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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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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朱府的灯笼次第亮起。
李殊昤站在竹栖槿门前,打量这栋临水而筑的小楼——
檐下悬着素纱灯,窗棂嵌湘妃竹,阶前几株木槿虽已凋尽,枝干却挺秀如笔。推门而入,室内陈设清雅:梨花木案、青瓷瓶斜插腊梅,连床榻都铺着新晒的棉褥,被角压得一丝不苟。
“委屈李姑娘暂住此处。”朱云紫立在门外,声音平静,“竹栖槿是府中待客之所,向来少有人至,还算清净。”
“哦?那我算最近的第几个?”她随口问,目光扫过空荡却整洁的博古架,指尖漫不经心拂过架沿,没沾半点灰。
“近三月来,是头一个。”他答得坦然,袖口微动,似想整衣,又止住。
“竹栖槿?”她念了一遍,唇角微扬,“名字倒雅致。莫非你家种满木槿?”
“先母所题。”他目光掠过阶前枯枝,语气轻淡
李殊昤好奇:“有什么意思吗?”
他没立刻答。
暮色沉了一寸,檐角铜铃轻响。
良久,他才低声道:“……我也不知。”
她一怔。
不是敷衍,也不是推脱——
那三个字里,竟有几分茫然,几分钝痛,像一句问了自己千遍却始终无解的话。
她“哦”了一声,抱刀倚门
暮色漫过回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近,却谁也没再说话。
只是风过时,他眼底的光,和她唇边未散的笑,恰好撞在了一处。
西厢收拾得妥帖,连刀架都按她的习惯摆在了窗侧。
李殊昤环顾一圈,把霜雪降往架上一搁,心想:这朱家二公子,倒是个细心人。
可接下来几日,她竟再没见着他。
白日里,她照例出门逛岁华城:
尝了南街的酥酪、看了东市的傀儡戏、还顺手替风月堂查了两趟可疑的商队。
夜里回府,院中静得出奇。
书房灯亮到三更,却始终不见人影。
第四日清晨,她练刀归来,见廊下小案上放着一碟新蒸的奶酪糖糕,还温着。
旁边压了张字条,墨迹清劲:
“西巷王记粥铺今日开炉,配糖糕尤佳。”
她挑眉,咬了一口——还是那股温润奶香。
人影不见,倒记得送点心?
当晚,她故意在院中练刀至深夜,刀光映得满庭如雪。
书房的灯亮着,窗纸上映出他伏案的身影。
可直到她收刀回屋,那扇门始终未开。
第五日午后,她路过书房,听见里面传来管事的声音:“……二公子,您昨夜又只睡了两个时辰?”
片刻沉默后,是朱云紫略带沙哑的嗓音:“无妨,把西仓的账册拿来吧,将这些事尽快理清,我就能歇一歇了。”
她脚步一顿,没进去,转身走了。
——原来不是躲她,是真的快累散架了。
当晚,她练刀时特意放轻了声。
刀风依旧凌厉,却不再震落檐雪。
而书房的灯,依旧亮到天将明。
第九日清晨,府门外马蹄声急。
一骑青骢率先入院,马上女子玄衣束袖,腰悬双锏,翻身下马时靴底踏雪未融,眉目如刀——正是朱家二女,朱昭晨,现任“万正镖局”镖头。
紧随其后的是辆青帷马车,帘栊轻掀,露出一张素净端庄的脸。朱明惊缓步下车,锦袄外罩银鼠披风,指间一枚薛家玉镯温润生光。
二人皆是听闻有人集结于朱府门口,欲行不轨,一收急信,当即策马回奔,昼夜兼程。
此刻,朱云紫立在垂花门下,望着风尘仆仆的两位姐姐,喉头微动,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半晌,只哑声道:“……姐姐们,速速进屋。”
堂前,三人落座。
炭盆微红,茶烟袅袅。
朱云紫端起茶盏,指尖微颤,热意却未传到掌心。
“大哥至今未归,江湖传言纷杂……”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乎被雪声吞没,“我……不敢信。”
朱昭晨攥紧腰间锏柄,朱明惊垂眸抚着袖口,皆沉默。
就在此时——
“吱呀”一声轻响,西窗被推开。
李殊昤翻身而入,靴底还沾着街市的雪沫,手里拎着一包刚出炉的栗子糕,嘴里嘟囔着:“今日这家栗子不错阿——”
话音戛然而止。
她一眼撞见堂上两位陌生女子——一个英气凛然,一个温婉端方,正齐齐望向她,眼中虽有惊异,却无半分敌意。
李殊昤僵在窗边,手里的纸包差点掉落。
朱云紫却已起身,快步上前,将她带进屋内,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二姐,三姐,这位是风月堂堂主之女,李殊昤。”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似解释,又似定调:
“前几日若非风月堂及时援手,朱家恐难安稳至今。李姑娘暂住竹栖槿,协助料理些外务。”
朱明惊立刻起身,裣衽一礼,语气温和:“原来是李姑娘。风月堂雪中送炭,朱家铭记于心——姑娘能来,是我们的福分。”
朱昭晨也站起身,虽仍抱臂而立,眼神却已软了几分:“早听说风月堂大小姐刀快人飒,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李殊昤一怔,随即笑开,将栗子糕往案上一放,抱拳道:
“改日不如撞日——今日如何?”
