出触手，一抽一抽地扯着我的心，他一定是魔怔了，只是呆呆望着，却不知说话。我拼命想要甩开被他抓住的臂膀，只听“咯——”的一声，那被伏羲剑捅出窟窿的肩膀脱臼了，我疼得背过气来，恼怒道：“放手！”

　　他这才如梦初醒般丢开我的手，那神情却分明像是悔恨自己伤了我。我抱着软绵绵的臂膀，转身要驾云，却听身后一句轻叹：“素素，我与你同去。”

作者有话说

　　这章我改了一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