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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挽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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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挽风
一
“那柄剑,你用得还顺手吗?”晏南指了指放在椅子旁矮几上的剑。
那柄被锦衣称为破铁片的剑。
锦衣不由有些尴尬。
想是睡过去之前随手放在那里的,结果完全忘记了。
“还行。”
“我倒忘了,你对兵器一向不挑剔。”晏南的语气,听不出褒贬。却是放下手里的杯子,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件布包着的长形物件。
漆黑的布,包得算不得仔细,却是严严实实,一点看不出内里。
层层叠叠黑布之下,是一柄剑。
剑身的长短和普通的剑并无不同,只是剑身略窄。剑鞘就偏窄,剑鞘之下自然更窄。
锦衣却觉得这剑眼熟得很。
“还记得这剑么?当年我们初见的时候,我用的就是这柄剑。”晏南随手托起剑身,递给锦衣。
锦衣微微皱眉,接过,一手握起剑鞘,一手执剑柄,微微用力,“噌!”剑身一瞬出鞘,下一刻屋内的两人同时被剑锋反射的光芒晃花眼。
剑身与剑柄的交接处是两个小字——挽风。
还剑入鞘,锦衣不自觉地摸了摸脖子上的那个薄木片,那两个字的字体与“锦衣”的“衣”字完全相同,出自同人之手。
“这剑怎么到你手里的?”锦衣记得这柄剑的主人,一个叫夏叶的女人。
当时,晏南要和锦衣一较高下,却只有一柄剑。晏南那时并不带剑,唯一的剑还是锦衣的师父留下的那柄,叫做裂焰。于是夏叶就把挽风借给他们,让他们好好打一场。
最后,晏南用的是挽风,锦衣用的是裂焰。
“夏叶给我的。”
“给?”锦衣有些不可置信。他记得当时夏叶就是被很多人追杀才会逃进那个林子,才会遇到锦衣,然后再遇到同样误打误撞闯进来的晏南和某个丫头片子。而夏叶被追杀的理由,正是因为手里的这柄挽风。
现在晏南却说这是夏叶给他的,怎么可能?
“裂焰已经在我手里了,夏叶硬留着挽风也没用。这两柄剑本就是一体的。”晏南的神情却有些落寞,能获得这样的兵器本该是人人向往的事,“夏叶不想在这浑水里折腾了,所以丢给了我。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岸。”
“不想要就把裂焰还我。”锦衣丢了个白眼。
明明是他是师父的剑,白白给了晏南他居然还挑三拣四?
江湖上人人抢破头的好事,送给他居然还嫌弃?
“算了,相比起裂焰,还是挽风比较适合你。”
“……你把这剑给我?”
“你也嫌弃?”
“……”
二
再见青栩的时候,某人已经完全没有前一天虚弱到极致,一碰就倒的样子。
生龙活虎也不足以形容。
“你怎么不在屋里养伤?”锦衣自下而上看着某个已经飘到屋顶睡觉的伤者,一时有些无语,“紫阙没说伤口吹风容易留疤么?”
锦衣记得青栩绝不允许自己的细皮嫩肉上留下任何痕迹。
“小阙才没那么说。”青栩却不为所动,翘着依旧看得到隐隐布条痕迹的伤腿,晃悠晃悠,“吸了太多乌烟瘴气,要换掉一些。”
锦衣提气,足尖在走廊立柱上借力,下一刻已是稳稳落在青栩身侧。
“楼主跟你说了什么?怎么僵着一张脸?”青栩瞥了锦衣一眼,却是似笑非笑,“好不容易跟哥呆了两天,脸部表情丰富了不少,怎么撞上楼主又僵回去了?”
