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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前尘(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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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阿寰,我被阿沅钉了九枚彻骨钉,抽去了一身的仙骨,被伏羲贬下凡间,永为凡人,可是到头来,他却恨我。阿沅也丢了天君之位,下凡历劫,再受十道天雷,十道地火之苦。
我也想不明白,我竟然让伏羲最看重的两位上神闹成这样一个地步。
伏羲不该怨我,因为是他定下了我这个天妃,这几万年来,他才渐渐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办了一件错事,而且错得离谱。当年阿沅和阿寰都在瑶碧山修仙,我是他们的师父,阿沅和阿寰都惦记上了我,可我的心头好只是阿寰。阿寰在脾性为人上都比不上阿沅,处事也缺稳当,所以伏羲让阿沅做了天君,阿寰只能一个人回龙渊,做他的龙君。
后来,阿沅上了天宫,封了天后羲和,却还是苦求伏羲让我嫁于他为妃,伏羲体恤他操心四海八荒之事,膝下又无子嗣,便应允了。我那时修为不浅,但终归抵不过伏羲的混沌之力,被他五花大绑塞进了花轿,做了天妃,永禁常羲殿。
万把年过去了,阿寰终于没有忍下那口气,带了龙渊部族在四海八荒胡闹,起先并没有闹出多大的乱子,我一边瞒着阿沅,一边暗自派人去摆平那些事。可谁能想到,阿寰的祸越闯越大。
他龙渊一族,幻化真身时为龙,龙颔之下有千金之珠,是他们的修为所在。但龙渊族自己无法产珠,向来是向远古上神一支的九尾翕貂去讨,九尾翕貂与龙渊族一向交好,所以一旦有族人死去,必然取心为珠子给龙渊族,所以千金之珠极其珍贵,万年不得十颗,只有龙渊皇族可用。
阿寰当上龙君后,想要壮大龙渊族,便出兵灭了九尾翕貂这个远古神族,抢了无数用心做成的珠子,这件事最终惊动了早已归于混沌的伏羲,便派阿沅与十万天兵,将阿寰的龙渊围得水泄不通。
我犹记得那天,藏了多年的修为终于派上了用处。伏羲归于混沌,阿沅带兵不在天宫,我不费吹之力就逃出了囚禁了我将近七万年的常羲宫,赶到阿寰与阿沅决战的地方。
阿沅带去的十万天兵与阿寰的龙渊将士已经死得不剩多少,我看了一眼两人,都是伤痕累累,不知被对方捅了多少个窟窿。我心里虽担心阿寰,却还是不得不驾云来到阿沅身边,问:“阿沅,你有没有事?”
阿沅伤得不轻,被阿寰几乎斩断了右臂,一只手连筋带皮地耷拉着,另一只手用剑撑着,勉强支撑起身子。我对他说:“你歇一歇,我来帮你。”他却忽然抓住我,我的一身白衣被他沾了许多血,他睁着微茫的眼睛问我:“你是来帮我,还是帮他?”
我回答阿沅:“自然是来帮你的。”
我悬在阿沅与阿寰之间,穿着玄色战甲的阿寰呆呆地望着我,他那一双漆黑的眼睛淡漠苍凉,平静如一潭死水。只因他这一眼,我便知道这么多年来,不管是我、阿沅还是他,都只是生活在彼此的折磨中,其实谁都过得不好。任凭此刻我如何压抑自己的感情,心酸失神之余,开口第一句却是:“阿寰,这些年来可有想过我?”
阿寰伸出手,他狭长的眼睛忽然比黑夜还要沉,他对我说:“素素,你过来,我带你走。”
我承认阿寰说要带我走时,我确实心动了,这么多年来的喜怒痴嗔皆牵在他一人身上,听他忽然说出这些话,自然感动。可惜心动只是那么一刻,我知道即使此刻阿沅愿意饶恕他,可是伏羲不会,我只有一个心愿,愿阿寰无事。
我伸出手,招来我的穿云弓,对准了阿寰。阿寰的身形一顿,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后握紧了自己的戟,一双黑眸冰冷地看着我。我这些年来虽疏于修习,但修为的底子却着实比阿寰高了许多,我不畏怕他的长戟,毫不犹豫的射出了穿云箭。
穿云箭化为一道白光直直穿过了阿寰的身体,出乎意料的,阿寰根本没有躲避,更没有挥动他的长戟,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受了我那一箭穿心。他身子抖了抖,随后慢慢倒下,最后竟连云也无法驾驭了,落下九重云霄。他手下的龙师化龙而啸,掳了阿寰飞走。
我转身嘱咐阿沅:“你别动,我去追他。”我暗中对阿沅使了定身咒,我只要困他半刻,只要半刻就可以救了阿寰。
我乘上云头,追上了驼走阿寰的龙师,我手下毫不留情,伤了龙师又收了剩余的龙将,抱着阿寰,直接降到了鬼界的血河池畔,我扬手禁了附近所有人的眼睛与耳朵。
奈何桥边,我抚着脸色苍白的阿寰,问他:“你好不好,我那一箭有没有伤到你的要处?”
阿寰目光很冷,被我抱在怀中却如一块触手生寒的冰块,他反问我:“你是在哭我要死了吗?”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哭得不成样子,我抱着他,哭泣着道:“你明明知道,我这辈子只为两个人哭过,一个是师父,另一个就是你!”
