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师》垚先生

21、栖凤枝梢犹软弱（二）

　　我从血河池底上来，因为没有见到师父和俐绫，心底小小失落了一下。强迫自己相信，他们是寻救我的办法去了，并不是弃我于不顾，想着想着便也释然，毕竟我在血河池底呆的时间不短，不能期望他们一直在岸上守着。

　　在黄泉兜了足足半日，总算摸索着出了鬼界，我捏了个诀，驾云回了瑶碧仙山。

　　回到瑶宫，我直接去了师父的屋子，屋里没有人，我转而又去寻师兄，仍是没找到他。恰好听到瑶宫的晨钟，再看东方的天际，已是金光初露，云霞明灭，想着这个时辰师父和师兄应该都已去了早课。于是我迅速回屋，换了一身瑶碧衣裙，想在早课开始之前赶到学堂。

　　到了学堂，却不见一个人影。我开始觉得稀奇，想我不过是离开了短短一月，这里怎就有了如此大的变化，弟子不需要早课，瑶宫更是连半个活人也见不到了。踱步到学堂外廊，忽然听到远处有异样的声响，竖起耳朵仔细听声音的来源，却发现是从下方的贝阙传来的。我只得又驾了云，前往下方贝阙。

　　这一次我学乖了许多，盘腿坐在云头，俯视下方的贝阙。今日的贝阙可真称得上扬眉吐气，黑压压地耸了一大片仙人头。我粗略扫了一眼，竟发现许多难得的面孔也在其中，这些仙人曾嫌弃贝阙的凡尘弄脏了他们高贵的仙靴，今日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场面，竟引得这些仙人也来围观。

　　下面似有两人在打斗，等我将这两人一一看清，我才大致明白过来这贝阙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下方是灏朗师兄正在与一个陌生男人比试仙术，我猜想是前不久与各大仙山定下的门派比试不知何故，被推迟了半月，我这次回来刚巧撞上了。机会难得，寻位不易，我决定藏身云头，实行善意的围观。

　　我的目光缓缓扫过人群，即使下方聚集了那么多的仙人，我却还是能够第一眼便认出师父，他如空谷深幽中的一支独兰，总能依靠着某些不寻常的东西，不自觉地让人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我仔细打量师父，发现他似乎清瘦了不少，那件被我洗得有些发僵的衣服如今贴在他的身上，显得越发不合身。我虽看不出他此刻的神情，却发现他藏拳于袖，我知师父只有在忧虑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小动作，看来他很是担心师兄。我又把目光转向师兄，见他此刻步履虚晃，衣袍沾血，似乎是连剑都拿不稳，而对手却是轻摇折扇，一副悠然自若的样子，这样的对比的确是让人为他捏一把汗。

　　这次瑶碧应战其他神仙门派，原本就说好不需师兄上场，既然顾宜念与俐绫都已回山，他又病着，何必亲自上阵？倘若此战赢了倒也罢了，若是输了，师兄定当自罚，到时候又必然是一场大病。我不免为师兄叹一口浊气，如今的我已不再是师父手下的二楞徒弟白执素，只是师兄还是那盏美人灯，新伤带着旧病，仍旧是吹吹就该坏了的身子，却还是那样心高气傲，让人担心。

　　比试又进行了小半个时辰，师兄的体力越来越不支，我看他的样子似乎丝毫没有退却之意。他已经受了很重的伤，多亏对方有意相让，才不至于让他倒地不起。这对手好生奇怪，明明可以一击打到师兄，却又刻意相让，就好像存心留着师兄一口气，打着他玩似的。

　　比试到了这个份上，我也是实在看不过去，一方面很是心疼师兄受伤，另一方面也是不愿让别的门派小看了我们瑶碧。我干脆散云现身，跃到师兄身前，朝那个摇着折扇的男人大声道：“不许再打我师兄，换我来和你比试！”

　　“师妹！”灏朗师兄在我身后喊我，我转过头看他，见他单臂倚着清随剑，身子摇摇欲坠，他那一身衣袍如今都快成了梅花图，也不知被人戳了多少个窟窿。师兄一身的伤真真作孽，我连忙上去扶住他，向他保证：“师兄你放心，他这样伤你，我一定给你报仇。”师兄挣扎，苍白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他冷冷说：“你走开，别添乱！”

　　我自然不听师兄的，口里默念咒法，逐渐凝结起瑶碧山的仙气，抽出条轻盈地昆仑玉带。昆仑玉带在我的指尖旋转，我吒了一声，玉带朝那个折扇男人飞去。他很是镇定，只是微微向后踱了几步，面对将他团团围住的昆仑玉带，没有露出丝毫的畏惧。他安静地等我将一卷经纶书好，甚至面带赏识的微笑，轻摇纸扇地细细打量我书写的经纶。