她活动了下腕骨,眼中跃动着久违的光,“几天没与人过刀,我的刀都快生锈了。”
朱昭晨眼睛一亮,短戟“锵”地一声轻叩地面:“后院空地,现在?”
“走!”
两人转身就要往外冲,仿佛忘了堂上还有茶、还有人、还有雪。
朱明惊扶额轻叹,却掩不住笑意:“……这俩,倒像失散多年的亲姐妹。”
后院校场,雪扫干净,青石地面微湿。
李殊昤双刀出鞘,寒光交映,似月华倾地。
朱昭晨长枪横握,枪缨垂落如血:“听说你刀快,可敢接我三枪?”
“三枪?”李殊昤轻笑,足尖一点,身形已如流云掠出,“怕你三招就收枪!”
话音未落,她人已欺近——
左刀斜撩,封住枪势;右刀自肋下穿出,直取中路。
朱昭晨急撤半步,枪杆回旋格挡,却觉眼前一花:
李殊昤竟在寸隙之间踏出星罗步——
一步偏移如星坠,二步回旋似月移,三步错影若幻形
她整个人仿佛在刀光中起舞,
攻时如惊鸿掠水,守时若磐石藏锋,
双刀轮转不息,一刀逼退长枪,一刀已绕至侧翼。
朱昭晨连退七步,枪尖点地稳住身形,眼中战意更盛:“好个‘日月交替’”
李殊昤收刀立定,气息未乱,笑意盈盈
两人你来我往,刀风割雪,枪影裂空。
朱明惊与朱云紫并肩而立,目光落在校场,话却沉稳如棋。
“薛家已知风月堂援手之事。”朱明惊声音平静,指间玉镯温润,“夫君的意思是:朱家有难,薛朱本为姻亲,自当相助。”
她顿了顿,侧眸看他:“但我也想问——风月堂为何出手?李堂主与大哥,可有旧约?”
朱云紫沉默片刻:“故交之义。”
“故交之义……”朱明惊轻叹,“可江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雪中送炭。”
她语气并非质疑,而是提醒,“大哥失踪已逾百日,音讯全无。若他真遇险,凭风月堂的眼线,不该一无所知。”
远处,李殊昤一个翻身,双刀交叉架住枪杆,借力腾空,靴尖直踢朱昭晨腕脉。
她转向朱云紫,目光坚定:“你得出去一趟。”
“去哪?”
“沿着大哥走过的路,到他最后出现的地方。”她语气不容置疑,“你在府中,只能等消息;走出去,才能找答案。”
“可朱家……”
“有我在。”她打断他,声音轻却有力,“我的实力,你还不知道吗?昭晨守外,我理内务——你只管去找大哥。”
朱云紫望着她,眼中情绪翻涌。
他怎会不知?
当年薛家老太爷亲赴朱府提亲,说的就是:“此女聪慧如珠,能断百事,若得为媳,薛氏之幸。”
而三姐当时正躺在廊下晒太阳,脸上盖着一本拿倒的书。
真嫁过去后,她不仅把薛家南市七仓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培植了自己的商队与眼线。
更难得的是,她与薛三公子情意甚笃——那人从不拘她自由,反常说:“惊娘所谋,即我所向。”
所以此刻她说“有我在”,不是安慰,而是承诺。
朱云紫喉头微动,终于点头:“……好。”
话音落下的刹那,远处校场上——
李殊昤一个旋身,双刀交错如蝶翼翻飞,
左刀虚晃引枪偏移,右刀自肋下穿出,寒光一闪,
刀尖已稳稳停在朱昭晨颈侧半寸,未破皮,却封尽退路。
朱昭晨僵住,随即大笑:“服了!”