阿寰沉默了,他开始安于在我怀中,我揉着他乌黑却沾满鲜血的头发,对他说:“阿寰,你从来没想过,我这一辈子有多在乎你。”
阿寰抬头看着我,说:“你不是在乎我,而是在乎我是你师父的转世,说到底你爱的是你师父,不是我。”
我被阿寰触到了心事,这件事情我只告诉过他和阿沅两个人,没错,我对阿寰青睐却是因为他是我师父的转世。师父于我来说,永远是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比拟的,是他创造了我的生命。在我出生的几万年里,除了师父,我的眼里都没有其他人。
师父是个冷情的人,面对我的情衷,曾一直唤我痴儿。我用了万年将师父的心捂热,终于让师父肯为我伤心,只在这颗相思子刚在师父心尖刚刚发出一瓣儿芽,便立刻枯萎了。师父死了,我成了无心无肺的人,整日混混沌沌,犹如行尸走肉,直到我遇到阿寰。
我一眼便认出了阿寰是师父的转世,他身上的气息和师父一模一样,我陷入了又一段情伤,直到万劫不复。
我俯下身,吻着阿寰的唇,吮吸着温热的鲜血,企图找到一份师父的温存,呜咽有声:“师父是你,你也是师父,于我来说,又有什么分别?”
阿寰将我的手抓住,按在他被穿云箭伤到的地方,他有些发狠,“你记着这一道伤口,在我的心口,终有一天,我要你还我。”
我听见远处有隆隆的声响传来,我知道是天兵与阿沅追来了,我狠下心,对阿寰道:“别怨我,我只想你好好的。”
我将阿寰与他的手下一并推下血河池,抽了昆仑带,书了最晦涩繁杂的经纶禁束,封住了通往血河池底的路。我修为最精深之处便是我写的经纶禁束,除了我,根本没有其他人可解,所以一旦阿寰和他的族人受我的禁束保护,便再也没有人能够找到他们,但同时他们也不可能再走出这血河池。
我没有时间再多看血河池一眼,迅速化了阿寰的样子,驾云寻到阿沅。阿沅很顽强,他仍旧握着长剑,战意不减。阿沅看见化成阿寰样子的我,神色大惊,他喝问:“素素呐?素素在哪里?”
我的心中一疼,却也知道这时候一定要激怒他,我努力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冷冷说:“这个女人的死活你倒是在乎,她背叛我,我自然是把她杀了。”我随后把穿云弓甩在阿沅面前,阿沅了解我,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会丢了穿云弓,因为那是师父留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没有什么东西比它还重要。
阿沅看到穿云弓,果然怒红了眼,横着一把剑像我冲来。我闭上眼,以为他会就此一剑杀了我,如此一来,便是遂了我的愿,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晏寰,也再也没有陵素。
可是阿沅并没有杀我,他仿佛疯了一般,将我压在云头,他手中忽然银光一亮,飞出一枚彻骨钉。即使我此刻已经是一心求死,也没有想到要受彻骨钉定的罪,我对阿沅说过,除非是对十恶不赦之人,不然彻骨钉之苦实在太过残忍。
没想到,阿沅竟生生在我的身上扎了九枚彻骨钉,他有意将彻骨钉钉在了我的心轮上,让我万劫不复。我已痛得人事不知,却还是死死维持着自己阿寰的皮相,只等阿沅将我一剑了命。阿沅每一枚彻骨钉钉入,我都觉得我快死了,只剩得一口气,一些神志,却还是在想阿寰,也想师父。
谁知阿沅真的疯了,彻骨钉后,又折腾起了我的仙骨,他现将我的骨肉揉碎,再将它们从我的身体里一点点剥去,阿沅多恨阿寰,下手便有多狠。她已经将我折磨得不成人样,连跟随在他身侧的将士也忍不住上来劝阻。
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彻底失去维持的能力了,散了法力,露出我原本的样子。我恍惚听到阿沅的嘶吼,可是听不真切,我虽然想同他说话,却疼得只能乖乖躺在他怀中。
阿沅不眠不休地守了我十天十夜,又渡了我许多修为,总算等我醒来。他一直对我说对不起,可我已经不愿与他追究什么了,只是听话地吃药养伤,等待我该有的结局。
伏羲最终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情,他追随阿寰不到,我又不愿说,他碍于我师父的面子不忍将我形神具毁,便降了一道旨意,把我贬下凡间,生生世世当个苦命的凡人。而阿沅在这件事情上终是让他失了望,伏羲觉得阿沅尚需历练,便干脆也贬了阿沅,让他重历天君之劫,期限为一万年。
于是兜兜转转,我又回到了那血河池畔,奈何桥边。我回忆着我与阿寰之间发生的许许多多,越哭越伤心。孟婆走到我身后,道:“娘娘,喝一口孟婆汤吧,将前尘往事都忘个干净,就再也不难过了。”
我接过孟婆汤,当苦药一并喝了下去,只是这汤却比最苦的药还要苦还要涩,我迷迷糊糊地走过奈何桥,最后一次转头,我看见奈何桥的那头站了一个身着紫袍的人,他一直看着我,只是任我怎么回想都已经记不起他是谁了,我的心中空空荡荡,却是从未有过的安心。
终是过了奈何桥,忘了前世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