　　四周忽然寂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敢于说话，他们都是一致地看向那个被我经纶困住的男人，那惊恐的神情似是我干了一件很是惊天动地的事情。我听闻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转身，师父已来到我身边。许多日子未见，他看我的眼神仍是一贯的温柔，只是此刻他清澈的眼眸又平添了一丝疑惑，我知他在想什么，可是我不能告诉他。

　　我的心像在打小鼓，有些激动，也有些担忧，轻声说：“师父，徒儿回来了。”师父的眼睛闪了闪，目光擦过我看向折扇男人。折扇男人仍在细看我的经纶，随后他合起扇子，望着我笑道：“小仙君的经纶禁术使得好，只是修为尚且弱了些，所以织出的昆仑玉带还太过轻薄，困不住人。”说完，他的扇柄就敲上我的昆仑玉带，“噗”的一声，玉带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的心随着那声突兀地撕裂声猛颤了一下，想不到自己的第一道经纶这样轻易就被人给破了，看来自己的修为仍是不够。我没有开口，倒是身旁的师父忽然说：“小徒生性顽劣，完全还是小孩心性，刚才之事还望少帝不要见怪，原谅小徒这一次。”

　　他居然是少帝青祈！谁能想到，眼前这样一个文文弱弱，穿着儒生服，没事拿个折扇虐人装斯文的年轻人居然是统御这四海八荒的少帝青祈。无端起了一阵凉风，似把藏匿在少帝青祈儒雅笑容后的杀气都吹了过来，我连连冷颤。

　　师兄艰难走上前，微微屈身，说：“今日是灏朗败了，师妹之事还请少帝见谅。”我又寒了一下，斜眼瞟了一眼身边的师兄，这是十年来的第一次，他竟为我服败！青祈对师父说：“神君果然教徒有方，半月前，灏朗以一人之力胜十方仙山之徒，引得我此番来瑶碧与灏朗比试，如今小仙君也这般长进，若是再随神君修习多年，书的经纶恐怕纵是四海八荒也定当无人能解。”

　　师父深邃的目光望了我一眼，我心虚地低头，耳朵不自觉地烫了。他道：“比试已结束，少帝可带领众人上瑶宫，商议正事。”少帝青祈点头，吩咐手下的仙医给师兄诊脉止血，我觉他是故意，若非知道师兄必败，怎么还会特异带个仙医来。

　　师父与少帝青祈正在议事，师兄已回屋修养，我坐在自己屋外的石廊上吹着凉风。从贝阙回来，我一直都在想如何跟师父解释自己凭空消失一个月，还多了那么多修为，脑子也开窍了这些事。我不想对师父撒谎，却又觉得把晏寰的事告诉师父不妥，先前师父替我换骨，抹除我的记忆这件事已让我对他心有芥蒂，我心里虽仍是敬他为最好的师父，只是我已不会像从前那般毫无保留地信他。

　　师兄也已察觉了我的变化，他看我的眼神不再那样干脆，从以往的不屑到现在的怀疑，我感觉到不论是我与师父，还是师兄与我，我们都在相互猜疑。我才知道，一个人若是变聪明了，便会想得更多，想多了，就会有无尽的烦恼，现在的我宁愿当个什么也想不明白的糊涂人，至少那样我不会有现在的烦恼。

　　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背后忽然扬起一阵疾风，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背部已经连续遭了两下重击。我险些被那人拍得吐血，眼前冒出那张厌恶的脸，我从石廊上跳了起来，气得跺脚，朝那人道：“死不要脸，你是不是嫌我上次伤得不重，这次特地来补上两掌，好立马送我升天！”

　　无相伸手将我头发一阵乱摸，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眼睛鼻子挤到一起，说：“别人惹的气撒在我头上，小丫头一点不懂事，不知道尊敬长辈！”我咬牙，努力不把一个“切”字从嘴巴里蹦出来，扭头不理他。无相不识相，故意又蹦跶到我眼前，嬉皮笑脸地道：“我知道你刚才又干了蠢事，别当我不知道，我刚才一直藏在旁边看着，差点没把我肚皮笑破。”

　　我真是连同他斗嘴的心情也没有，拔腿就要进屋。他拉住我，将我强行按回原位，我瞪着他，问：“你究竟什么事？”他默默用手臂捅我，说：“你忘了，我说过要回来找你们小辈玩的，尤其是你，师伯还没好好疼你呐。”我见他仍是没个正经，站身就走，他又拉住我，一副求饶的样子，说：“你师父偷偷和少帝青祈说秘密，咱们去看看如何？”

　　我愣了一下，连忙摇头，他却丝毫不在乎我同不同意，拉着我就往师父与少帝青祈议事的地方去。无相带我卧于横梁上，做了一回梁上君子，我们二人听到少帝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父君历劫已久，如今早已超过了天帝定下的万年之期，为何一直毫无音讯？”

作者有话说

　　海吃胡喝二日，惊见肥膘无数，可恨可恨，最怕还要长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