锦衣避而不答。
“小锦衣,听说,你因为楼主派了红魇帮你跟他闹不愉快?”红楼算不得严密的组织,而紫阙,最热衷的就是四处打听张家长李家短,再四下散布出去。
当然,散布的范围只限楼内。
而青栩,由于要向紫阙拿药的缘故一向知道得特别多。
锦衣越发把嘴抿成一条线。
青栩忽然坐起,揉了揉锦衣的脑袋,把本就松松束着的发揉得七零八落,下一刻被一爪子拍掉,“小锦衣到底是小锦衣,就算长得高高大大骨子里嫩着呢。”
“……”锦衣嘴角抽搐。
青栩的笑忽然变得有些贼:“晏南那家伙,虽然对谁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其实心肠很软。尤其对你,说实话,我们看着都有些嫉妒。”
“……有么?”锦衣忽然有些僵硬。
“我还打趣过他,简直就像老子护着儿子。”
“滚!”
“呀,小锦衣恼羞成怒了。”
“起来!”
“小锦衣你想干嘛?”青栩好死不死地紧了紧衣襟。
“给我试剑!”
“小锦衣你不能这样!哥是伤患!”
站在高处,风大,划过面颊,冰凉。
锦衣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剑柄,视线紧紧锁住对面人的一举一动。
“亮你的兵器!”
“没有。”青栩耸肩,还好死不死地抖抖脚。一不小心碰到伤处,龇牙咧嘴。
锦衣有冲动扑上去用剑柄把他砸死。
“小锦衣对哥真不了解,你啥时候看到我用过兵器了?”青栩忽然伸出手掌在阳光底下翻过去倒过去打量了好一阵,嘴里啧啧有声,“看我着纤细白嫩的手,怎么能碰那么粗野的东西——”
却是语声戛然而止。
不是他自己想说了一半卡住,而是他被某样从天而降的东西砸得没了声响。
原本握在锦衣手里的挽风不翼而飞。
“你把这剑给我?”青栩一把抄过挽风,摸了摸几乎被砸出包的脑袋,诧异。
“借给你。”
青栩挑了挑眉,却缓缓低头。
慢慢拔剑,看着狭窄的剑身被天光一瞬映亮,足以晃花所有人的眼。
包括对面人的,包括他自己的。
却是在剑尖离鞘的一瞬挺剑直刺而去。
锦衣有一瞬反应不及。
只见满眼的白光,却在下一刻耳边风声异响。一道剑光破空而来,竟似瞬间一分为三,连带青栩鬼魅的身影,似乎连握剑的人都是叠影重重。
难辨虚实。
微微侧身闪过最左边的剑光,右手顺势挥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同时划出,挡住第二剑,却在耳边传来“叮”地一声兵器相击声时左侧肩膀一凉。
三剑竟都是实招。
背后一瞬冰凉,锦衣这才发现他的脚已经碰到了檐角,再退,就掉下去了。
“到底是挽风,果然是好剑。”青栩本就没有用全力,见划了锦衣肩头的衣料就已撤剑。此时正握着挽风,翻过来颠过去地摸个不停。
“……”
“小锦衣别这么脸色煞白地看着我,哥会害羞的。”青栩眨巴眨巴眼睛,还剑入鞘,把挽风还给锦衣,“这剑可要好好保存,不然,楼主可要伤心的。”
“青栩,为什么你从来不用剑?”锦衣本不是多事的人,可这次,他实在没忍住。
这样的剑法,这样的轻功,还有谁能出其左右?
“为什么不用剑?哥不用剑也可以杀遍天下,干嘛多此一举。”青栩笑得眉眼弯弯,阳光在漂亮的眸子里跳跃,将原本深色的瞳孔镀上一层琥珀色。
“……”
“其实,事实是楼主说在下的剑法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青栩一瞬耷拉了漂亮的脸蛋,一脸委屈。
“……”
“十七你想找死是么!我让你在房里呆着你当耳边风?你信不信我三个月一瓶毒药都不给你!”伴着某个梳着两根小辫子的丫头的怒吼,屋顶的两个大男人相顾无言。
三
青栩临时养伤住下的屋子向阳,相当亮堂。
可惜,再亮堂也映不亮某个丫头黑着的脸。
连带加重了换药的手劲。
“小阙!我错了!你轻点!”青栩咬着被角可怜巴巴地望着木着脸的紫阙,每缠上一圈布带发出一声哀嚎。
锦衣在一旁忍不住掏耳朵。
“我真想由得你去死!”黑脸丫头恨声诅咒。
刚刚缠上的布带再次被晕上点点血色。
其实在前往燕羽山庄之前,青栩身上就有旧伤,于是在闪身躲避银针的时候腰上的旧伤崩裂,连带减缓了腿上的力道,不然就算抱他个三四个小鬼青栩也中不了暗算。
刚才那一剑动作一大,伤口又裂了。
“小锦衣,你也不帮我说几句话!”青栩见紫阙的脸又黑了几分赶紧拖了锦衣下水。
锦衣看了紫阙一眼。
“他还敢说话!杵在这干嘛,给我倒壶茶去!讲了那么多话都渴了。”紫阙一个斜眼把锦衣的视线堵了回去。
锦衣耸肩,给了青栩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端了桌上的水壶转身出门。
“小锦衣!你怎么能就这么把哥丢下了!啊!小阙,我错了,我错了!你别戳我的伤口!”
