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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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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岁华城雪霁初晴,天光澄澈如洗。
朱府门前,人影排成长队,皆是来登记旧账的——无人喧哗,秩序井然,仿佛昨夜的刀光与杀机从未存在。
青衣少女抱刀倚柱,静立门侧。
双刀横于臂弯,刀鞘映着初阳,泛着冷冽微光。可她目光却早飘进了厅里,牢牢钉在那道红衣身影上——
朱云紫低首执笔,黑发束起,干净利落;眉目如画,神色沉静如水。一笔一划,皆认真至极。账目少者当场结清,数额多者则以信物为凭、文书为证,条理分明,竟把昨夜那场乱局,理得服服帖帖。
李殊昤唇角一扬,眸中笑意藏都藏不住。
啧,这朱家二公子,不仅胆子不小,连侧脸都生得这么……顺眼。
她心里美滋滋地想:
虽因昨夜跳下来救人,给母亲惹了点麻烦……
但——
能这样光明正大地看看美人,还顺手当了回英雄,
简直血赚不亏!
李殊昤正倚柱正大光明偷看,忽见朱云紫搁下笔,揉了揉发酸的腕子,低声对身旁管事道:
“待会儿若有人问‘大哥何时归’,便答‘快了’——多一个字都别说。”
管事点头,他又补一句:“对了,厨房还有糖糕吗?昨夜没吃上,今早又忙……怪饿的。”
李殊昤一愣,差点笑出声。
——这人,刚稳住一群豺狼,转头就惦记糖糕?
朱云紫正低头核对账册,忽觉一道目光如芒在背。
他抬眼,恰撞进那双含笑的眸子里——青衣少女抱刀倚柱,毫不避讳地望着他,像看一件新得的稀世玉器。
他心头一跳,耳尖倏地泛红,连忙垂眸掩饰,可指尖却顿了顿,终究没忍住,又悄悄抬眼看向她。
见她仍盯着自己,他抿了抿唇,犹豫一瞬,终于朝她极轻地点了下头,唇形无声动了动:
“……谢谢。”
声音未出,心意已至。
李殊昤看得真切,先是一怔,随即眼尾一扬,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脸红了?
这朱家二公子,不仅好看,还挺……害羞。
她故意不回应,只把玩着刀柄,目光却更肆无忌惮地在他脸上多停了两息——
就当收点“谢礼”了。
日头渐高,登记的人已尽数离开。
朱云紫合上账册,低声吩咐老仆几句。片刻后,老仆端着一只青瓷小碟与一盏白釉杯,走向门边的青衣少女。
“李姑娘,”老仆恭敬道,“二公子说,您站了一早上,该用些点心。”
她接过碟子,指尖触到瓷盘尚温。
糖糕小巧玲珑,糯米皮薄如蝉翼,透出内里微黄的奶酪馅儿,表面轻撒一层细糖霜,像初雪覆玉。
她咬了一口——
外皮软糯微弹,内馅温润绵密,奶香清甜不腻,竟比岁华城老字号的豆沙糖糕更令人惊艳。
她眯起眼,笑意狡黠:“藏了私房点心?手艺不错。”
顿了顿,故意扬声,“下次多做点,我替你试毒——万一有人往奶酪里下毒,想偷配方呢?”
厅中,朱云紫正低头整理文书,闻言指尖微顿,耳尖悄然泛红。
片刻后,他终于抬眸。
日光斜照,映得他眼底清亮,笑意如初雪融溪,静而温:“好。”
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檐角,“只要你肯来。”
话音未落,街角马蹄轻响。
一驾素帷青帷马车缓缓停在朱府门前,帘栊微掀,李心萝缓步而下。
她未披华服,只一袭墨色锦袍,外罩银狐斗篷,眉目清冷如霜,却自带三分笑意。
李殊昤一见母亲,差点被糖糕噎住:“……你怎么来了?”