关门的一瞬,身后鬼哭狼嚎。
再次端着茶壶开门,屋子里却已经没了紫阙的身影。
“怎么,小锦衣看不到那个黑脸丫头难受?”青栩难得乖乖摊在床上,却是看到锦衣进门的一瞬侧身而卧,任由未曾系紧的衣襟滑落一边,泄下一片大好春光。
锦衣视而不见,自顾自倒茶。
“小锦衣这是倒给我的?太好了,吹了半日风我还真有点——”渴字卡在喉咙里。
锦衣悠悠然倒茶,悠悠然喝茶。
“小锦衣——”青栩拖长了声音,“那个黑脸丫头欺负我也就算了,连你也绷着个冰山脸不给我面子。”
“你还是先把衣服系好,免得被紫阙看到麻烦。”
“这跟那丫头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么?”锦衣莫名。紫阙那丫头一看就是占有欲极强的丫头,他们俩看那架势要是没个一腿说出来绝对没人信。
他可没见过紫阙对别人那么上心过,连晏南也没有。
“不说这个了。锦衣,那柄剑给我看看。”青栩的语气一转,居然是难得的认真。
锦衣随手一抛,挽风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青栩顺势抄在手里。
古朴的剑鞘,带着简单的纹路。剑柄处由绞得极细的绸缎丝丝缠绕,却由于常年的摩挲粗糙不堪。握着剑柄用力,剑锋顺势出鞘,剑身狭窄,锋刃处极薄,极利。
“若不是这两个字,我还真不敢相信这柄剑就是挽风。”青栩的指尖沿着锋刃细细摩擦,极顺。一不小心,在指尖滑下细细一道,沁出一滴血滴。
却未能沾染青锋。
“你也知道这剑?”锦衣知道江湖上有不少人为了抢夺这柄剑发生纷争,但如果是青栩的话——一个不用剑的人,对着一柄剑含情脉脉?
“在你还没来之前,我想想,有五六年了,那个时候的红楼有谁没为这柄叫挽风的剑跑过腿?那段时间,楼主一听到挽风的消息就会闹失踪,少则五六日,多则数月不见踪影。这事你可以去问红魇。”青栩忽然冲着锦衣眨眼,“那段时间,红魇一听到挽风这名脸色绝对比刚才的紫阙还要难看。”
“楼主他为什么——”锦衣的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青栩忽然挤眉弄眼,整一副“你求我,你求我我就告诉你”的神情。
“算了,我自己去问他好了。”锦衣忽然也想黑脸。
却是被青栩一把拽住。
“你去问楼主他怎么会告诉你。来来,小锦衣,替哥倒杯茶,听哥慢慢道来——”
四
手里是精致的青瓷杯盏,半满的茶水微微冒着热气。
袅袅白雾一瞬朦胧了视线。
青栩轻轻地把杯沿靠近唇畔,轻抿。
温热的茶水滑下咽喉,一瞬暖到心底。
“你知道楼主建红楼的目的么?”青栩忽然问了个完全不相关的问题。
“……我应该知道么?”这是一个锦衣从来没去考虑过的问题。从他见到晏南第一眼起,他的身份就是红楼楼主。
于是,就像晏南理所当然地存在在他身边一样,红楼也是如此理所应当的存在。
青栩被噎了一下。
“……那你知道陵岳阁么?”
“妓院?”和朝凤阁一样?
“……”青栩忽然觉得他以提问的方式开始实在是一种错误,“陵岳阁和红楼一样是个拿钱买命的地方。不过陵岳阁的行事风格远没有红楼来得招摇,但他们的手段却要狠厉得多。不过,近五年来陵岳阁已逐渐没落,这一年来已是销声匿迹。而晏南,最一开始是陵岳阁的人。”
青栩说着故意停顿,却无法从锦衣的脸上看到一丝违和的表情。
锦衣根本面无表情。
“陵岳阁的狠不仅仅只是针对他们的目标,对于那些为陵岳阁卖命的杀手,他们同样狠。每个杀手都被下毒,只有成功拿下目标首级才能得到暂缓毒发的解药。”
故意一顿,终于看到锦衣眼底闪过的一丝阴霾。
“晏南怎么会入陵岳阁?”
“陵岳阁的杀手绝大多数都是孤儿。三十年前长江中游曾突发涝灾,无数人被迫拖家带口背井离乡,而后又爆发了瘟疫,十人中去之□□。据我所知,晏南就是在那时被陵岳阁的阁主带走的。”青栩的声音压得很低,听着有些揪心,“陵岳阁有个规矩,那些杀手在练成后只要为它卖命满五年,完成最后一次任务之后就能得到解药。而晏南的最后一个目标,就是叶霜天。”
锦衣猛地瞪大眼睛。
叶霜天。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从晏南的口中。
那天,晏南带着有些恍惚有些怅然的神情告诉锦衣,他的师父,那棵红叶李之下埋着的人叫叶霜天。
“挽风也是师——是叶霜天的佩剑?”似乎有什么在脑海里纠结缠绕,可惜锦衣一时抽丝剥茧不能。
“烈焰是,准确说来,挽风不是。裂焰和挽风是叶霜天为了他和他的爱妻托人所铸的一双佩剑。”轻轻摩挲手里的瓷杯杯沿,青栩看着锦衣有些迷茫的神色,语声不自觉有些沉,“可惜,在剑铸成之前,叶夫人就因为难产撒手人寰,连孩子也未能保住。”
“然后?”
“然后叶霜天就从江湖上消失了。”
“但他只带走了裂焰。”锦衣在遇见夏叶之前从未见过挽风,只见过一直配在叶霜天腰间不曾取下的裂焰。
“我探听到,叶霜天当年托胞弟叶凌风将挽风带给他的岳父也就是他的师父——当年的崆峒派掌门,而他自己则在心灰意冷之下退隐江湖。”青栩走到桌边又倒了一杯茶,“叶霜天身为崆峒派大弟子深得掌门人的器中,甚至将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他。但当时的掌门人绝不会想到,正是自己女儿的死毁了这个最出色的弟子。”
语声渐弱,青栩似乎正想以一声轻叹结束这段往事。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锦衣却被青栩绕得有点晕。
“我只是告诉你我查到的东西。”青栩又被噎了一下。
“那,这些和晏南有什么关系?”
“那你得问楼主。他想遮着掩着的东西我可查不出来。”青栩耸肩,将手里瓷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却在下一刻笑得眉眼弯弯,“叶霜天对于晏南究竟是怎么的存在,估计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五
房门打开的一瞬,一条人影忽然自对面的回廊间一晃而过。
是翠晚。
“青栩,这些事你是怎么查到的?”锦衣却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退了一步回头问依旧歪在床头的青栩。
“你想向红魇打听?”青栩却是嘴角轻勾似笑非笑,“红魇手下确实有一批消息灵通的人,不过,关于裂焰挽风的消息,楼主一向是让我去查的。”
锦衣一愣,对上青栩的视线。
“……不过我跟楼主之间是清清白白的拉,小锦衣不要乱猜。”青栩眨巴着漂亮的眸子一脸单纯。
锦衣回以白眼。
走出房门的同时眼角再次瞥到对面的灰影。不禁一愣。
晏南和翠晚之间的交流一直是如此精简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