李心萝看她一眼,眸中似笑非笑:“怕你试毒试到把自己搭进去。”
随即转向厅内,对朱云紫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朱二公子,昨夜小女莽撞,多有叨扰。”
朱云紫已起身相迎,神色恭敬却不卑微:“李堂主言重。若非李姑娘出手,朱家今晨怕已无门可登。”
李心萝轻笑一声,步入厅中,目光扫过满桌账册,语气从容:“我此来,是想与公子商议一事。”
她顿了顿,直视他双眼:“你大哥不在,朱家事务繁杂,你一人支撑,终究力薄。不如——让殊昤暂住府中几日,代为照应些琐务。”
朱云紫微怔,未及开口,她已继续道:
“风月堂在岁华城尚有些门路。凡朱家眼下无力处置之事——催账、调货、护送文书——皆可交予我们代劳。”
她语气一顿,目光如深潭,“若有急用银钱或紧俏物资,风月堂也可先行垫付,待朱家缓过气再算。”
见朱云紫欲言,她抬手止住:“不取分文,只当抵了早年朱家对风月堂的旧恩。”她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
这哪里是“抵恩”?分明是雪中送炭,还说得像是朱家施恩于她。
朱云紫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思量——他知道,这提议背后,是风月堂愿意公开站在朱家一边的信号。
可他也明白,此刻拒绝,才是真正的失礼。
他深深一揖,声音沉稳:“如此,便劳烦李姑娘了。”
抬眸时,目光掠过李殊昤,眼底微光一闪,似有笑意,“也……多谢李堂主信得过朱家。”
李心萝颔首,转身欲走,忽又停步,侧首对女儿道:
“好好‘试毒’,别光顾着吃糖糕,把人给瞧傻了。”
李殊昤耳根一热,低声嘟囔:“谁吃糖糕了……”
待母亲身影消失在街角,她抱刀站在原地,忽然觉得怀里那两把刀有点烫手。
朱云紫已低头翻开新一本账册,唇角却微微扬起——
像终于等到了那枚,能助他破局的棋。
马车缓缓驶离朱府,雪粒轻敲车顶,如细语低回。
李心萝倚在窗边,指腹无意识抚过腰间那枚青玉佩——温润微凉,是他走前亲手系在她腰上的,背面只刻一个字:“离”。
她向来不信命。
江湖儿女,生死由刀不由天。
可那位故人……偏偏说得太准。但十中七八,总叫人心惊。
那年春深,梨花落满庭院,她刚与那人定下婚期。
故人焚香观烟,沉默良久,只道:
“你与所爱,终难白首。”
她当时只嗤之以鼻:“我李心萝要的人,谁也拦不住!”
可五年后,那人死于一场本已经完成的任务——半路却遭伏击,而那个凶手,本也不应该能杀掉他。
自那以后,她不是信命,是怕命真的会听。那枚玉佩,也一直被她戴在身上。
不久前,故人又起香,烟凝如柱。
良久,只道:
“刃气已成,火根将摇。
明年冬至前后,恐有倾覆之厄。
南方或有木气可借……若得相生,或可转危。”
她没问是谁。
也不必问。
回堂后,她翻出近三年江湖秘录——
南方三州,火德世家不少,木行之人亦有。
可木火相生者,且与李家有不少来往的唯有一家。
朱家。
今日亲至朱家,不是信命,
是不敢不信。
本欲寻朱岳宁,抑或他那几位本事不俗的姐姐。
可那红衣少年,竟比她预想的更稳、更静。
手无缚鸡之力,却以言语定乱局,以秩序压群狼——
像一株深根之木,不动声色,托住了将倾之火。
昨夜确有殊昤出手之因
可李心萝看得分明:即便没有殊昤,他也未必全无退路。
那双沉静眼底,藏着未出的棋。
命劫当前,能避则避,能藏则藏。
李心萝轻轻叹了口气:“回风月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